萊恩王國的王宮偏廳,空氣莊重而肅穆。
這裡聞不到學邦高塔裡那羊皮紙與墨水混雜在一起的獨特氣息,也看不見那掛滿牆壁的複雜星圖和魔法陣,取而代之的是古老橡木與鋼鐵的味道,以及一張張用金絲線刺繪著榮耀的鮮紅色掛毯。
歷代國王的肖像畫從牆上投下沉默而威嚴的注視,他們身著重甲,手握戰錘或長劍,眼神銳利得如同鷹隼。
這裡的每一個物件,都在無聲地訴說著這個王國的悠久歷史,以及那建立在榮耀與勇武之上的王權。
而就在這麼一個充滿肅殺之氣的地方,卻坐著一位身形瘦小的魔法學徒,看起來與周圍的氣氛格格不入。
他的名字叫里昂,是源法學派的法士,同時也是大賢者最年輕的徒弟。
許多人見到大賢者對他的關照,都以爲他是大賢者的遠方親戚,乃至是大賢者的私生子,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事情其實並沒有那麼複雜,賢者大人只是中意他的魔法天賦。
當然話雖如此,有時候他自己也會困惑,自己所謂的天賦到底是什麼。他自問自己的能力或許比同齡人強一點,但應該還不至於強到足以讓大賢者爲之側目的程度。
這份偏愛和栽培偶爾會讓他感到不安。
就比如現在,他從未想過自己有朝一日會作爲學邦的信使,孤身一人來到這片尚武的土地上,獨自承擔起如此重大的外交使命,甚至是肩負起……呃,人類的未來?
里昂一遍遍地撫平自己源法學派法袍上的褶皺,試圖用這種方式讓自己看起來更沉穩。
然而他越是朝著無意義的事情上使勁,事情卻往往變得更加糟糕,但原本還算平整的法袍此刻看起來卻更加皺巴了。
爲了平復那顆不爭氣地狂跳的心,也爲了轉移自己的注意力,里昂閉上眼睛做了個深呼吸。
一週前在大賢者面前領受任務時的情景,又一次清晰地浮現在他的腦海中……
那是屹立在帝國東境的黃銅關,呼嘯的狂風捲著黃沙,如同鬼哭狼嚎般拍打著矮人修築的宏偉城牆。
混沌的威脅正在從次元沙漠的方向逼近,然而他尊敬的老師大賢者多硫克卻並未望向黃沙肆虐的關外,而是遙遙望向了萊恩王國的方向,眼神前所未有的憂慮。
“里昂,”大賢者的聲音被風吹得有些飄忽,卻無比清晰地傳入他的耳中,“我不擔心黃銅關會陷落,混沌的軍團永遠無法從正面攻破帝國的屏障,那些盤踞在荒漠裡的怪物永遠也無法踏過這座雄關一步。”
他的聲音稍作停頓,卻是話鋒一轉。
“然而讓我擔心的是,它背後的萊恩王國。自古以來,最堅固的堡壘,往往都是從內部開始瓦解的。”
里昂只記得大賢者的語氣很沉重,就好像已經預見了那悲慘的未來一樣。
片刻之後,那位尊敬的老人將一枚刻有源法學派印記的信物交到了他手中,並鄭重囑咐。
“……你去一趟萊恩王國,將這枚信物交給他們的國王西奧登·德瓦盧,並替我轉告他。”
“混沌的腐蝕已經如瘟疫一樣,悄然潛入了他麾下那片以榮譽和忠誠爲傲的土地。”
“現在做些什麼,還爲時不晚。”
回憶結束,里昂睜開眼,心中的緊張感卻有增無減。
他要如何才能讓一位以騎士精神爲立國之本的驕傲國王,相信他的人民中出現了卑劣的叛徒?
這番看似充滿關切的忠告,聽起來更像是一種惡毒的侮辱……
就在里昂爲此愁眉不展之時,偏廳的門被無聲地推開,一位身著宮廷總管服飾的老者走了進來。
他的表情如同石雕一般嚴肅,彷彿是活過來的雕像。只見他微微頷首,用得體而不帶任何感情的語調宣佈道。
“賢者的信使,我們的陛下已經準備好了,請隨我移步覲見廳。”
“好……好的!”
