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濛的天際下,海浪翻滾不休。
遠方的陰雲(yún)層壓得極低,好似要吞併整片天地。
波濤起伏間,一艘噴吐著蒸汽的帆船孤零零地浮在水面上。
船舷的兩側(cè)是海水曬乾之後留下的鹽斑,甲板上堆放的煤塊已經(jīng)所剩無幾,連那些本該毫無怨言的屍鬼水手,此刻也顯得動作遲緩,沉默地操持著破舊的纜繩與桅桿。
站在船頭,盧米爾死死盯著無邊無際的海面,雙拳緊攥,像一頭焦躁的困獸,被那刺眼的陽光薰得睜不開眼睛。
連日來的海上漂泊,讓他的皮膚被曬得黢黑,嘴脣乾裂,套在身上的船長服因汗水與海風(fēng)的交替侵蝕而變得僵硬。
此刻的他正面臨著一個殘酷的現(xiàn)實——
他迷路了。
大概一個月前,奉魔王陛下之命調(diào)查薩爾多港慘敗的真相,於是改變了原定的航向。他本以爲這沒什麼,結(jié)果卻高估了自己的遠洋航行能力。
這片海與他熟悉的漩渦海截然不同。
那裡雖然暗流洶涌,可至少有陸地環(huán)繞,哪怕最兇險的水道,也有參照物。
但在這浩瀚無垠的浩瀚洋上,一切方位都變得虛幻,他原以爲自己能憑藉航海圖和太陽定位找到正確的方向,卻低估了洋流和季風(fēng)的威力。
總之,他已經(jīng)被困在這片杳無人煙的海域整整半個月,並且一點也沒有即將要離開的跡象。
盧米爾的神色凝重,目光落在了甲板上。
燃煤已經(jīng)所剩無幾,補給也很快就會耗盡,而最近的港口還不知道有多遠。
雖然屍鬼不用吃飯,但他不可能在這海上永遠的漂流下去。更糟糕的是,海浪起伏不定,他沒法刻畫傳送陣,甚至沒法向魔王大人報告他此刻的狀況。
如果再找不到方向,他恐怕真的要死在這片陌生海域。
就在盧米爾絕望地思索著下一步對策時,瞭望塔上的屍鬼水手突然發(fā)出嘶啞的吼聲:“前方發(fā)現(xiàn)船隻,正在向我們接近……”
聽見屍鬼的聲音,他猛地擡頭,順著屍鬼手指的方向望去。
一艘船影正破開海浪,迎著風(fēng)浪全速朝他們衝來,船帆鼓起,伴隨著的還有淡淡的黑煙,疑似是蒸汽機的鍋爐飄出的。
他的心中先是一喜,就好似看見沙漠中的綠洲,但沒過半秒心臟便猛的一沉,從那人影攢動的甲板上感到了一絲不對勁。
不像是正兒八經(jīng)的商船,倒像是追逐獵物的野獸……
難道是海盜?!
盧米爾的心臟狂跳,心中又驚又喜。
這時候,看著半天沒有回話的盧米爾,屍鬼副官嗓音沙啞的說道。
“魔王陛下下令,不許任何人追上我們……是否開炮將他們擊沉?”
“蠢貨,用腦子想想,這又不是雷鳴城附近,魔王的命令是讓我們不要被雷鳴城的商船給跟蹤了,又沒說讓我們當海盜!”
盧米爾心情煩躁的罵了一句,隨後目光炯炯的盯著那艘海盜船,十指抓著護欄,指尖扣的發(fā)白。
瘋狂的念頭忽然冒了出來——
他或許可以利用這一點!
副官沉默了片刻,沒有反駁,只是靜靜的看著他,等待著他的下一步命令。
盧米爾深吸一口氣,掃了一眼遠方翻滾的天際。
雖然他對這片海域並不熟悉,但參考漩渦海上的航行經(jīng)驗,那邊顯然是在醞釀一場風(fēng)暴,他甚至隱隱聽見了低沉的悶雷迴盪在雲(yún)間,嗅到了暴雨的味道!
暴雨可以提供很好的遮掩,讓那羣海盜看不清甲板上的情況!
