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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回 一見傾心

道元不以爲(wèi)忤,只頷首一笑。和尚頭前帶路,將宋演領(lǐng)至西院精舍。又命小沙門將今日從庾尚書府帶回的食籃捧出,擺在桌上竟然都是河鮮、禽獸之饌,山珍野味之饈。

宋演見之大喜,顧不得舉箸,雙手齊動就開始大快朵頤。

道元和尚在宋演連聲催促中,親自抱出兩個酒缸,取下口上封泥頓時酒香四溢。宋演也不管道元,只自斟自飲去了。

一刻功夫,大半壇酒下肚,宋演方纔一手握著鵝腿,一手舉著酒碗望向道元道:

“大和尚,你在這京師混得不錯呀!連尚書大人都奉你爲(wèi)座上賓。吃完不算走時還得拿點(diǎn)!當(dāng)日在晉陵初見你時,落魄寒酸,還是我賭錢贏了請你喝酒吃肉。真是彼一時,此一時也!”

道元自斟了一碗酒,喝了兩口,放下碗笑著道:“貧僧法力廣大,道術(shù)精深。王公貴戚趨之若鶩。當(dāng)時若不是爲(wèi)了給你個結(jié)識貧僧的機(jī)會,又怎能以落魄示人,乞飯於你?”

宋演大笑不已,啃完一隻鵝腿,斜睨道元半晌,才道:“你既然專爲(wèi)結(jié)識宋演而來,爲(wèi)何不多帶些金銀,反倒讓我請你喝酒?如此豈不是欠了我好大情面?”

道元又喝了一口酒,也不答言,舉箸夾了一塊魚肉放入口中,閉目品嚐起來。宋演見他無趣,又悶頭自斟自飲,將另一罈酒打開,直喝至酩酊大醉伏案而眠。

道元和尚頌了幾遍經(jīng),望著宋演心中嘆道:“時來運(yùn)轉(zhuǎn),通達(dá)可期。不知是國家之福,還是蒼生之禍……”

次日天明,宋演醒轉(zhuǎn)不見道元蹤影,一問卻知又去庾尚書府講經(jīng)。宋演無奈,只得獨(dú)自出寺閒逛。

棲玄寺地處皇城東北,再向南行多爲(wèi)王侯貴戚居所,清溪橫貫?zāi)媳保蓖ㄐ浜先肭鼗春印Q芈肥兴练比A,人口稠密,一座座豪門巨宅依河盤踞。

往南六七裡即至當(dāng)朝一流世族楊、謝、庾、王累世所居之烏衣巷,太傅府即在此間。

烏衣巷折而西爲(wèi)南北御道,北接宣陽門,南臨朱雀門。朱雀門外秦淮橋,由浮船做橋,又稱朱雀航。秦淮南岸爲(wèi)市井百姓聚集處長幹裡,北岸爲(wèi)橫塘堤。

秦淮河水運(yùn)通達(dá),北接大江,又爲(wèi)天然護(hù)城河。南北東西貨物漕糧多會於此,交通有無,貨易中外,最是頭等繁華地。

宋演沿清溪、淮水漫步半日,身無財物也不敢買酒來飲,心中煩悶,只好回頭走來。

路經(jīng)一座浮航時,猛聽馬嘶人譁,想是駕車之馬過浮橋爲(wèi)水所驚。那馬將馭手甩下車去,拖著馬車狂奔向宋演而來。

宋演正待閃避,心中突然豪氣迸發(fā),暗罵道:“英雄窮路,連你這畜生也來欺侮於我!”

於是也不言語,雙腿一沉,咬牙伸手抓住馬鬃,一躍騎上馬背,照著馬頸握拳便打。

那馬吃痛更發(fā)足飛奔,宋演打得三五拳,見馬不停反疾,心頭火起,雙腿使勁夾緊馬腹,雙手勒住馬首向上猛提。

可憐那老馬既驚且懼,昂首悲鳴,再跑得十?dāng)?shù)步,脖頸吃痛,不由停止不前。宋演將馬首往右一旋,那馬吃不住竟噗通跪倒。

宋演躍下馬背,擡腳照馬首一踹,馬兒猛然臥倒,口吐白沫,長聲嘶鳴,眼見命不活矣。

馭手跛著足追來,見馬倒地將亡,怒向宋演道:“你這莽夫!如何便將我家馬踢死?須賠我馬來!”

