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巖全身都在顫抖,盯著手機屏幕,瞳孔猛得收縮,照片上的人,他根本想都不敢想這輩子還能見到她。雖然她臉上有條很長的疤,可是那張臉,他都死都不會忘記。
他張了張嘴,喉嚨處乾澀得發緊,嗚咽聲從喉嚨裡滾了出來,怎麼也組不成一句話。慕巖從記事開始,就不曾流過眼淚,可看到這張照片,那種失而復得的狂喜,讓他眼淚滾滾而落。
媽媽,她還活著,謝天謝地,她還活著!
他震驚,狂喜之後,情緒漸漸穩定下來。從盧謹歡嘴裡得知有這樣一個人存在時,他從未將那個女人與媽媽聯繫在一塊,原來她沒有死,她被阮菁囚禁起來了,她就在他身邊,可他去靜安雅筑吃過那麼多次早餐,都沒有發現。
他忍不住責怪自己,五年來的暗無天日,她的臉呈現一種病態的蒼白,眼中根本就沒有光彩。阮菁怎麼會這麼惡毒,竟想出這種喪盡天良的辦法折磨她。可是媽媽還活著,那麼五年前出車禍死了的那個女人又是誰?
慕巖發現亂了,這一切全都亂了。
他的手指哆哆嗦嗦的往下滑,照片最後,是一條編輯完整的短信,不要報警,否則我殺了她。他看完照片,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雙手撐著腦袋,一副快發狂的樣子。
難怪歡歡能親眼看到,阮菁藏了她五年,都沒讓任何人看出端倪,偏偏這個時候被歡歡看見了,原來是打的這個主意。
慕巖還以爲抓到了阮菁的把柄,就能夠將她繩之於法,可她那麼謹慎的人,怎麼會留把柄給他?他甚至以爲阮青天的死,也是她一手安排的。
她想置之死地而後生,豈有這麼便宜的事。
慕巖看著那張照片,心潮澎湃,媽媽,您再等等巖兒,巖兒一定將您救出來。他眼裡迸發出熊熊的鬥志,阮菁,我要跟你鬥到底。
慕巖去了一趟拘留所,等待阮菁被警察帶出來那段時間,他雙手交握在膝蓋上,看似很鎮定,實則一雙手的手背上青筋都快冒了出來。他心潮翻涌,一股怒氣盈然於胸,若不是拼命剋制,他只怕都想殺人了。
阮菁被警察從另一端帶出來,她看到慕巖的樣子,脣角露出一抹譏諷的笑意,她在他面前端端坐下,一點都沒有身爲犯罪嫌疑人的狼狽與憔悴。等警察離開後,她笑道:“怎麼?對你所看到的東西還滿意吧。”
那一秒,阮菁以爲慕巖會撲上來掐住她的脖子,可他僅僅是看了她一眼,曬笑道:“你們的PS技術也太拙劣了,任誰都看出那些照片是假的。”
阮菁冷笑,“如果你真的認爲是假的,你不會出現在這裡。盧謹歡已經把什麼都告訴你了吧。”她突然欺近他,陰森道:“我們要不要打個賭,看是你輸得起,還是我輸得起?”
慕巖的瞳孔猛得緊縮,他盯著阮菁,切齒道:“你到底想怎麼樣?”
“咦,相信了?”阮菁故作一副很驚訝的樣子,她拍了拍手,背靠在椅背上,雖然是拘留所最簡易的椅子,可她彷彿是坐在最高級的皮椅上,模樣閒適享受。
慕巖都恨不得殺了她,“你就不怕我爲難慕楚?”
“你儘量爲難,我沒關係的。”阮菁不痛不癢,反正也不是她生的。她在這個世上,就只剩下自己,她沒有輸不起的東西。
“你!”慕巖恨得咬牙,“阮菁,你比我想象中更冷酷,阮青天是你派人殺了的吧,爲的就是保住你的寶座,你太狠了,他們都是你的親人,你怎麼下得了手?”
“住嘴!”阮菁終於有了一點表情,她憤怒的瞪著慕巖,眸底有兩團火在燒,放在桌上的手都在輕顫著,“你還有臉提我哥哥,要不是你,他根本就不會死,我說過,不管付出什麼樣的代價,我一定要你給他陪葬。”
她毫不掩飾她臉上的恨意,這種神情不是可以裝出來的。慕巖微微發愣,莫非阮青天的死真是自殺?
