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江握著聽筒,怔楞了好一會兒,才吶吶道:“啊,是你啊,好久不見。”
孫惠茵道:“怎麼?沒聽出我?!呵呵,好久不見了呢,也難怪。”孫惠茵的聲音聽的出比以往開朗許多,她問,“你好嗎?”
靜江沉默良久,倒抽了一口氣道:“還行吧,過的去。你呢?”
孫惠茵道:“一言難盡啊,不知道你方不方便見個面,我想看看你,我聽他們說你離開公司了,所以纔想問問你現(xiàn)在究竟怎麼樣了。”
“哦。”靜江道,“我開出租。”說完又有點赧然,因爲知道他此刻落魄情形的人並不多,但他以爲憑自己的手藝吃飯,有什麼見不得人的?!問心無愧即可。
孫惠茵應(yīng)該是有點吃驚,因此聽筒裡許久沒有傳來她的聲音,直到氣氛尷尬了,才道:“哦,是這樣子,你看,我們好久不見,我都忘了要跟你說什麼了,我們見個面吧?我想看看你,都過去好多年了呀,單位沒了之後就再沒見過。”
靜江婉拒道:“不方便吧,我一天要開兩班呢,早上很早就出去,夜裡很晚纔回來。”
他的本意是拒絕她,畢竟他們各自都有家庭,他不喜歡這種男女私下裡單獨出來的舉動,說他保守也好,老頑固也罷,他不允許月茹這樣,自己當然也要做到。沒承想,這話倒叫她聽出了弦外之音,一下子料到了他的難處,問:“……難道你妻子還和以前一樣,不怎麼照顧家裡嗎?你好像過的很困難啊。”
這話讓靜江一時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心裡有點沉重,孫惠茵趕忙道:“對不起啊,你看,又是我多事了,我真的沒別的意思,如果你不方便的話就算了。”
靜江道:“哦,沒事,你過的好就行。”
“我挺好的。”孫惠茵爽朗道,“我兒子都小學畢業(yè)啦,你看,事情都過去這麼久了,我一直很內(nèi)疚,也不知道你女兒的腳怎麼樣了,她現(xiàn)在還好嗎?應(yīng)該上初中了吧?我好幾次都想去找你,爲的就是想看看她,但是我也知道她討厭我,怕你們誤會,最後還是隻有算了。”
靜江一提方妍心情頓時就鬆軟了下來,女兒如今似乎已經(jīng)成爲了他生活下去最重要的支柱,靜江自豪道:“是啊,上初中了,還有一年就要畢業(yè),成績很不錯,而且還在音樂學院讀書,她的老師們都很看好她。”
“是嚒……我猜也是。”孫惠茵道,“她從小就很聰明,我覺得她長大了應(yīng)該是了不得的人物,現(xiàn)在看來我眼光是正確的。你看,我們這樣浪費電話費也不是個事兒,還是見一面吧。”
靜江想她都有兒子了,從語氣上聽來過的應(yīng)該也不錯,肯定不會爲自己打擾了家中的平靜,他是不是自視太高了?總以爲人家孫惠茵沒他不行,其實人家過的不是也挺好!這樣倒顯得他小氣,如臨大敵似的,於是終於鬆口道:“好吧,現(xiàn)在11點,正好也不是高峰,要不然我們呆會兒就提籃橋見面吧,這裡有個北京大飯店你知道嗎?”
孫惠茵道:“行,我知道了,那就飯店門口碰頭吧。”
“好。”靜江說完就掛了電話,徑直走進了旁邊的北京大飯店,他上一車的客人是到這裡來吃飯進行商務(wù)會談,所以他乾脆就在這裡解決午飯再走好了。
很快孫惠茵也到了,不過十五分鐘,比他想象的快,靜江有點兒吃驚,孫惠茵道:“我住的離這兒不遠,其實,就在…唔,海拉爾路你知道吧?”
“你住海拉爾路?”靜江疑惑道,“你不是住到普陀區(qū)去了嗎?我上次路過你原來的家,你哥哥說…..”靜江頓了一頓,意識到自己說漏嘴了。
孫惠茵有些激動,直視著靜江問:“你到我家裡去找過我?”
靜江尷尬的‘啊’了一聲,道:“是,上次我女兒的英語老師要幫她補習,那個老師正好住在你們那條路上,我想就隔了幾棟樓,去看看你也無妨。我把女兒送上去後就到你那裡去彎了一趟,想看看你過的好不好。”
他憨厚的一笑,給自己倒了些啤酒:“就像你說的,過去很多年了呢,當年你吃了點處分,我怕你日子難過,找不到好的下家,有點擔心。”
“謝謝你啊,師兄。”孫惠茵感慨道,“不過我哥並沒有告訴我,他大概也怕,你懂得。我當年在家跟他吵得天翻地覆,死活都要跟著你過,不管你是不是已經(jīng)結(jié)婚了,我哥也很頭疼,再說我又弄傷了你女兒的腳,哥哥希望我不要再和你有來往了,更何況我還吃了處分,到了這個份上要是還對你抱有期望,我也太傻了,不,是可悲,不是嗎?”