宋演冷冷掃了馭手一眼,並未答話。

卻見此時車廂中下來一女子,明眸含淚,

俏臉浮朱,櫻口顫驚魂甫定,削肩動六神無主。呆望著宋演一時不知言語。

馭手見主人受驚,也自害怕,跪地乞罪不止。此時聽得後面又駛來兩架馬車,車中匆忙奔來三五名侍女,惶惶然連聲撫慰前車女子,口中只道

“小姐無恙,小姐安好?……”侍女們個個戰(zhàn)戰(zhàn)兢兢,不時偷眼瞟向宋演,幾雙眼神中有感激,有驚異,有畏懼,有厭惡。

宋演從女子探出車廂之始,雙眼始終未離開她的身影,竟感到胸中煩悶盡掃而空。只覺得一股寒流從胸口直下至腳底,須臾卻化作暖意自雙手流至心中,流過臉頰。直燙得宋演面上滾熱,手心發(fā)汗。

面對奔馬意氣發(fā)作,三拳兩腳將其擊斃,胸中只有抒不盡恨意;此時面對女子目滯氣結(jié),只想從心裡笑出歡暢。

宋演深吸一口氣,躬身施禮道:“在下京口宋演。拳腳不知輕重將小姐坐騎打傷,驚嚇了小姐,得罪之處請萬勿介懷。宋演賠罪!”言罷深躬到底,久久不起。

那女子略平順了氣息,輕聲答道:“宋公子快免禮!該是小女子多謝公子出手相救纔是,怎可以牲畜責(zé)讓義士?”

言罷低頭還以一禮,羞怯地望了宋演一眼,朱顏又添微紅。

侍女中一人言道:“小姐安然無恙,真是神靈護(hù)佑!快請換乘馬車,回府歇息去吧。此處自有下人料理,小姐不必掛心。”

又轉(zhuǎn)身對馭手道:“既然小姐說,不以牲畜責(zé)讓義士。你將馬妥善處理,不可與這位壯士相爭。”馭手連聲答應(yīng),恭送小姐換車離去。

宋演仍呆望著離去的車駕,也不管周圍看客有甚言語,撇下死馬及馭手緩步向前行去。

馭手見他走遠(yuǎn),厭惡地啐道:“寒人庶族竟敢如此無禮,真是狗膽包天!我呸!若不是小姐大人大量, 非要你見官下獄不可。”

且不說馭手如何,單講宋演緩步走著,心中百轉(zhuǎn)千結(jié),一時嘆氣,一時歡喜。就這般徐徐走回棲玄寺裡。

見到道元和尚,宋演吐出一口濁氣,笑道:“大和尚,今天回來地倒是早。不知有沒有記著我的酒飯啊?”

道元望了他一眼,回道:“貧僧知恩圖報之人,一飯之恩終生銘記。怎能讓昌明捱餓?”說罷即讓小沙門擺上酒菜,與宋演對飲。

酒過三巡,宋演忍不住言道:“今日淮水邊碰到一位貴族女子,侍婢如雲(yún),鮮衣怒馬,生得更是有如仙子,令人一見難忘!可惜,不曾問得姓字……”

道元笑道:“英雄配殊色,天作之合也!昌明在誰家府前所遇?”

宋演搖頭道:“不曾看得仔細(xì)。”

道元又問:“是誰家車馬?”

宋演搖頭道:“未曾留意。”

道元再問:“那女子著何等服色?戴玉?服金?著銀?”

宋演搖頭道:“皆不曾記得。”

道元嘆息道:“難得昌明竟一眼深情若斯,真性情中人也!”

宋演也笑嘆道:“記不得也好……若真問得姓字,訪得門第,徒增愁苦耳!我乃草莽無賴子,如何能配高門士族!妄念一起必惹人恥笑。”

道元輕捻數(shù)珠,笑道:“貧僧卻以爲(wèi)不至於此,你也無需妄自菲薄。姻緣天定,誰知這不是天意使然?縱然你有心躲避也未必能避開……”

宋演只當(dāng)他又賣弄口舌,調(diào)笑自己,飲了半壇酒即臥倒睡去,萬事不再掛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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