他很快清醒過來,無論阮青天的死是自殺還是他殺,都跟他沒有關係,“我沒有殺他,如果是我乾的,我不會送他進了監獄才殺他。”
阮菁根本就不肯相信,她笑了,那笑聲像夜梟一樣,尖利刺耳,令人打從心底升起一股寒意。慕巖靜靜的看著她,她信與不信,他都不會多加解釋,他來找她,不是來跟她爭執的,他來,無非就是想知道媽媽現在在何處。
“慕巖,你以爲我會相信你?25年前,我就學會了只相信自己。”
“我媽媽在哪裡?”
“終於捨得承認了?她命真是大,那場車禍有三人死亡,只有她是輕傷。不過如果她知道她落在我手上會生不如死,恐怕寧願當時就死了。”阮菁根本就是豁出去了,她知道,慕巖爲了救出**媽,根本不敢輕舉妄動,這就是她有恃無恐的原因。
“你!”慕巖憤恨的瞪著她,看她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又暗自心驚。她什麼也不在乎了,只想看見他痛苦,對於這樣的敵人,他無論是威脅還是恐嚇都沒有用,“你說吧,你想要我做什麼才肯放了她?”
“呵呵,我就喜歡這麼爽快的人,慕巖,我要的是你身敗名裂。”
“什麼意思?”慕巖挑眉看著她,無論她要他做什麼他都不會拒絕,只要能救出媽媽,他什麼都不在乎。
“你手裡的證據,足夠讓我把牢底坐穿,我亦知道,如果我讓你毀滅證據,那是不可能的事,我也不要證據,我只想要你進來陪我,咱們娘倆一起把牢底坐穿。”阮菁呵呵笑著,語氣親切,彷彿他們真是一對母子。
慕巖眉頭皺緊,他猜不透阮菁要幹什麼,沒有人願意坐牢,可她好像欣然接受。他越來越看不透她了,“說吧,你到底想讓我幹什麼?”
“你想知道?”阮菁看著他,笑得十分猖狂,“你越想知道我就越不告訴你,你回去等著吧,有人會告訴你該怎麼做的。”
慕巖看了她許久,然後站起來轉身就走,走到鐵門邊,他忽然像是想起什麼來,轉身睥睨著她,“如果我猜得沒錯,你還有幫兇,阮菁,或許你已經置生死度外,置名利度外,可他未必。”
阮菁鎮定的面容突然起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她瞇著眼睛說:“他對我死心塌地,我有什麼好怕的?”
“但願。”慕巖說完,轉身就走。只要是個人,他就有弱點可尋。或許阮菁已經心灰意冷,只想整得他身敗名裂,可是別人不會。
他走出警局,仰頭望天,今天沒有太陽,天灰濛濛的,寒風吹過來,凍得鼻樑骨都生疼生疼的。他給景辰熙打了個電話,邀他見一面。
景辰熙讓他直接去半山別墅談,他有事走不開。
慕巖開車過去,半個小時後,已經到了半山別墅。他按了門鈴,就有傭人前來開門,他頷了頷首,跟在傭人身後進去了。
別墅裡,景辰熙的姐姐葉初夏跟他姐夫容君烈都在,這兩人前幾年鬧得轟轟烈烈,他早有耳聞。跟景辰熙認識多年,他這也是第一次見到傳說中的兩人。
他跟兩人打了招呼,就隨景辰熙上樓去了,書房裡,景辰熙請他入座,說:“我以爲解決了阮菁,你會讓我清閒一陣,還有什麼事?”
