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他佇立崖壁之下,三天前的三萬人,現(xiàn)在已經(jīng)只剩下一萬九千二百三十一人。若不是這崖壁,他們已經(jīng)被亂箭射死。
第二日,小雨。春雨桂如油,且對他們這些已經(jīng)斷了糧草和水源的軍人們,更是珍貴。因爲這雨,大家的臉上難得露出劫後餘生的喜悅。
一定要想辦法衝出去。夜離憂握緊拳頭,這些日子的戰(zhàn)火已經(jīng)在他的下巴燒出點點青色鬍渣。也因爲被困,他的輪廓現(xiàn)出疲倦的神色。
這一天很快過完,試圖從小路上爬出去的士兵再次被亂箭射死,大家又開始沉默下來,早上難得的喜悅表情也被沖刷掉了。
夜離憂坐在火堆旁,安靜地看著跳躍的火焰。心中倒是沒有絕望,因爲他深知,行軍打仗,若是生出絕望的心態(tài),那多半就是失敗了。
沈瑟兒佇立在窗前,信鴿落在她的手上,上面的信箋還在,她蹙眉,難道送不出去?再仔細一看,信鴿的爪子上暈出殷紅的血跡,但是已經(jīng)乾涸了。
“你受傷了?”她驚呼,這麼說,夜離憂也身陷囹圄了?
想法還沒從腦子裡閃完,躍崖軍已經(jīng)到來。
“大人,皇上被困紅凹谷,慘敗?!?
沈瑟兒臉色一片慘白,很快就鎮(zhèn)定下來,“沒關係,你們帶一個消息過去,就可以救他?!?
她靠近那人的耳朵,低語了幾句,然後道:“務必要讓燕軍都知道這個消息,明白了嗎?”
那人點頭,連忙去了。
四天後。夜離憂的士兵只剩下一萬七千五百六十九人。
他想了想,覺得自己應該親自去嘗試一下,但是每當他要付出行動的時候,總是會被他人攔下。
然而,這一次,他不想妥協(xié)了。因爲春天剛綠的枝葉,能吃的都已經(jīng)吃完了,他不能如此坐以待斃。
趁著夜色,他望著叢生的雜樹,一條一條小路顯然是之前的士兵鑽過的,然後被殺死在了其中,現(xiàn)在,還有很多屍體都沒有收回來。
他靜靜地凝視著,像是要從中凝視出一條能走出去的路。
這次,帶兵禦敵的是燕國將軍於航青,四十歲上下。
這次,他的戰(zhàn)略就是將夜離憂給活活餓死,那些所謂的機關是夜離憂還沒有到來就佈下的,是晏寒裳吩咐下來的。
既然太子殿下這麼篤定,他想,自己這次一定要拿下夜離憂。
此時,他正在與其他幾位副將討論戰(zhàn)略。卻不防有人闖進來。
“於將軍,太子殿下的人求見?!?
“宣!”
一名侍衛(wèi)從外面走進來,“參見於將軍。參見張副將、樑副將……”
“太子殿下可是有什麼事情?”
侍衛(wèi)道:“宮中傳來消息,皇上已經(jīng)駕崩,要大人先撤退二百里。”
幾位將軍聞言,內(nèi)心皆是一震,定定地看著他,卻又不像是作假,畢竟他們出征之前,已經(jīng)聽說皇上病重了。
只是……
“太子殿下說了,務必要撤退,國不可一日無君,還望將軍們繼續(xù)支持太子殿下?!笔绦l(wèi)繼續(xù)道。
“這……這這……”
這個時候撤退……
“若是將軍現(xiàn)在不撤退,雲(yún)國其他大臣,必定會派兵攻入燕京,彼時,燕京弱,必定會敗,如此,就算殺了雲(yún)國皇帝也沒什麼用處了!畢竟,此次攻打我燕國的不只是雲(yún)國皇帝??!”侍衛(wèi)見他們猶豫,便將其中利弊說了出來。
“現(xiàn)在,回燕京幫助太子殿下,纔是最重要的?。 ?
幾位將軍面面相覷,覺得這侍衛(wèi)說得有道理,頓時下令撤退……
谷中的夜離憂剛好想出辦法,回崖下的那個洞裡面,便說:“朕找到辦法了,凡是有空隙的地方他們都設下了埋伏,而我們只需要走上沒有縫隙的地方,就不會遭到埋伏?!彼^沒有縫隙的地方,都是雜草、樹、鉤刺都沒有被動過的地方。
衆(zhòng)人雙眼頓時雪亮,他們自然明白夜離憂話語的意思。當下,便開始安排人們上去。
燕軍雖然撤走了,但是那些埋伏可是都沒有撤走,一不小心,依舊是一命嗚呼。
一個時辰後,按照夜離憂的辦法,一撥撥的人爬上去了,而且沒有遭到襲擊。
站在山頂,夜離憂擰眉,再次翻過一座山,都沒有見到燕軍的影子,但是卻能聞到煙火味,很顯然對方是剛剛撤走。
難道是有什麼新的計劃不成?
“參見皇上!”黑夜中,有人跪在了他的腳邊。
“誰?”
