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咻……”的一聲，弓箭沒入他的左肩處，沈瑟兒沒有受傷，黑暗之中，刀光劍影之下，他極力地控制自己的悶哼聲，不讓沈瑟兒知道他已經受傷。

士兵還在增加，腳下已經死去一個又一個，他們幾乎是踏著屍體前行。

心裡知道，沈瑟兒對這種場景一定是心有餘悸，但是卻沒有聽到她的尖叫聲，猶記得以前她第一次面對這種場景時，嚇得尖叫起來，但是現在，她爲了不讓他擔心，極力地鎮定自己的內心，偶爾還用那隻夠防身的三腳貓功夫幫他踢去幾個小嘍囉。

每每這個時候，她都會轉過頭來看他一眼，而他也低頭給她一個眼神，在廝殺之下，危險之中，他們相視而笑，心心相許。

他的長劍已經染滿了鮮血，他們的臉上已經被刺目腥紅所沾染，但是他們卻依舊無所畏懼地拼殺向前。

殷紅的血，順著他的左肩一路滑下，與那些士兵的鮮血流在一起，看不清出處，沈瑟兒一直被他的左手摟著，不讓她嬌小的身體暴露在晏寒裳的目光之下。

然而，旁邊晏寒裳和宮樺的目光卻又同時看向他緊緊摟住沈瑟兒肩膀的手，偶爾還將她的腦袋摁進他的懷抱之中，堪堪躲過士兵刺過來的長劍。

晏寒裳的眼眶發紅，眸子再次瞇起，再次拉滿了弓，對準他那隻護住沈瑟兒的手臂……

雖然能夠感覺得到強烈的殺氣和恨意，但是他又怎麼能夠放手？自己一旦放手，受傷的就會是他的瑟兒，所以……他依舊緊緊地摟住她的肩膀，隨即將她的腦袋往他的胸前一摁。

弓箭直直沒入他的手臂之中，他摟住沈瑟兒手卻沒有失去力道，更是沒有哼一聲。

因爲太用力，此時沈瑟兒幾乎可以說是與他面對面擁抱，只是還是側著一點身子，這使得夜離憂可以趁機拔掉手臂上的那支箭，不被沈瑟兒發現……

宮樺的心跳到了嗓子眼，在那一刻，她寧願代他受去所有的痛苦，然而，她不能。

她只能隨著他們的前進不斷地跟著前進，一直一直跟在他們的身後。

廝殺還在繼續，屍體堆積在地上，鮮血染紅地面，染滿衣衫，將整個身體弄得黏黏膩膩的。

但是夜離憂和沈瑟兒都沒有太多的感觸，他們只知道彼此在身邊，那就最好，而他們唯一的目的就是殺、出、去，拼盡全力殺出去，哪怕最後失敗，他們也死在彼此身邊，如此，有何不可？

時間在一點一點地滑過，半個時辰過去，他們才往前走了百丈之遠，而這個地方距離宮門，不知道有幾百個百丈。

士兵從來都沒有少過，死去一個，便增加一雙。

一個時辰過去，此時已經是深夜。

沈瑟兒雙手抱住他精瘦的腰身，仰起小臉，說：“阿離，我相信你，我相信我們一定能出去?！?

他點點頭，“嗯。”

沈瑟兒低下頭去，眼淚“啪嗒”地掉下去。

別說她爲什麼這麼消極，她在皇宮住了這麼長的時間，心裡很明白，想要從皇宮殺出去，那是相當的困難，而且他們現在是從晏寒裳的皇宮殺出去，成功的機率……幾乎沒有。

除非他們有附加武器，但是他們沒有，只有夜離憂手中的一把軟劍，只是如此而已。

許是感受到滿地的悲傷，以及夜晚的涼意，他說：“瑟兒，相信我，我一定能帶你出去，一定能！”話音落下，劍氣盪開，橫掃周圍百餘人。

他要給她安全感，這一劍之下，廢去他三成功力，但是他們可以成功且快速地向前行進十餘步。

沈瑟兒重重地點頭，伸手去抓他的手，“我相信你，但是你不要抱著我，這樣會影響你的發揮，若是受傷我們一起受傷，若是完好無缺，我們一起完好無缺！”