慕巖默默的將盧謹歡的手機拿出來,然後翻到照片遞給他。景辰熙僅看了一眼,嚇得頭皮發麻,抱怨道:“你大老遠跑過來,就是想來整我麼?這種照片在網上多著呢。”
慕巖見他毫不掩飾的驚懼,他眼神一黯,若此人不是他的至親,或許他也會感到害怕,“她是我媽媽。”
“什麼?”這下換景辰熙震驚了。
“前些天,歡歡在靜安雅筑的書房看見她被阮菁跟陸一梟帶走,當時嚇得大病了一場。我以爲這個人跟我沒有關係,但是阮菁入獄了,有人拿歡歡的手機拍下了這組照片,她是我媽媽,我第一眼看見就可以確定。”
“她五年前不是出車禍死了麼?怎麼會還活著?”景辰熙揉揉發痛的太陽穴,這得有多恨,纔會把情敵折磨成這樣子,狠毒的女人真是可怕啊。
“具體情況我不是很清楚,我今天去找阮菁,她承認了,我媽還活著的機率是百分百,我必須救她。”慕巖的神情十分淡漠,可是細看,還是能看出他眼底暗藏的憤怒與焦急。
景辰熙已經恢復鎮定,“慕巖,你放心,我會幫你的。”
慕巖點點頭,然後將他所知道的情況跟景辰熙說了一下,景辰熙沉吟著,“看來現在唯一知道伯母去向的就只有陸一梟,我會派人24小時跟蹤他,希望能及時掌握到伯母的行蹤。”
“嗯,辰熙,謝謝你。”這事慕巖連陳善峰都沒有說,就是怕知道的人越多,母親的處境就會越危險,自己的顧慮也會越多。
從半山別墅回到慕宅,慕巖直接闖進了靜安雅筑,自從阮菁被捕入獄,靜安雅筑就空置到現在,他進去的時候,柳媽正在擦拭桌子上的灰塵。
他直接往書房走去,柳媽見狀,連忙去攔,“大少爺,這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慕巖挑眉看著她,從他被父親接進慕家,這個女人就一直在阮菁身邊,阮菁做下的那些惡事,想必她也參與了。想不到他們慕家養出來的女人都是蛇蠍心腸,他越想越怒,在阮菁那裡沒能撒氣,這會兒也不管不顧,一腳踹開她,看見她跌坐在地上,他居高臨下的瞪著她,“怎麼?還想幫著她隱瞞什麼?”
柳媽這才知道慕巖什麼都知道了,她根本不知道言若是什麼時候被阮菁弄走的,阮菁出事的前一天晚上,她去給她送飯,就發現她不在了,她跑去質問阮菁,阮菁卻說這事跟她無關,讓她不要再插手了。
她知道一旦是阮菁決定了的事,就沒人能夠改變。她再問下去,只會惹惱她,所以她沒有再問,心裡一直爲言若擔心。
她的命是阮菁救的,當年她心灰意冷,曾幾次自殺,都是阮菁救了她,她不能忘恩負義。她雖然不贊同她的做法,卻從來沒想過要告發她。
對,她是幫兇,她也深恨第三者。因此,她默許了阮菁的作爲,連勸都沒有勸一句。
只是她萬萬沒料到,她們瞞得那麼好,最後慕巖還是知道了,“大少爺,你在說什麼,我聽不懂。”
“聽不懂,你的主人已經全都招了,說,你們把她弄哪裡去了?”慕巖一腳踩在她胸口,逼問道。
“我不知道,我什麼也不知道。”柳媽只覺得胸口痛得要死,她冷汗都流了下來,無論慕巖怎麼逼問,她都矢口否認。
慕巖見確實問不出什麼東西來,一腳猛得踹向她腹部,大步向書房走去。因此,他沒有發現窗外有一雙眼睛,將裡面的一切盡收眼底。
慕巖走進書房,到處翻找機關,也許他可以從關押母親的地方找出一點線索。他找了許久,終於在一排書架下方找到了機關所在,他按了按,窗戶那邊的書架開始移動,然後地下的一塊石板慢慢向後退去,出現了一個地下室。
他拿了一個手電筒,急忙往下走去,地下室大概有20幾個平方,裡面有一張牀,還有各種刑具,地上有些乾涸的斑駁血跡,看起來觸目心驚,地下室裡有種腐爛的臭味,令人作嘔。
他卻只覺得心痛,他的媽媽在這裡一關就是五年,她怎麼支撐下去的?阮菁太可恨了,如果她不死,根本就難消他心頭之恨。
爲什麼不給她一個痛快,反而這樣日日折磨著她?
慕巖曾經看過一本書,一個人被關在這個暗無天日的地方,不出一個月就會瘋掉,媽媽當時是什麼樣的感受,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他突然發現,讓阮菁把牢底坐穿根本就是便宜了她,他應該也讓她生不如死。
他在地下室裡站了一會兒,直到情緒稍微平靜了,他才慢慢打量起這個地方,這才發現牆上全是一些手指摳出來的血痕,那些痕跡組成了一些字,卻是長昕最愛言若。
慕巖一下子飆出淚來,原來支撐著她活下去的是這個意志,她知不知道,爸爸三年前已經死了?他想依阮菁那樣瘋狂的心志,爸爸死了的消息不可能不告訴她,那她又是怎麼支撐下去的?