“屬下是沈大人派來給皇上送信的。”那人不卑不亢,正是躍崖軍,將信封呈給了夜離憂。
一抹星芒跳進了他的瞳眸裡,手中緊緊地攥著信封。
行軍打仗,他從來不敢想起她,只怕一想起,心裡邊會火燒火燎,所有的冷硬都潰不成軍。
在開戰(zhàn)之前,他和沈瑟兒的見面次數(shù),屈指可數(shù),讓他錯覺,他距離她越來越遠了。
對她的躍崖軍,他還是很瞭解的。所以當她說,要分走兩路的時候,他答應了。
真是沒有想到,剛剛劫後餘生,便收到了她的信。
心裡,盛滿了喜悅與溫暖,卻也更加想念她了。
瑟兒,這烽煙四起,戰(zhàn)火連天的歲月裡,你是我唯一的溫暖和慰藉。
信的內(nèi)容其實很短,無非就是說燕國皇帝死了,而晏寒裳故意隱瞞真相,還有什麼要他多加小心的話語。
她雖然沒有提起燕軍爲什麼撤退,他卻已經(jīng)猜到,一定是她暗中幫的忙。
而此時,晏寒裳正在密室裡忙著催促那些傢伙研製所謂的炸彈,還是當初那個從半路上撿的炸彈,已經(jīng)是拆了又裝,裝了又拆,但就是得不到一個成功的。
晏寒裳也知道,夜離憂之所以這麼自信,是因爲手中有可以以一敵千的炸彈!!
該死的??!
“太子殿下,張將軍撤退了,退到紅凹谷後二百里的李家村,等待太子殿下的命令?!币幻绦l(wèi)跑了進來,焦急地說道。
“撤退?”晏寒裳擰眉,“誰讓他撤退的?”
“……是太子殿下讓他撤退的,說是……說是……”侍衛(wèi)不敢再說下去。
“說?。 彼渎暤?。紅凹谷是最好作戰(zhàn)的戰(zhàn)地之一,若是在那裡擒不住夜離憂,那他想攻入燕京,豈不是勢如破竹?
“說是,皇上駕崩?!笔绦l(wèi)硬著頭皮道。
晏寒裳盯著他,許久許久,不怒反笑,薄薄的脣瓣牽起危險的弧度,“誰告訴他說父皇駕崩的?有本宮的懿旨嗎?”他挑眉,心知父皇駕崩這事被知道了,而且……對方的人還趁機告訴了夜離憂。
這麼說……雲(yún)國已經(jīng)有人進入了燕京了。
之前倒是來過幾個,但是他確定那些人什麼都不知道,那麼這次……換成是那個倔強的女人……來了嗎?
是的,凡是她想要得到的消息,若是得不到的話,她還會再來一次,那樣……纔像他認識的沈瑟兒。
呵呵,來了也好。
跪在地上的侍衛(wèi),身體顫抖到不行。
“把本宮的話全數(shù)帶到,然後讓他自己去選擇怎麼死?!彼氐?。
“是?!笔绦l(wèi)快速地退出去,長長地呼了一口氣。好在太子殿下沒有把自己給殺了。
這些天,沈瑟兒都在忙著散佈消息,說皇帝駕崩了。
之前知道這件事的,不過是幾位大臣而已,現(xiàn)在,幾乎整個燕京的人都知道了。
如此,所有有資格上早朝的臣子們,便頻頻要求見皇上,但是每次都被太監(jiān)壓下來了。
今日,情況還是和之前是一樣的,可就在衆(zhòng)人鬨鬧之時,晏寒裳出現(xiàn)了。
他淡淡地站在高臺之上,一襲紫色錦袍襯出他的高端大氣上檔次,比女人還白皙的肌膚更是令人垂涎三尺。
衆(zhòng)人感覺到壓抑的氣氛,頓時閉上了嘴巴。
“愛卿都在說些什麼呢?本宮也想要聽聽,誰能告訴本宮?嗯?”清淺的鼻音,卻帶著濃重的壓抑氣息,令人頭皮發(fā)麻。
“怎麼,剛纔吵吵嚷嚷的,現(xiàn)在沒有人說話了?”他冷傲地道,聲色依舊清淺。
“太、太子殿下,臣等許久沒有看見皇上了,不知道皇上病情如何,臣等想去看望看望,請?zhí)拥钕略试S?!苯K於有人站了出來。
“父皇病重,御醫(yī)說了,不能被人叨擾。怎麼,你還執(zhí)意去見嗎?”他挑眉,不以爲意。
“……”那人抹汗,“微臣一定會謹慎小心,不叨擾到聖上的,還請?zhí)拥钕聹试S。”他跪了下去,將額頭貼到地面上。
其他人依次附和,沒一會兒,大殿上便跪滿了人。
晏寒裳睨著他們,臉上並沒有慌亂,脣角甚至扯開淺淺的笑容,妖冶如曼陀羅花開。
“很好,看來大家都很關心父皇的??!”他道:“既然如此,本宮便帶你們?nèi)ヒ娝扇羰且驙懩銈兊挠P見,而使得父皇病情惡化,那就不是……一句饒命就能解決的事情了。”
“來啊,帶各位愛卿去見父皇!”未及他人有所反應,他已經(jīng)喝道。
衆(zhòng)人額上滲出細密的汗珠來,這些天,街頭巷尾都傳言皇上已經(jīng)駕崩??涩F(xiàn)在,太子殿下如此信誓旦旦……
思及此,他們生生地打了個寒顫,卻只好硬著頭皮前進。
站在皇帝的寢宮前,晏寒裳回頭睨了他們一眼,道:“如今,雲(yún)國正與我國展開激烈的戰(zhàn)爭,而我父皇有重病纏身,雲(yún)國當然會散佈謠言說我父皇駕崩了,本宮起先並未在意,以爲大家都與本宮一樣,將外間傳言是爲敵人的一場笑話,但是這幾日來,衆(zhòng)位愛卿的表現(xiàn)可真是令本宮寒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