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華嵐走後的第二天下午，京裡的紅頭批文到了。

整個清城開始塵土飛揚，財經委的辦公樓裡，不時的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下午五點，蘇東陽將袁鬆上午給他的文件整理一番，三天後的招標會，他這個外行中的外行，必須要清楚整個流程，更重要的是，他必須從中找到周華嵐的暗示。

他將剩餘的文件，放在公文包裡，他必須依靠齊婧萌的力量，才能儘快消化這一切。

袁鬆準備離開時，看到蘇東陽的背影，他不認同袁華極力推薦的這個人，他始終認爲，蘇東陽像是一顆不定時的炸彈。

表面上沒有任何背景的蘇東陽，在袁鬆看來，卻是最危險，最不可控的。

袁鬆試圖調查過蘇東陽，他算得上三代貧農出身，底子是絕對的純粹。但是，真的只是純粹嗎？袁鬆總是覺得他與周華昇微妙的關係，勢必會對父親的規劃有所影響，他堅信，這份影響，必然是不好的。

然而，他在擔憂以外，萌生些許竊喜。他想到一個剛剛離開的女人，或許，他應該爲那個女人做點什麼。

周華昇一早就在莫凡的診所裡爲自己安排了一個秘密的辦公室，他早上接到姐姐的電話之後，便來到診所，一直沒有出來。

蘇東陽回到家裡時，齊婧萌正在與齊峰通電話，她詫異的問道，“這樣的航班時刻，一定是趕不上招標會的，您真的不打算參加？”

“清城的事情，你就自己拿主意吧?！饼R峰說。

“我倒是也沒打算參與?！饼R婧萌輕聲說。

“萌萌，你要明白一件事，你決定推東陽到那個位置那一刻起，你和他在公事上必須要劃清關係。你是商人，他是官，你們都有自己該做不該做的事情?！?

“我需要時間?！?

“不，需要時間的人，是他。可惜，你沒給他時間?！?

掛斷電話後，齊婧萌不自覺的看向蘇東陽，他提著公事包走進書房。她纔開始理解，父親教他下棋背後的意義。她想到書房裡那本記錄得亂七八糟，讓她找不到頭緒，她想到那一場與周華嵐的博弈，她開始否定自己這場善意的推動，那個曾經可以被她一眼看清的男孩，似乎被她不小心推到了另一條渾濁不堪的路上。

她來到書房，看到他正在書架前，像是在找什麼，她問，“你要找工具書？”

蘇東陽連忙笑道，“你來了就最好了，有沒有什麼方法，可以讓我快速的閱讀這些文件，同時記錄對我有用的東西。白天在辦公室，我已經浪費太多的時間，這種書面文字，太過形式化，廢話連篇，找不到重點?！?

齊婧萌連忙從書架上抽出《貨幣戰爭》、《西方經濟進化史》、《哲學經濟發展史》，很快，她又將書放回原位，目光定格在一本大學同學剛剛寄回來給她的手稿上面，她快速的從手稿中找到她認爲最重要的摘要，遞給蘇東陽，並且解釋道，“最簡單的邏輯性，就是背景、衝突、提問和解答。舉個例子，這一兜子的文件，基本上有用的話不超過十句，你要快速的總結就必須快速的閱讀，以這四個方向去閱讀，更容易一些，你可以試一下?！?

“背景、衝突、提問、解答？”蘇東陽不解的看向齊婧萌。

她也顧不上父親剛剛提醒她的事情，翻開公事包的一份文件，簡單閱讀，一邊讀一邊在一旁摘要，很快，她將本子遞給蘇東陽，解釋道，“背景：新北城區、衝突：清城新文化建設、提問：怎樣利用7億撥款、解答：基礎建設與新老城區改造。”

說完，她連忙看向那份文件，驚愕道，“你怎麼可以把這個帶回家裡來。”

蘇東陽似乎也意識到這份文件的重要性，他開始理解周華嵐對於這場大風的擔憂，這個數字恐怕只是一個開始，他迅速平復心情，將文件放回公事包。輕聲道，“不如，你給我講講曹操吧?！?

聽到曹操兩個字，齊婧萌的腦中首先浮現的竟然是周華嵐，她看向蘇東陽，試圖從他的眼神中捕捉些什麼，是求知若渴，也是對那場詼諧對話的交代，她如釋重負的緩緩道來，“這個人，歷史對他褒貶不一，有人說，他是梟雄，有人說，他是民族英雄?！?

她笑道，“他個人最喜歡的評價，是'治世之能臣，亂世之奸雄。'時勢造英雄，只要是時代的變革中，就一定會有他這種人的存在，所以，周華嵐對你說的那句話，可能是指楊修，也可能是曹操。”

“楊修，是個怎樣的人？”蘇東陽問。

齊婧萌想了片刻，沒有立刻做出回答，而是拋給蘇東陽一個不宜回答的問題，“這陣轟動一時的風，當真吹過來了，你認爲，周華嵐那句話，是提示，還是警示？”

蘇東陽瞬間明白了格局二字的意義，他還沒有真正理解齊峰想要通過圍棋傳遞給他的東西，反而，他在沾沾自喜之後，被周華嵐重重一擊。他明白了那個小個子男人的話，那一盤棋，從他不知天高地厚的請求開始，他就輸了，他沒資本贏，更沒資格贏。他身體向後倒退了幾步，像是一局遊戲徹底結束的失落，他輸得幾乎一敗塗地。

齊婧萌不解的看著他，問道，“難道，還有另外一層意思？”

蘇東陽搖頭，苦笑道，“我該學的東西，太多了?！?