里昂猛地從椅子上站起身,卻因爲動作太急,膝蓋撞到了面前的茶幾,發出一聲悶響。
他顧不上疼痛,卻又忍不住呲牙咧嘴,在總管那審視般的目光下窘迫地漲紅了臉。
說來他連貴族的禮儀都不知道。
學邦明明有那麼多來自萊恩王國的貴族,真不明白賢者大人爲什麼要讓自己來。
“萊恩王國的王宮沒有那麼多魔法道具,我們習慣用最傳統的桌子和凳子,而不是在裡面注入魔法。”
總管輕輕咳嗽了一聲,換上柔和的語調,給這位年輕的魔法學徒遞了個臺階,“沒能將您照顧周全,我很抱歉。”
“沒,沒有的事,是我自己不小心。”
里昂慌忙擺手,臉上擠出一個不好意思的笑容,解釋說道。
“還有,其實我們也沒有給桌子凳子注入魔力……我們一般會把魔力用在書架或者窗戶上。”
總管輕輕擡了下眉毛,嘴角揚起不易察覺的笑意。
“哦?那可真是令人感興趣,如果稍後有時間我們倒是可以聊聊。至於現在……請跟我來吧,別讓陛下等待太久了。”
“好,好的!”
里昂深吸一口氣,心中的忐忑與緊張減輕了些許。
在整理好情緒之後,他迅速邁開腳步跟上了總管,而他的每一步都像是踏在自己狂亂的心跳上。
穿過長長的石廊和拱門,兩人很快來到了王宮的覲見廳。
這座寬闊的石廳高聳如教堂,陽光透過狹長的彩繪玻璃窗,在紅地毯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乾燥的空氣中浮動著陽光照亮的塵影,沒有一絲魔法或者神秘的氣息,只有屬於權力的莊嚴與肅穆。
紅毯的兩側站著身著輕甲的騎士,以及身著華服的貴族和廷臣。
他們或交頭接耳,或面無表情,一雙雙銳利的視線都聚焦在大廳中央那個孤零零的身影,並好奇地打量。
學邦的使者在萊恩王國可不多見,尤其這位還是那位傳說中的大賢者派來的使者。
王座之上,國王西奧登·德瓦盧和他的羣臣一樣,同樣審視著這位來自學邦的年輕信使。
這小夥子有著一頭亞麻色的利落短髮,五官清秀,眉目乾淨。那雙天藍色的瞳孔就如同他身上那件源法學派的法師袍,閃耀著屬於學者的智慧與純粹光芒。
然而除此之外,似乎就沒有更多特別的地方了。
至少以西奧登見慣了大風大浪的眼光,從這個年輕人身上看不到更多值得他傾注時間的東西。
不過,那枚代表著大賢者身份的信物是真的。作爲萊恩王國的國王,他理應給予這位友邦使者應有的禮遇。
“……來自北境的年輕魔法師,你這一路上辛苦了。”西奧登緩緩開口,他的聲音略顯沙啞,但依舊中氣十足,“大賢者多硫克的身體可還安康?北方的風雪想必不如南方的陽光溫暖吧。”
里昂深深鞠躬,恭敬地回答。
“感謝陛下的關心,大賢者身體仍然健朗,他託我向您和偉大的萊恩王國致以最誠摯的問候。北境的風雪雖冷,但學邦探求真理的熱情,一如萊恩王國捍衛榮耀的騎士精神般熾熱。”
這番得體的迴應讓國王滿意地點了點頭,那張蒼老的臉上也露出了一抹威嚴的笑容。
“很好。替我轉告他務必注意身體,他的智慧是整個帝國的財富,也是帝皇陛下最堅強的盾牌。”
“我會爲您轉告的。”
里昂恭敬地頷首許諾。
見國王的心情似乎不錯,他立刻抓住機會直入主題,將大賢者的預言一併和盤托出。
“陛下,除了誠摯的問候之外,大賢者還讓我給尊敬的陛下帶來一句……忠告。”
“哦?”
西奧登挑了挑眉毛,語氣寬厚地說道,“能夠從大賢者的智慧中得到啓示是我等凡夫俗子的榮幸,說來聽聽吧。”
里昂低著頭,用盡可能委婉且恭敬的方式,將那不太美妙的預言傳達給了尊敬的陛下。
“大賢者在黃銅關的時候感覺到,混沌的陰影正在向您心愛的王國靠近……他讓我告訴您,請您小心提防。”
西奧登聞言先是一愣,隨即發出了渾厚的笑聲,站在周圍的廷臣們也是不禁莞爾。
混沌的陰影正在靠近……
這話聽起來像是嚇唬農民的諺語。
任何一名萊恩王國的騎士都清楚的知道,次元沙漠的風沙什麼時候停止向西吹拂過?