他當機立斷,扯開嗓子吼道:“全速前進!目標——西南方向!”
屍鬼們立刻行動起來。
蒸汽機轟鳴,船舵調(diào)整方向,船隻拖著滾滾黑煙朝著風(fēng)暴疾馳。
後方的海盜船並未停下,反而像是嗅到了獵物的血腥味,加速追趕。
盧米爾嘴角微微揚起,握緊了船舵,手心隱隱滲出興奮的汗水。
在即將接觸風(fēng)暴的剎那,他猛地揮手,大聲吼道:“收帆!引擎調(diào)至一檔!把鍋爐的火給我降下來!”
伴隨著齒輪摩擦的嘎吱聲,蒸汽機的轟鳴聲逐漸平息,船帆迅速收起,粗長的黑煙散成了一縷。
整艘蒸汽船頓時像失去動力的廢鐵一般,在風(fēng)暴邊緣搖搖欲墜,彷彿下一秒就會被狂風(fēng)吞沒……就好像發(fā)生了故障!
看著越來越近的海盜船,盧米爾的手心滲滿了汗水,挪到褲子上擦了一把。
他很清楚,這是一場賭博——
不過他相信他會贏!
對方既然是海盜,必定會貪婪地渴望拿下所有,而不是從漂浮的殘骸中打撈殘羹冷飯。
至於爲什麼,因爲他曾經(jīng)在傑克手下做銷贓和走私買賣的時候,沒少和這幫狗東西打交道。
他太瞭解那些人的心理了。
甚至他自己就是一類人。
……
獵物在安靜的等待,而遠處獵手的喉嚨已經(jīng)發(fā)出了興奮的低吼。
黑鯊號上,海風(fēng)在桅桿間呼嘯,猶如吹奏的風(fēng)笛吟唱著廝殺的凱歌。
鹹腥的海浪拍在船身上,撞碎成漫天的水霧,浸溼了甲板上破爛的麻布帆衣,卻衝不散那黴味、汗臭和舊木頭的腥味兒!
這裡的環(huán)境令人窒息。
甲板上,十幾名海盜三五成羣,或是靠在桅桿邊抽著劣質(zhì)菸草,或是蹲在一旁賭錢,還有些人無聊地磨著生鏽的砍刀。
他們的衣衫破舊,皮膚被烈日曬得黝黑,嘴脣乾裂,眼神裡帶著疲憊和焦慮。
和盧米爾一樣,他們的遭遇並不美麗,這幾天一直在海上漂泊,就像一羣被逐出巢穴的野狗。
沒有酒,沒有女人,甚至連個像樣的劫掠目標都找不到。
人羣中的怨氣就像船艙裡腐爛的魚肉味,陰沉、憋悶,隨時可能爆發(fā)。
站在船頭的蒂奇,手裡緊握著一隻銅望遠鏡,單眼瞇起,透過鏡片死死盯著遠方。
那是一艘蒸汽船,看型號應(yīng)該是來自漩渦海的東北岸。
桅桿上的帆布已經(jīng)收起,蒸汽機的黑煙也不再冒出,整艘船彷彿是一具失去了生機的殘骸,被海浪無情地翻弄著。
甲板上的水手動作遲緩,像是已經(jīng)認命,任由海風(fēng)吹拂他們破爛的衣襟。
蒂奇猛地收起望遠鏡,嘴角挑起一抹殘忍的笑意,隨後化作了放聲的狂笑。
“哈……哈哈哈!!”