他不知道,突然不忍心再看下去,因爲他每看到一種刑具,就想將阮菁抽筋剝皮。他撇開視線,這才發現身後站著一個人,他嚇了一跳,連忙拿手電筒去照,這才發現站在身後的是不知何時出現的白柔伊。
他穩了穩心神,斥道:“你什麼時候進來的,怎麼不出聲?嚇我一跳。”
白柔伊看著地下室的擺設,整個人明顯在發抖,連牙齒都咬得咯咯響,她斷斷續續說:“這…這裡怎麼這麼恐怖,言…言姨真的在這裡住過嗎?”
慕巖沒說話,見她臉色慘白,知道這裡不是談話的地方,他走過去扯住她冰冷的手往上面走去。回到書房,白柔伊全身都還在抖,她彎腰蹲在地上,感覺胃裡翻天覆地,幾次乾嘔,只吐出一些酸水來,“怎麼會這樣?姨媽怎麼會是這麼心狠手辣的人?”
她的眼淚流了出來,蹲在地上不停的發抖,她仰起頭望著慕巖,“慕巖,我剛纔聽到你跟柳媽的對話,這都是真的嗎?是真的嗎?”
慕巖痛苦的閉上眼睛,然後點了點頭。他情願母親在五年前就已經去世了,也不願意她在阮菁手裡受了那麼多折磨,他也想問,怎麼會這樣?
白柔伊撲過去抱住他,“慕巖,這不是真的,姨媽不會這麼壞,她不會的。我不相信,當年我親眼看見言姨下葬,連姨父都承認那是言姨,嗚嗚嗚……”
慕巖想起牆上那些斑駁的血痕,眼淚落了下來,他憤怒,他狂躁,他心痛,媽媽怎麼撐下來的?他該早一點掌握阮菁的罪證,早一點讓她入獄,或許媽媽就不會受這麼多的苦。
可是爲什麼他沒有早一點行動?他離她那麼近,近到只有一牆之隔,他爲什麼就沒有發現她在地下室受著非人的折磨?
白柔伊緊緊的抱住他,眼淚打溼了他的西裝,那些眼淚摻雜了害怕、恐懼、難過、心痛,她雖然還沒有見過言若本人,可是她能夠想象到言若的慘狀。
因爲她也曾在心裡幻想過,要將盧謹歡千刀萬剮。可是現在不用剮了,她等的時機已經到了,如果她能夠幫慕巖救回言姨,他一定會接納她。
“柔伊,別哭了,你答應我,這件事情不要告訴任何人。”慕巖替她擦了擦眼淚,他真的沒想到白柔伊在這個時候回來了,她不是在橫店拍電影麼?
白柔伊吸了吸鼻子,保證道:“嗯,我知道這件事的嚴重性,慕巖,姨媽太壞了,她現在這樣也是罪有應得,我們現在最重要的是要把言姨救出來,她吃了那麼多苦,不能再讓她繼續受折磨了。”
“這件事你不要操心了,你不是在橫店嗎,怎麼會跑回來了?”
白柔伊不安的垂下眸,良久,她才吱吱唔唔道:“我看到報紙了,姨媽入獄,我想回來看看,結果……。”
慕巖揉了揉她的發,說:“還好你還有一片赤誠之心,沒有被她教壞,回去吧,不要插手這件事,我自己會去救我媽媽。”
“可是……”她想了想,最後什麼也沒有說,慕巖一旦決定的事,沒有人能夠讓他更改。“好,我會回橫店去的,不過我回去之前,你得告訴我這到底是怎麼回事?言姨怎麼會死而復生的?”