那笑聲在大廳中迴盪,驅散了些許凝重的氣氛。
西奧登擡起袖口輕輕擦拭鬍鬚上的飛沫,對著里昂咧嘴笑道:“年輕的魔法師,感謝大賢者的提醒。但你不必擔心,帝國的黃銅關固若金湯,混沌的爪牙絕不可能踏入我們的土地。”
見陛下完全沒有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里昂不禁有些焦急。
尤其想到大賢者那憂鬱的眼神,他下意識的提高了音量,清朗的聲音在肅靜的大廳中顯得格外清晰。
“陛下……請您不要太迷信黃銅關的巍峨,大賢者告訴我,古往今來堅固的堡壘都是從內部攻破的。混沌無法越過萬仞山脈的天塹,但它們會將它們的爪牙伸向您的臣民!”
此言一出,羣臣一片譁然。
“放肆!”一位鬍鬚花白的老騎士按住了劍柄,怒喝道,“你的意思是,我們萊恩王國的騎士中出現了背棄榮譽的叛徒嗎?”
“我,我沒有那個意思——”里昂慌忙擡起手想要解釋,卻被那持劍的老頭厲聲打斷了。
“這是何等的侮辱!我要和你決鬥!比試……劍術!”
里昂:“???”
“哼,學邦的魔法師總是喜歡危言聳聽,我看是北境的寒風把他們腦子吹壞了,”另一位衣著華貴的宮廷大臣冷笑著,用輕描淡寫地聲音訴說著嚴厲的指控,“當然,也不排除他們是想借此干涉我王國的內政。”
“大賢者不是那樣的人!”里昂急切的爭辯,但他終究還是太嫩了點,哪裡噴得過這羣久經考驗的廷臣?
“不過是個乳臭未乾的小子,大賢者派他來傳這種荒唐的話,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陛下!這種侮辱我們不能當沒聽見!我建議您立刻向聖城寫信,交由教會裁判庭仲裁!”
“夠了!”
國王西奧登擡起手,大廳瞬間重歸寂靜。那張臉上的笑容已經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絲明顯的不悅。
不過,這位年邁的老牌貴族到底是個體面人,犯不著爲難一個年輕的小夥子,更犯不著爲這屁大點的事兒和教廷寫信。
於是他只是對這位年輕的信使說道。
“我們的信使先生遠道而來,想必是累了,需要休息……斯克萊爾先生,帶他下去吧。”
帶里昂進來的宮廷總管躬身行禮。
“是,陛下。”
眼看著宮廷總管帶著兩名衛兵向自己走來,不知這是臺階的里昂卻愣了一下,急切地申辯道。
“陛下,我不累!與休息相比,混沌的威脅迫在眉睫,我們應該立刻商討對策!”
“對策?”
聽到這番不經大腦的話語,西奧登的嘴角忽然咧開了一抹充滿壓迫感的笑容,擡手示意正要帶里昂離開的宮廷總管停下。
寬闊的覲見廳內鴉雀無聲,只剩下這位國王一人的威嚴。
“萊恩王國的民風淳樸,人人重視榮譽,絕不會有任何一個鼠輩將靈魂出賣給混沌!這就是我們最牢靠的防線!至於你說我迷信黃銅關的巍峨?可笑,我什麼時候說過我的倚仗是那裡?”
這個乳臭未乾的小子真是什麼也不懂。
但凡瞭解過萊恩王國曆史的人都不會說出這種話,這片大陸上沒有人比他們更虔誠,更傳統!
就算有一天帝國拋棄了自己的信仰,身爲“騎士之鄉”的他們也絕不會拋棄對聖光的嚮往!