“好！”他也沒有拒絕，只因爲他知道，若是自己重傷，她也必定出不去，既然如此，那就所有苦痛都一起受，如此她纔會覺得她自己被他所需要。

之前的緊摟再次變成最開始的緊緊抓住對方的手，如此一來，沈瑟兒也有了更大的活動空間，雖然是夜晚，但是卻燈火通明，站在夜離憂身邊，她可以清理掉自己身邊的許多士兵。

但是夜離憂還是不停地照顧她的身後，因爲晏寒裳一直跟在他們身後，尋找時機，將他們給殺了！

真可謂是前有強敵後有追兵。

但是他們擁有彼此，所以不覺得孤單、寂寞、難過。

來一個殺一個，來兩個殺一雙。

見有人倒下，沈瑟兒也快速地彎腰拾起對方的劍，兩人一路手牽著手殺出去，偶爾還對視一眼，相視而笑。

半個時辰……

一個時辰……

時間在快速地滑過，晏寒裳和宮樺也在後面跟了他們半個夜晚，從天色完全四合，一直跟在現在半夜，還有兩個多時辰，天便亮了。

他再次揚手，身邊的侍衛再次將弓箭遞到他的手上，弓被拉滿，這一次，他對準的是夜離憂的後心。

寒光閃爍，宮樺看過去，心跳頓時慢了半拍，她想要大喊，但是前方的殺戮蓋住了她的聲音，夜離憂和沈瑟兒都聽不見的她的聲音，她只能邊跑便喊，近了，近了，一點一點近了……

沈瑟兒蹙眉，她似乎是聽到了宮樺的聲音，扭過頭去，恰好看見站在高處的晏寒裳手持弓箭，而箭的方向是對準夜離憂的後心。

晏寒裳也沒想到沈瑟兒會忽然回過頭來，目光一旦對上，心跳就莫名失去了控制，心跳失去控制，手下一滑，弓箭被射了出去……

她的臉閃過恨意、閃過不甘，唯獨沒有失望，是的，他所有的行爲對他們來說都是正常的，又爲什麼要失望？

晏寒裳真切地看到了她的臉，對他的行爲……真的沒有失望，而她的臉上是斑斑點點的血跡，像一隻小花貓，只是這小花貓很可愛，可愛到令他心疼。

她還是站在夜離憂那邊的，不管發生什麼事情，她都是站在夜離憂那邊的，不離不棄，哪怕他晏寒裳對她如此真心……

一個眼光快速地收回來，沈瑟兒一個轉身，便來到了夜離憂的後背，從後面緊緊地抱住他，就像是要趴到他的背上讓他背似的。

晏寒裳的臉色極其難看，伸手想要去抓回那支箭，但是已經收不回來。

夜離憂內心一顫，前一秒還以爲沈瑟兒在惡作劇，但是百分之一秒之後，他快速地反應過來，一定是晏寒裳再次射箭了。

他想要回身，將沈瑟兒甩到一邊，但是卻在身子微微一動之時，聽見了沈瑟兒的悶哼聲。

她以爲他不知道，隨即快速地抱住他的脖子，用最清澈的語調說：“阿離，快點揹我走，我累了，不想下來！”還是那樣輕快的語氣，還是那樣不想讓他知道她受傷了的語氣，當真是緊緊地抱住他的脖子，不肯鬆手。

夜離憂的眼眶瞬間佈滿了霧氣，然而他沒有回頭，而是瘋狂地向前廝殺，一步一步前進，火光映襯著他的臉，映出他的眼眶一片腥紅，另外一隻手則向後探出，緊緊地拖住沈瑟兒的臀部，以至於她不會從他背上滑下去。

之所以選擇趴在他的背上，除了不讓他知道自己受傷的原因之外，沈瑟兒其實還有另外一個原因，那就是爲他擋去身後那些不能及時看見並且躲閃的長劍以及……弓箭。

廝殺聲中，她的意識漸漸渙散，她想那一箭其實距離她的後心沒有多遠，她想……就算是死，也一定要護住他，讓他以爲自己還活著，從而殺出重圍。

所以，當她的意識逐漸渙散的時候，她還是沒有忘記緊緊地抱住他的脖子，緊緊的，就好像是一個害怕極了的小孩子緊緊地攥著父母的衣襟，讓他錯誤地以爲自己還……好好的……

即將要離去的悲傷，使得她即使在意識渙散之時，眼淚也還是忍不住流了出來，落在他的脖子裡，一點點一滴滴，從他的後頸子，滑到他的胸前，沾溼他的心情。

他一邊走，一邊殺，一邊深情地說：“瑟兒，再堅持一點，再堅持一點，我一定會帶你出去的，我們要一起活著，一起殺出去，瑟兒？瑟兒！！”他一遍一遍呼喚她的名字，但是她卻沒有能力迴應一句，那些聲音對她來說是如此的飄渺，飄渺到怎麼抓都抓不住。

夜風呼嘯，從耳邊刮過，如同利刃，一點點刮剮著夜離憂的內心，手中的長劍還在揮動，後背的身體還留有體溫，他不願也不會相信她會這樣離自己而去。

然而，每一劍橫掃出去，他都忍不住回憶起他們的曾經。

……那一年，桃花初綻，她滾圓雪白的身體出現在他的視野之中，帶著她的俏皮、天真和燦漫。

……那一年，她幻化爲人，讓他以爲她死了，再遇之時，他還是能夠嗅出她的氣息，她以爲她能逃得過他的炬炬目光，殊不知他在暗地裡嘲笑她的心思單純。

如今想來，卻覺得若是當初自己放她離開，也許會是另外一番境地吧。

……那一年，單純少女被她人利用，卻還一直以爲世人本善，而他站在她的身邊，嘲笑她的愚昧無知。

現在想來，她的愚昧無知其實才是她最可愛的地方吧。

……那一年，懵懂少女決然離去，帶走他生活中所有的色彩，那時他也曾恨過她，而且是那種深入骨髓的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