慕巖將機關按了回去,然後扶著她往靜安雅筑外走去,他不想待在這裡,再多待一秒他都會窒息。走出靜安雅筑,他的呼吸才通暢了一點,他將自己知道的都跟白柔伊說了。
“你是說陸一梟是幫兇?”白柔伊簡直都要崩潰了,這個世界是怎麼了,怎麼她離開一個月,就發生了這麼多令她接受不了的事。
“嗯,歡歡看到他們把媽媽帶走。陸一梟曾是混幫派的,心狠手辣比之阮菁有過之無不及,所以現在我們不能打草驚蛇。好了,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訴你了,你也別想太多,回去捂著被子睡一覺,就當什麼事也沒發生。”慕巖沒有多談這個話題。
白柔伊也沒有再追問,她看著慕巖如鴉羽一般的眼窩,很是心疼,那一刻她竟然不管不顧,踮起腳尖在他俊臉上印下一吻,柔聲道:“慕巖,吉人自有天相,既然五年前那場車禍沒有奪了言姨的命,這五年的折磨也沒有奪了言姨的命,我相信言姨會好好的,我們一定會救出她來的。”
慕巖一時避之不及,讓她吻了一下,她飛快的說完話,然後轉身離去。慕巖看著她走了兩步又停了下來,他的視線看得再遠一些,果然看見路燈下站著一個嬌小的人影,那一刻他只是靜靜的看著她,沒有做任何解釋。
白柔伊只頓了一下,便迎著盧謹歡走去。她在她三步之遙站住,然後柔聲解釋,“盧小姐,剛纔那一吻只是朋友之間的貼面吻,你不要多心。”
貼面吻?盧謹歡簡直想笑,怎麼這白家一對姐妹花這麼不省事,還都看上同一個男人,眼光品位真是一致!可人家都解釋是貼面吻了,她若還不依不饒的,豈不是顯得自己小氣?
“我沒有多心,白小姐也不要多心,再見。”盧謹歡絕對信任慕巖,如果他真的想跟白家這對姐妹花發展出什麼來,他不會等到娶了自己後再來發展。
而且他的目光坦蕩蕩的,教她想懷疑他都不行。只是他越是這樣,越叫她恨得牙癢。他招蜂引蝶,最後還做出一副不關我的事的模樣,實在可恨。
白柔伊看著她與自己擦肩而過,她心裡冷冷一笑,剛纔她站在慕巖的右手邊,眼角餘光已然瞄到她佇立在路燈下,所以纔有那一吻,她是想試探盧謹歡跟慕巖的信任度有多深。
姐姐上次在盧謹歡這裡吃了一個敗仗,她就知道盧謹歡要麼是不在乎慕巖,要麼就是太相信慕巖,所以一般的雕蟲小技根本就沒辦法擊潰她,若要真正的勝利,她必須從別的地方下手。
如今,該輪到姐姐表演了。
盧謹歡與白柔伊擦肩而過,款款來到慕巖身邊。要說她心裡不在意,那是騙人的。可是人家都說了是貼面吻,她再計較就顯得自己小氣了。可是看到慕巖臉上那個淡淡的口紅印,她心裡還是十分不舒服。
她走過去,從包裡拿出溼巾,輕輕替他擦了擦,說:“你跑哪裡去了,臉上怎麼到處都是髒東西,我給你擦擦。”
聞言,遠處白柔伊的背影倏的一僵,臉色立即變得難看起來。
慕巖以爲她真沉得住氣,此時見她幼稚的拿溼巾使勁的擦,還暗指白柔伊留下的那個吻痕是髒東西,他心裡就發笑,這小醋罈子。他擁著她,說:“今天怎麼回來了?”
盧謹歡白了他一眼,“喔,軟玉溫香在懷,連今天是星期五都忘記了?既然這樣,那我還是回學校算了。”
她說著這話真的要走,慕巖哪容她走呀,一雙鐵臂將她摟得死死的,“小醋罈子,走,我們回家。”
盧謹歡沒有再掙扎,跟著他往南苑走去,一路上兩人有說有笑,其實兩人心裡都藏著心事。盧謹歡想問問他阮菁的事,又不知道從何開口,而慕巖則想著現在該怎麼從陸一梟那裡查到母親的下落。
兩人都心不在焉的吃完飯,慕巖回了書房處理公事,盧謹歡在臥室裡查資料寫論文,她手邊放著一張進修申請表,她看了又看,拿起又放下,始終做不了決定。她扭頭看著緊閉的臥室門,她感覺到慕巖有心事,雖然他一直裝作沒有事的模樣。她放下咬了一晚上的筆,決定去書房裡找他,哪怕只是黏在他身邊,什麼也不說。
她來到書房,書房的門沒有關緊,她透過敞開的那條縫看見他坐在電腦後面發呆,她打開門,輕手輕腳的走進去,連走到他跟前了,他都沒有發現。
於是她繞到他後面,伸手捂住他的眼睛。突如其來的動作把他嚇了一跳,他有些惱怒,猛得揮開了盧謹歡的手,斥道:“幹什麼?”