西奧登那枯槁般的身體微微前傾,一雙渾濁的眼睛死死地盯著里昂,一字一句地說道。
“既然你說混沌腐蝕了我的人民,那你就去找出來給我看。我會給你一匹馬,並讓我的僕人跟著你。”
“你最好能找到它,否則我可不會當沒聽見你今天說的這番話,更不會將它當做一個玩笑。”
直覺告訴里昂,如果自己拒絕,恐怕會走不出這座覲見廳。
他嚥了口唾沫,戰戰兢兢地點頭。
“是……陛下。”
他想說自己只是個使者,但現在想必說什麼也沒用了,只能怪自己太心急,嘴巴也不太聰明。
西奧登緩緩靠回了王座上,朝著自己的宮廷總管揮了揮手。
“帶他下去。”
他其實並不太想爲難這個年輕人,不過身爲一名國王,哪怕是爲了維持自己的威嚴,他也必須給這小子一個深刻的教訓。
西奧登打算等他夾著尾巴回來,給他辦一場“慶功宴”,等羞辱完之後再大度地放他一馬,彰顯自己的仁慈。
當然,這小子要是溜了更好。
裝神弄鬼失敗之後像小丑一樣溜走,對那些傲慢的魔法師來說是最好不過的教訓。
“是……”
斯克萊爾恭敬的頷首,看著那個像木頭人一樣站在大廳中的魔法學徒,微微嘆氣。
也許是他也老糊塗了,不如年輕時那般思維敏捷,他忽然有點兒看不懂大賢者的智慧了……
……
另一邊,北境荒原上的天空,一艘造型獨特的飛艇正緩緩行進在喧囂的氣流之中。
按理來說,這艘行進在羣山之間的“小船”應該會異常顛簸。
然而此刻船艙內卻是一片平靜,別說是起伏顛簸,就連一絲輕微的晃動都感受不到。
這當然不是因爲阿爾貝託傑出的設計,純粹是因爲這艘“遠航者”號上坐著一位擁有鑽石級實力的魔法師。
此時此刻,羅炎正悠閒地坐在窗邊,品嚐著莎拉剛剛爲他泡好的紅茶。
比起學邦那些加了各種佐料的花茶,他果然還是更享受這種純粹而簡單的口味,尤其是他養的貓咪總是能將他的喜好把握的剛剛好。
順便一提,目前這艘飛艇正屬於“無人駕駛”的狀態,無形的氣流就像一隻只透明的大手,扶住了駕駛艙內的方向舵和操縱桿。
一切都在羅炎的精神力與魔力的支配下。
雖然阿爾貝託殷勤地給他推薦了一些經驗豐富的學徒,但羅炎瞧著那些年輕小夥激動到語無倫次的樣子,就委婉拒絕了他的提議。
這熊樣還不如自己上。
而且,親王的事情也不適合讓無關的人知道。
雖然他是第一次駕駛這座飛艇,但他操作得意外還算趁手,根本沒有“翻船”的跡象。
而且鑽石級的實力讓他擁有著近乎無限的容錯率。
就算這艘飛艇下一秒就散架掉,他也能揮揮魔杖讓整個船艙安然無恙地重新飄在天上。
至於高空氣流帶來的顛簸,更是從一開始就不存在。
一層看不見的護盾早已籠罩著飛艇,既能防止遷徙的鳥兒意外撞上氣囊,也完美地避開了高空中那些狂暴的氣流衝擊。
他可不想給他親愛的學徒們留下一個倉皇狼狽的背影,科林親王的面具可是他好不容易爲那些小夥子姑娘們編織的夢鄉。
當然了,話是這麼說,阿爾貝託先生的設計還是很完美的,倒也不至於到了要散架的程度。
稍作改良,應該能在迦娜大陸推廣!
不遠處,閒不住的塔芙正好奇地將臉貼在舷窗上,興奮地俯瞰著下方那連綿不絕的雪山。
這小傢伙剛上船的時候還死死抓著扶手,僵硬得像一塊石頭,如今卻已經完全放鬆了下來。
至於莎拉,則一如既往地站在角落的陰影中,閉目假寐,就好像進入了“掛機”狀態。
雖然她說自己討厭刺眼的陽光,但羅炎卻總感覺她可能是恐高了。
在學邦的時候,她就不太喜歡靠近窗戶邊上。
似乎看夠了風景,塔芙忽然收回了目光,看向正悠閒喝茶的羅炎,用那一貫不懷好意的語氣販劍道。
“喂,你這麼一聲不吭地就飛走了,連個告別儀式都沒有。你就不怕傷了那些崇拜你的小學徒們的心?”
羅炎看著窗外那片無垠的雲海,微笑著回答:“不辭而別,未嘗不是一種仁慈。”
總不能讓他們知道,自己在遙遠的南方還有一個家。
而且是魔王的迷宮。
“噗噗噗,仁慈?你?魔王?”
塔芙發出了奇怪的笑聲,賤兮兮地說道。
“我猜那個叫奧菲婭的金髮小姑娘可不這麼想,她現在八成正在自己的房間裡,一邊畫圈圈詛咒你,一邊偷偷抹眼淚呢。”
聽到這話,羅炎的臉上浮現出一抹耐人尋味的表情,停頓了片刻說道。
“如果這能讓她對‘科林親王’這個虛幻的面具感到失望,從而更快地成長起來……那倒也不失爲一件好事。”
塔芙愣了一下,忍不住吐槽了一句:“怎麼感覺在你嘴裡,什麼都能變成好事。”
羅炎笑而不語。
恭喜你,塔芙同學,你終於發現了成神的秘訣。
可惜太晚了。
“說起來,你沒有覺得遺憾嗎?”
塔芙懶洋洋地說道。
“遺憾什麼?我吃的還挺爽的,看戲也看爽了。還是你們這些無毛猴子能整活啊,在澤塔帝國根本不會發生這種事情!”