靜江表示理解,“我要是你哥哥大概也不會告訴你吧,那天我和你哥一起抽了幾根菸,聊得都是你,他說你過的不錯,老公待你很好,我也就放心了,其實之前我也猶豫到底該不該去看看你,怕的也是……”
“怕我想不開又纏著你,呵呵。”孫惠茵笑道,臉上有一種雲(yún)淡風輕的釋然,“事情都過去這麼久了,我也要好好生活。”
“你能這麼想就最好了,作爲一個男人,我覺得既然要讓人家死心,就不該去招惹人家,這是對你最起碼的尊重,原本只是想遠遠地看你一眼,但是誰知道很久都沒看到你從家裡出來,這纔上去敲門的,你哥說你已經(jīng)不住那裡了。”
“我是不住那裡了。”孫惠茵道,“不過離你也沒有那麼遠,哥哥說我去了普陀區(qū),應(yīng)該還是怕我和你‘舊情復燃’。”孫惠茵說著,哈哈大笑起來,“你看,人一旦沒了緣分,哪怕住的再近,也碰不到一起呢,我們這些年竟然一次都沒有碰到過。可見你們真的是都多慮了。因爲就連老天爺都要我放棄啊。”
靜江笑著舉杯道:“這樣最好不是嘛?!我們本來就談不上有緣分,我覺得我們做朋友最好。”
孫惠茵和他碰杯道:“是啊,言歸正傳,師兄你怎麼會去開出租的呢?”
靜江便把事情和盤托出,須知很久都沒有人陪他說話了,現(xiàn)在他沒有同事,一個人單打獨鬥,回到家月茹又不理解他,只顧著盤問他每天都掙了多少錢,難得找到一個人傾訴,就好像打開了一個話匣子,由於孫惠茵的坦然使得他忘記了當年他也是這般將她當做一個聆聽者,以至於後來彷彿打開了潘多拉的魔盒一般,眼下似乎又是一個輪迴,他重蹈覆轍,只是全然沒有意識到,竟把家裡最近的一個情況告訴了她。
孫惠茵義憤填膺道:“不是吧?貓貓的學費她也偷?”
靜江喝得是啤酒,因爲意志消沉,還是有些醉意,難過道:“是啊,孩子存了兩年的錢,偷偷地給拿走了,孩子哭了一個晚上,你知道嗎?我們貓貓身上穿的牛仔褲還是去年買的,她正發(fā)育的時候,個子長得快,現(xiàn)在那褲子都吊住了,穿出去多難看,她都捨不得自己掏錢買一條,這錢就打算應(yīng)急的時候用,爲什麼?爲的就是讓我能夠輕鬆點兒,我那麼好一個女兒,處處爲我著想,我的寶貝啊,結(jié)果就被我老婆這麼欺負。”
“我有時候真的忍不住想,白月茹到底是不是她親媽,當年——當年,嗝,她真的不是這樣的呀。”靜江又一杯啤酒咕嚕咕嚕下肚。
孫惠茵翻出了自己的皮夾數(shù)了數(shù)裡面的鈔票,爲難道:“對不起啊師兄,我的錢不多,身上只有兩百塊,否則我一定借給你。”
“算了。”靜江道,“你的好意我心領(lǐng)了,你就算真的有,我也不能問你借。”
“那問題是你現(xiàn)在要面子也沒有用啊,貓貓過兩天就要交學費了,你拿什麼給她呢?”孫惠茵一臉的急切。
靜江紅著眼:“是啊,我也這樣問我自己。”
“真是的。”孫惠茵絞著手指,“如果當年我沒有弄傷貓貓就好了。”
“不關(guān)你的事。”靜江道,“你不要再自責了,不管貓貓怎麼說,我都一直把那件事當做意外。”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孫惠茵解釋道,“這些年我也總是想,我要是沒有弄傷貓貓,她一定還會喜歡我的,我們說不定能成爲一家子,這樣,或許你現(xiàn)在的日子可以好過一點。”
靜江的酒量好,沒那麼容易醉,笑道:“那白月茹怎麼辦?我之前就跟你說過的,問題的根本完全就不在孩子身上,孩子的意見只是一個參考,關(guān)鍵是我和白月茹已經(jīng)在一起了,我是沒辦法拋棄她的,她離開我,她就是一個死,他們家裡人都不把她當人的,能利用就利用,她傻兮兮的,要真的離了我,被她媽賣了也不知道。呵呵,指不定還幫那老太婆數(shù)錢。”
“可師兄,你對她這麼好,你和貓貓都對她這麼好,做人不能這麼沒有良心。”孫惠茵不滿道,“是個女人都不能這樣。”
靜江道:“小孫啊,我知道你此刻或許沒有壞心,但是誰都可以這樣評判她,唯獨你不能啊。”
孫惠茵囁嚅道:“是,我知道,就因爲我喜歡過你,我就有嫌疑,我就不能評判她,我知道。”
靜江說:“好了,今天就這樣吧,早點回去。”
孫惠茵道:“那這頓我請客吧,師兄,你困難,等你手頭寬裕了,你再回請我。”
靜江又不傻,他要是讓孫請客了,下回他們還要再見面,他只是要找個人發(fā)牢騷,可不打算和人發(fā)展長期的關(guān)係,他還是那句老話,人都是感情的動物,別以爲自己定力很穩(wěn),其實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溼鞋的?最好的辦法就是杜絕這種可能性,完全的杜絕,所以搶著結(jié)賬,道:“我再困難,我也不會叫你掏錢,就這樣吧,沒事,我們以後不要再見面了,你好好地過。”
孫惠茵無奈,但還是任由靜江這樣做了,靜江想,她應(yīng)該是真的放下了吧!