盧謹歡委屈的看著很快紅起來的手背,眼淚在眼眶裡打轉,慕巖轉過頭去,見是她,一下子慌了,拉著她紅紅的手背,急忙說:“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疼不疼?”
她老實點頭,他眼裡的愧疚更深。盧謹歡看著他的眼睛,說:“慕巖,你有心事?”
“沒有啊。”慕巖移開視線,不敢跟她對視。
“是剛纔白柔伊那一吻?”她故意用著很委屈的語氣道。
“胡說。”慕巖瞪了她一眼,看見她泫然欲泣的臉,突然不知道該怎麼說。今天發生了太多的事,他腦子都還亂的理不清,更何況那天她看到媽媽,還受到驚嚇大病了一場,如果他告訴她那是**媽,她會怎麼想?
慕巖突然害怕起來,如果她露出鄙夷或是恐懼的目光,他會不會介意?算了,還是不說了吧,等把媽媽救出來了再說。
“我是太累了,歡歡,人怎麼能活得這麼累?”慕巖將她抱在懷裡,近來發生的一連串事情,實在讓他焦頭爛額,身累心更累。
盧謹歡一聽,連忙從他懷裡掙扎出來,然後主動給他按摩,“慕巖,我知道你最近很累,阮菁入獄,你一方面要闢謠,一方面還要處理公司的事,你不要太拼了,事情做不完,就留著明天再做,就五天沒看到你,你整整瘦了一圈,我心疼呀。”
慕巖靠在她柔軟的胸前,她身上散發出淡淡的沐浴露味道,讓他十分安心。她應該是他的福星吧,若是那天他深思一下,也許現在已經將媽媽救出來了。
“傻瓜,你快畢業了,畢了業打算去哪裡工作?要不來慕氏幫我,我們夫唱婦隨?”
“不要,我要憑我自己的能力找工作。對了,慕巖,你說我是繼續進修呢還是出來找工作,我們系裡有兩個公派名額,是去英國進修。”
“你回家讓我養好了。”慕巖在很大程度是有著大男人主義,不希望自己的另一伴出去拋頭露面。
盧謹歡稍微捏重了一點,狀似警告,“不要,我要靠我自己,我希望有一天我也能跟你一樣有所作爲。”盧謹歡從小生活在那樣的環境下,她不可能同意慕巖的看法。
慕巖想了想,偏頭問她,“我是你老公,我的就是你的,你不需要那麼累。”
盧謹歡還是搖頭,她說:“我不能做一個寄生蟲,我學了那麼多知識,不能讓它爛在我肚子裡。而且我想要有一個需要自己的事業,雖然不可能像你一樣賺很多錢,至少那是我勞動所得。”
“如果……,我是說如果,讓你回來相夫教子,侍候婆婆呢?”
“婆婆?你媽媽不是已經死了麼?”盧謹歡驚訝的道,她看著慕巖的眼睛,那眼神彷彿在懷疑他腦子是不是壞了。
慕巖動了動脣,最後卻說:“我這只是假設性問題,你不用回答。算了,你想上班,就只能來慕氏幫我,慕氏在Y市也是數一數二的企業,不會虧屈了你。”
“可是……”
“沒有可是,再可是你就直接回家來養好身體,給我生個白白胖胖的孩子。”慕巖第一次這麼強硬道。
盧謹歡沒有再說話,其實她想說的是,她想去英國進修。她深知現在名牌大學的學生出來找工作很難找到一個滿意的,她的成績雖然優異,但是畢竟是一個沒有什麼經驗的新人,許多企業未必會重用新人。
她想去進修,可是面對慕巖,她卻怎麼也說不出口,讓他等自己三年麼?他未必會肯。
嘆了一聲,她將未說出口的話嚥進了肚子裡。俗話說,有得必有失,她還捨不得慕巖,怎麼也無法狠心離開他。
那晚慕巖十分熱情,也不知道是五天沒見還是因爲別的原因,盧謹歡默默承受著他的瘋狂,直到天明他才放開她,沉沉睡去。
盧謹歡卻睡不著了,她看著黯淡的光線下,連睡著都蹙著眉頭的慕巖,心一點一點往下沉。其實她在路燈下站了很久,看著他跟白柔伊聊天,他臉上的神情是她從來沒有見過的,夾雜著痛苦、悲傷和憤怒,以致於她不敢往前走一步。
他們在說什麼她完全聽不見,可是從兩人的神情上來看,必定在說一件大事。她想,他們之間有什麼大事可聊的呢?