是嗎?
有沒有可能那是因爲你只是個“魔法學徒”,而且還是預備生,連迷宮試煉的門在哪兒都找不到。
其實就算髮生了這麼大的事情,影響如此之惡劣,真正經歷了這場試煉的也只是大賢者之塔的三千個學徒而已。
除了大賢者之塔,雪原上的法師塔可是有成千上百座,自成一派的大型法師塔也有足足十二座。
在這龐大的基數面前,這點兒風浪根本不值一提。
羅炎淡淡笑了笑,沒有刺激塔芙,而是用溫和的語氣說道。
“我說的不是生活方面,而是虛境。還記得我們在學邦邊境上看見的那個飛船模型嗎?學邦的魔法師應該是弄到了和你的故鄉有關的虛境的,只可惜我弄到的兩個虛境都不是。”
塔芙摳了摳腦袋。
“……這不是好事兒嗎?”
羅炎哈哈笑了笑。
“好像也是。”
沒能迫害塔芙的老家是個遺憾。
總是聽著小鬼吹牛,他還挺好奇傳說中的“龍神大人”的故鄉,到底是長啥樣的。
這時候,塔芙忽然開口吱了一聲。
“喂。”
“怎麼了?”
“如果學邦的魔法師……對虛境背後的世界進行加速,是不是意味著兩個世界的時間差就徹底改變了?”
似乎是覺得自己的表述有些抽象,塔芙苦思冥想,又換了個說法。
“我的意思是……如果他們一直按著快進的按鈕,會不會突然有一天,澤塔帝國就‘嘭’的一聲消失了?”
這讓她有一種深深的挫敗感,就好像她前半生的努力完全毫無意義。
從一開始,他們都是刻在石板上的壁畫。他們的過去和未來,從宇宙誕生的那一刻就已經註定。
彷彿所有未發生的事情,都是已經發生過的事情。
羅炎思索了片刻,看著那雙刻滿迷茫的眼睛回答。
“這聽起來像是兩個問題。首先,兩個世界相遇的時間不是無限的,我們並不是總能看到虛境對面的結局。僅僅只是在我們的精神頻率恰好有相似之處時,我們偶然瞥見了身處另一個宇宙的你們。”
塔芙沒忍住噗了一聲。
“精神的頻率和你們相似?你們?噗噗……”
這笑聲有點刻意。
羅炎淡淡笑了笑,無視了高貴的高等文明人的嘲諷與惶恐,用平靜的聲音繼續說道。
“第二個問題,我們能夠拖動的只是進度條,能夠施加的干涉也僅僅只是放大你們心中的某一部分聲音,並不能直接決定你們的未來和過去。”
“如果要我做出進一步的猜測,學邦觀測到的時空大概是你不在了之後的平行時空A。如果你回去了,進入的自然是‘有你存在’的時空B。”
“至於具體以哪個時間點爲分支的節點,就取決於你是否真的回去,以及什麼時候回去了。而這條時間線我們大概是觀測不到的,圍繞視界之外的討論亦沒有任何意義。”
頓了頓,他繼續說道。
“不過?你現在這個樣子,還有必要回去嗎?”
塔芙愣住了。
她低頭沉默了許久,最終嘟囔了一句。
“我又沒說要回去……我只是問問。”
羅炎欣然點頭,不再繼續這個讓某隻小母龍心情沉重的話題。
其實還有第三個問題,他聽出來了她的言外之意,但並沒有回答。
塔芙心中未說出口的顧慮其實就是這片宇宙的真相,至少是他們腳下這片宇宙的真相——時間其實本不存在。
無限接近終點的索利普西人已經告訴了他答案。
然而即便如此,生活仍然是真實的,且真實地屬於自己。
還有當下的感受也是。
既然已經不是神靈了,那就好好當個凡人吧,或者說凡龍。
對於絕大多數的靈魂而言,活在當下就是最重要,且最有意義的事情。
船艙內重歸寂靜,只有飛艇穿過雲層的微風聲,伴隨著他們從嚴酷的北國飛向溫暖的南方。
許久,一直沉默著的莎拉忽然擡起僵硬的脖子,好奇地問了一句。
“我們就這麼直接飛到坎貝爾公國嗎?”
“當然不是。”
羅炎笑了笑,優雅地放下了茶杯,說出了一句令塔芙和莎拉都臉色狂變的話語。
“這畢竟是阿爾貝託先生做的第一臺真正意義上的飛艇,嚴格來說只是個實驗品。”
“我可沒有指望這玩意兒,真能載著我們一路堅持到坎貝爾公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