兩人之後在北京飯店這裡分手,靜江下午沒再開車了,而是去廣告公司進行下一輪的面試,他覺得這家公司確實挺有意思的,不就招聘一個司機嗎?!用的著初試,複試,還最後一輪面試?他只能把這種流程看作是現(xiàn)代社會發(fā)展的一種象徵。
等面試結(jié)束了,夜裡回到家,月茹還沒有回來,靜江和靄芬偷偷的合計著關(guān)於貓貓的學費到底該怎麼辦,誰料到方妍已經(jīng)率先一步打電話給鮑蕾了,問她借點兒錢,鮑蕾平時對姐們兒都是仗義疏財,再說她爸爸雖然也開出租,但是車子不是公司的,是自己買的,不用交份子錢,家裡還算是寬裕,再說她媽媽開的菸紙店由於拿到了香菸販賣的許可證,每天的收入還比較可觀,方妍對她說方靜江由於出差去了,本來趕得及回來,但是現(xiàn)在突然有事耽擱了,因此她一時身邊沒有那麼多錢交學費,想問她借點兒墊付,等靜江回來了立刻就還給她。
鮑蕾的媽媽和靜江見過,鮑蕾媽媽二話不說就同意了。
方妍的心裡很感激,她沒想到在這樣一個危急的時刻,她的朋友竟然會比她的母親靠的住!
只不過靜江和靄芬雖然沒有向桂芝開口,桂芝還是趕在方妍開學的前一天把方妍的學費給準備好了然後送到了靄芬手上,說:“媽,如果弟弟交不出的話,就由我先幫他墊付吧。”
靄芬捧著用白紙包住的十張一百圓大鈔,紅著眼睛道:“關(guān)鍵時刻,還是自家的兄弟姐妹靠的住呀,你弟弟會記住你這份情的。”
桂芝豁然道:“我又沒打算要他怎麼報答我,說到底,我現(xiàn)在的工作也是他幫我解決的,他有難題,難道我不出手幫他?我們身上流的都是你和阿爸的血,不分彼此的。”
靄芬試探的問道:“那,這事兒雙吉知道嗎?你可一定要告訴他,要他同意了才行,不能平白無故的就往家裡貼錢。”
桂芝道:“當然,我們做夫妻的,是要互相尊重的,他知道,事實上就是他叫我拿回來的,你看,上次小妍沒有了存摺哭的那麼傷心,他都看在眼裡,他從小就喜歡小妍,心疼她,放心吧,媽。”
靄芬連聲道‘噯’,“他知道就好,替我謝謝他。”
後來,方妍便又致電了鮑蕾,跟她說不用借錢了,她爸爸已經(jīng)回來了,鮑蕾的媽媽怕方妍要面子,對她說:“沒事的,有困難儘管和我們蕾蕾說,我這裡沒問題的。”方妍謝過了鮑蕾媽媽,道:“阿姨,真的謝謝你,不過我爸真的回來了,我要是還問你們借錢,那說不過去。”
鮑蕾媽媽笑道:“那就好,沒事就好,你們讀書呀,現(xiàn)在是關(guān)鍵時刻。我們蕾蕾跟你一起上學,一起去藝校,什麼事情都跟在你屁股後頭,你說的話就是聖旨,比我拐用,所以你要幫我勸勸她,讓她好好讀書。”
鮑蕾白了她媽媽一眼,方妍哈哈大笑,那一天,她留在鮑家吃晚飯,吃完了因爲突然下起大雨來,她沒有帶傘,鮑蕾只得送她回去,沒想到的是,到了方家以後,雨勢非但沒有轉(zhuǎn)小,反而漸漸作大,鮑蕾和方妍渾身都溼了,方妍便讓鮑蕾在自己家先洗完澡再說,所幸等鮑蕾和方妍洗完又看了會兒電視劇,雨終於停了,方妍把鮑蕾送到弄堂口,囑咐她回家一定要當心,可天都黑了,兩個人都是在彩虹老街長大的,沒有人比他們更瞭解這裡的險惡,靜江還是決定由他和方妍兩個人再把鮑蕾送回家,一路上,鮑蕾和方妍始終緊緊地握著手,到了鮑家才分開。
方妍覺得鮑蕾並不像很多女同學說的那樣可惡,例如風騷啦,等等…這樣的形容詞。起碼她認爲鮑蕾對自己就很好,是真心要幫自己的,而她方妍是個記情的人,她會記得她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