可是任她想破腦袋,她也想不通。
此刻看著他緊蹙的眉頭連睡著了都沒有舒展開來,她更加確定他有心事,可是他卻瞞著她。他有什麼心事,是非得瞞著她呢?是跟白方渝有關麼?
白柔伊那一吻,她說是貼面吻,可是他們倆的神情明明那麼悲悽,那明明是一個安慰他的親吻。
盧謹歡阻止自己繼續往不堪的地方想,可是卻怎麼也管不住亂飛的思緒。她甚至想,如果自己沒有回來,慕巖會不會拉回她,畢竟她初嫁到慕宅時,曾經見過他們那麼親密,僅一個眼神就知道對方在想什麼。
她背過身去,這一次,慕巖沒有貼上來擁著她,她的心有些涼。她告誡自己,他睡著了,睡著了怎麼會知道她翻身了。就在這時,她聽到身後的他嘴裡斷斷續續喊著:“媽媽……媽媽……,我…我會救你,你…你等我……”
盧謹歡又翻過身去,他在做噩夢?盧謹歡嫁給慕巖這麼久,這是第一次聽見他夢囈,她看著他不安的搖頭,額頭上冷汗顆顆冒了出來,她連忙坐起來叫他,“慕巖,慕巖,你醒醒,你在做噩夢,你醒醒。”
慕巖沒有醒,他還在搖頭,盧謹歡伸手去搖他,忽然,他大叫一聲“不要”,然後從夢裡驚醒過來。盧謹歡連忙湊過去,問他:“慕巖,你做噩夢了。”
她拿著紙巾給他擦額頭上的冷汗,見他大口大口的喘著粗氣,眼裡一片擔憂。慕巖坐了許久,才慢慢回過神來,展臂將她擁進懷裡,他緊緊的擁抱著她,說:“歡歡,你不要離開我,不要丟下我一個人。”
這不是他第一次說這話,但是每次都教她動容。高傲如慕巖,從他嘴裡說出這番話,該有多難?
盧謹歡知道他被夢裡的情景嚇著了,連忙拍了拍他的背,“慕巖,你放心,我不會離開你的。”過了好一會兒,慕巖的情緒才從夢境裡恢復過來,他稍稍推開盧謹歡,說:“剛纔嚇著你了吧。”
盧謹歡搖了搖頭,問他:“你做了什麼夢,我聽見你一直叫媽媽,慕巖,你很不對勁,我總感覺你有什麼事瞞著我。”
如果是之前,他也許早就覺察出今晚她也有心事,可是他不僅沒有覺察出她那一番試探的話,甚至自己都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
慕巖勉強笑了一下,“我能有什麼事瞞著你,別瞎想,我去浴室裡洗澡。”
盧謹歡見他起身要走,終於還是決定不瞞著他,“慕巖,我…我們系裡有兩個公派名額,其中一個是我,我想去英國進修。”
慕巖的腳步一下子定在原地,過了許久,彷彿才反應過來她在說什麼,他轉過身來,冷冷的看著她,“歡歡,你昨晚最終想跟我說的是這個,是不是?”
盧謹歡很艱難的點了點頭,“這個機會千載難逢,慕巖,我不想錯過這個機會。”
事實上,她一直缺乏安全感,但是她剋制得很好。她想,只要慕巖愛她,她就沒有什麼不能克服的,可是她怕,怕自己不夠好,怕人們的喜新厭舊,怕到時她的世界只有他,她會失去自我。
也許如他所說,女人就是該在家裡相夫教子,侍候公婆。可她不是,她從小就獨立要強,什麼事都要做到最好,她的理科根本不好,可是當她決定要念工商管理時,她就把心思都放在了理科上,她跟自己說,不做就不做,要做就要做到最好。
她不是一個可以在家相夫教子的女人,讓她待在豪門大院裡,每天清晨送丈夫出門,晚上等丈夫回家,她做不到。她怕自己會在封閉的世界裡,會越來越依賴他。怕他終有一日會指著她的鼻子罵,“你就是一個可憐的寄生蟲。”
所以她想要**自己的羽翼,想要展翅飛翔。
“那你的意思是你要離開我?”