“你不是一直試圖套用球場的規則，應對一切嗎？”

“套用球場規則？”蘇東陽反問。

齊婧萌表示肯定的點頭，說，“從你，開那輛帕薩特開始，我想父親正是看到了，你管用的方法，他通過圍棋，教你一種更加便捷的方式。周華嵐出現的剛剛好，她給你指了一個對的方向，現在的你，應該用對的方法，往對的方向走，這條路，未必會佈滿荊棘?！?

蘇東陽陷入沉思。

第二天一早，十大明星企業紛紛收到來自財經委的邀請函，這場風，徹底吹響。出乎蘇東陽意料之外的是，袁鬆的門外站滿了訪客，然而這些人，都是前一晚被省委大院拒之門外的貴人。

其中，一個身著紅裝的女人顯得格格不入，她的氣場強大到讓人忽視到她那張嬌豔的臉龐，遠遠看到袁鬆門外的長排，她將目光移項蘇東陽的辦公室，她選擇敲響他的門，禮貌的微笑，看似有意無意的降低身份，走到他的辦公桌前，沒有多言，打開手袋，從裡面拿出兩張精緻的名片，放下後，再次對蘇東陽淺笑，沒有一句對話，卻將她的來意表達的一清二楚。蘇東陽拿起名片，“中遠集團——鄔靈——港資企業”

午飯前，門口的長龍逐漸退去，只是蘇東陽的桌子上多了許多名片，名頭有大有小，只是她留下兩張以表尊重。

晚上下班前，蘇東陽接到袁鬆的電話，要求他在辦公室等待一位貴客。

6點45分，安靜的走廊裡傳來腳步聲，蘇東陽將相關文件放進保險櫃。

“好久不見?！?

聞聲，蘇東陽回過頭向門口看去，是周華昇。

蘇東陽不知道，決定來見他，周華昇做了怎樣的思想掙扎，事業對於周華昇來說，最多是錦上添花，他沒有姐姐那般遠大的抱負，也不想成爲父輩那類貢獻的人，從小到大，他想要的東西，沒有得不到的，可唯獨他心心念唸的兩個女人，偏偏都在遇見他以前，把心給了別人，而那個人又平平無奇。他知道與他相見以前，蘇東陽見過莫凡，兩個人心有靈犀的沒有將一切表達給他，或許是無關緊要，可那也可能是背地裡做了哪些見不得人的事情。他不甘心視作珍寶的女人，被別人輕視，爲此，他忽略了一切關於來到清城的目的。

掙扎了很久，他還是來了，帶著疑惑，來了，看個究竟，哪怕再輸一次。

蘇東陽看到他意味深長的目光，有些不解，並不好開口問，憑他怎麼想，也不會想到這一切竟然跟莫凡扯得上關係。

“方便和你單獨聊聊嗎？”

周華昇話裡話外的意思是讓袁鬆離開，不過蘇東陽連忙說道，“不方便，今晚約了萌萌，帶上她可好？”

袁鬆看了看時間，笑道，“下班，你們聊。”

此時此刻，袁鬆更清楚他自己的猜測是對的，這個被袁華極力推薦，被父親認可的男人，他要好好的保護起來，必要的時候，他可以派上一定用處。想到這裡，他的嘴角不由的微微揚起。

看到袁鬆離開辦公室，周華昇走到門口，再關上門以前，故意用適量的音調，說，“其實是想跟你聊聊莫凡，你們是同學，我想你瞭解她多一些?！彼贿呎f，一邊捕捉離開的袁鬆，看到他微微搖頭的背影，順勢將門關上。

蘇東陽只是停頓了片刻，便將周華昇鉅變的神情鎮住，他靠近自己，輕輕的拍了拍保險櫃的門，然而他目光稍顯遲疑後，連忙對蘇東陽搖頭，兩個人一直無言，直至辦公室外逐漸安靜下來。

周華昇打量著辦公桌上的名片，中遠集團？他微微一笑，不出意外，應該是齊峰在香港的公司，不過這個鄔靈他好像有點印象，他努力搜索著記憶中跟這個女人有關係的一切，在英國一直照顧齊婧萌的那個女人，大他們兩屆，原來齊峰一直在背後爲齊婧萌安排好了一切，而他與齊婧萌之間的相遇和相識，恐怕也是齊峰一早就寫好的劇本。想到這裡，他不免苦笑，難不成自己是齊峰認定好的女婿，結果被蘇東陽捷足先登了嗎？他沒給自己太多時間感嘆世事無常，將那張名片擺弄在手中，說，“你要給自己畫一個圈層，內圈，是核心，說白了就是真正能夠和你站在同一佔線的企業，關係要真的過硬，中圈，”他將名片中幾個中小型企業放在一起，“這中圈，是大人瞧不上，小孩玩不起的。”他將華興實業營銷專員的名片放在最靠近桌角的位置說，“外圈，是勢均力敵的好朋友?！彼室庵刂氐恼f出“好朋友”三個字，等待著蘇東陽的迴應。

蘇東陽將幾張名片合攏到一起，笑道，“輪不到我想，辦事人員，該想的是完成領導的指示，思想層面的事情，我沒那個腦子，您高看我了。”

不識擡舉，周華昇心中暗暗嘲笑，不過他還不至於被表面所影響，說到底，他沒有姐姐那種細膩的經驗判斷一個人的好與壞，他們方向不同，他還是想找找蘇東陽亮人的地方。

“我真的約了萌萌，今天是她媽媽的忌日。”蘇東陽誠懇道。

“你們還不結婚？”

蘇東陽略顯尷尬的笑道，“今天這個日子，說這事，不太好。”

“好，你忙，不打擾你了?！闭f完，周華昇還是故意將鄔靈的名片放在了最上方，隨後便離開了辦公室。

蘇東陽明白這種強烈暗示的目的，可他必須壓抑住自己那可騷動的心，他還沒資格想，沒資格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