“我……”
“你想都別想,我不管這個機會有多麼難得,我不會允許你離開我一步。我說過,你畢業後,要麼來公司幫我,要麼就在家裡相夫教子。”慕巖斬釘截鐵的說完,摔門而去。
盧謹歡跌坐在牀上,久久都回不過神來。也許她早就料到他會反對,但是仍舊將心裡想法說了出來。有時候她都鄙夷自己的做法,她要的也許就是他這樣的激烈反對,才能讓她安安心心留下來。她收拾好自己下樓,慕巖已經去公司了。
她苦笑了一聲,自己這算不算自作自受?還是她想通過這種方式告訴他,其實她沒有他想象中那麼在乎他?
其實她不知道,她現在想離開他困難重重,今後她想回到他身邊,卻隔著千山萬水。
盧謹歡吃完早餐,傭人對她說:“大少夫人,大少爺走之前交代了,讓你自己去醫院複查,他沒時間陪你。”
“哦。”盧謹歡心不在焉的應了一聲,她吃了一週的藥,每天三次藥,都有傭人送到學校去,送到她手裡才離開,秦知禮爲此還笑話過她,說她現在就是豪門少奶奶了,連吃藥都有人侍候著。
這藥本來早該喝完的,因爲媽媽去世,耽誤了好多天,現在接連吃下去,她感覺自己的身體好了許多,不再像之前那麼虛弱了。
她收拾好,自己開車去醫院。剛進醫院,就看到小雨淚眼婆娑的從醫院裡跑出來,險些撞到她,她扶住她,很是驚訝,在她的印象裡,小雨是個很活潑開朗的女孩子,除了媽媽去世那天,她流過淚,平常臉上都掛著炫目的笑容。
“歡歡姐。”小雨也很驚訝,沒想到會在這麼狼狽的情形下遇見她,她抹了抹眼淚,說:“歡歡姐,你怎麼會來醫院,來看衛醫生的麼?”
盧謹歡搖了搖頭,“我來檢查身體,你怎麼了?怎麼哭著跑出來了?”
聽她說不是來看衛鈺的,小雨臉上的神情像失望又像落寞,她咬了咬脣,“歡歡姐,我喜歡衛醫生。”
突如其來的告白讓盧謹歡愣了一下,小雨比她年輕,她的性格天真又活潑,看得出來是在一個幸福的家庭里長大的。她坦然無畏的說她喜歡衛鈺,那神情沒有忸怩,坦蕩蕩的,倒把盧謹歡弄得不好意思了。
“嗯,你喜歡他,你該跟他說呀。”
“我說了。”小雨癟了癟嘴,眼淚似乎又要落下來,“可是他不喜歡我,衛醫生說,他心裡只容得下一個女人,歡歡姐,衛醫生他說他只喜歡你,他不會接受任何女人。”
盧謹歡沒料到衛鈺會跟小雨直言無諱,一時也不知道該怎麼安慰這個小女孩,結果她反倒來安慰她了,“歡歡姐,我知道你已經嫁人了,不可能跟衛醫生有結果,但是衛醫生這樣執著下去,我很心疼他。”
小雨是經過衛鈺的安排進入盧家照顧沈潔的,所以她很清楚盧謹歡在他心裡的位置,她只是想待在他身邊,想代替一個不能愛他的人愛他,可是他連這樣的機會都不肯給。
想起他說的那句,“我在愛她的途中把她弄丟了,所以我要懲罰自己,我要一直等她回來。”
他那麼傻,可是她喜歡他的不就是他的執著麼?
“小雨,我跟衛鈺哥是不可能的,如果你喜歡他,就努力追求他,他會被你的誠意感動的。”盧謹歡爲衛鈺感到開心,同時心裡也有些苦澀,他們之間的結果早已經註定,又何必執著在永不可能回報的感情上?
小雨搖了搖頭,看了看四周,突然意識到她們已經成了衆人注目的焦點,她將她拉到醫院後面的花園裡,神秘兮兮的對她說:“歡歡姐,我答應過伯母,也答應過衛醫生,絕不把這件事告訴你,可是我覺得你應該有知情權,雖然我很想追到衛醫生這樣的好男人,但是他心裡只有你。”
小雨說話的速度十分快,彷彿害怕說慢了,就會後悔似的。
盧謹歡被她的樣子惹得也跟著緊張起來,“什麼事?”
“伯母跟我說,衛醫生當年會放棄從政改學醫,完全是爲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