聽到頭兒的笑聲,甲板上的海盜們?nèi)纪蛩H坏谋砬橹袔е唤z嫌棄和晦氣。
“魔神在上,感謝您老人家的恩賜!媽的,這他媽的是什麼運氣?!”蒂奇狠狠吐出一口唾沫,臉上的狂喜就像一隻餓了一星期的野狗,忽然聞到了烤肉的肉香。
他曾經(jīng)是奧斯帝國的小貴族,名下有土地、有商船、有一羣圍著他轉(zhuǎn)的僕人,可這一切都因爲殖民地的生意失敗而化爲烏有。
爲了翻盤,他像個輸紅眼的賭徒,賣掉了最後的家產(chǎn),帶著一羣追求金錢和女人的惡棍們流落到海上,從一名風(fēng)度翩翩的帝國人變成了衣衫襤褸的海盜。
過去的榮耀、貴族的尊嚴早已隨風(fēng)而去,如今他活著的唯一意義,就是掠奪——
爲了生存,爲了痛飲烈酒,爲了讓那些濃妝豔抹的野雞在他的牀上尖叫,然後幻想自己還在當初的那座城堡。
聖西斯的信仰早早被他拋在了後腦勺。
他詛咒那個沒長眼睛的傢伙,從來不肯傾聽自己的願望,甚至一次又一次的將他的命運引向越來越深的深淵。
他直到今天仍然相信,自己不是爲了金錢,而是爲了傳播那該死的信仰才投身到開發(fā)海外殖民地的浪潮。
如果不是爲了聖西斯,他絕不會失去一切,墮落到如今這份上!
最晦氣的還是幾天前。
他纔剛剛祈禱完就倒了大黴,一羣帝國艦隊出現(xiàn)在了海平面上,嚇得他連補給都來不及補充就被迫離開了潦草搭建的海盜港,然後狼狽地逃進了這片陌生的海域,漫無目的的遊蕩。
水手們的士氣低落,怨聲載道。
他知道,再找不到獵物,他自己的腦袋就得掛在船桅上。
好在魔神陛下沒有拋棄他!
他纔剛剛皈依了魔神,甚至才祈禱過一次,一個絕妙的機會就如同甘霖一般出現(xiàn)在了他的面前——
那艘失去動力的蒸汽船就像頭擱淺在沙灘上的鯨魚,等著身爲獵手的他們剖開肚皮,拿走裡面的奇珍異寶與黃金!
蒂奇猛地轉(zhuǎn)身,興奮的一腳踏在了欄桿上,提高了音量大聲吼道。
“蠢貨們,都給我看過來!看看你們的老爹發(fā)現(xiàn)了什麼!”
甲板上的海盜們被他的聲音吸引,紛紛轉(zhuǎn)過頭來。
他們的眼神依舊帶著些麻木與困頓,但當?shù)倨娴氖种钢赶蚰撬艺羝瑫r,所有人的呼吸都不由得急促了幾分。
“告訴我——你們這羣混賬,上次痛飲朗姆酒是什麼時候?!”
蒂奇惡狠狠地掃視著他們,嘴角掛著嘲弄的笑,“還是說你們已經(jīng)習(xí)慣了舔鍋爐裡滾出來的臭水?”
有人舔了舔乾裂的嘴脣,有人下意識地嚥了咽口水。
那一雙雙頹廢的眼神漸漸寫上了一絲渴望,就好像肥肉與美酒就在他們眼前一樣。
“告訴我,你們是什麼玩意兒!”
蒂奇的聲音像刀子一樣剜進衆(zhòng)人耳朵,發(fā)出尖酸刻薄的絲絲聲響。
“你們是海盜,還是那滿嘴屁話該死的修士?!告訴我,你們是要玩那該死的椰子殼,還是又香又軟的姑娘!”
海盜們臉上的疲憊被一絲興奮取代,低聲咒罵和竊竊私語在人羣中擴散。
有人攥緊了手中的刀柄,有人舔了舔牙縫,眼裡燃起了某種原始的渴望。
蒂奇瞧出了他們的情緒變化,臉上的笑容越發(fā)放肆,他猛地拔出自己的佩刀,刀刃反射著陽光,寒光閃爍。
“你們的夢想就在那艘船上!啊……哈哈,我已經(jīng)聞到了!是金子的味道,還有成箱成桶的朗姆酒,和運往殖民地的羊毛!說不定船上還有漩渦海北岸的乘客!裡面沒準就有幾個漂亮的貴族姑娘!”他獰笑著說道,聲音裡充滿了貪婪,“只要我們拿下那艘船,每個人都能喝個痛快,吃個痛快!”
這句話徹底點燃了海盜們的鬥志,讓那跌落到谷底的士氣回到了巔峰。
“老大!衝上去幹翻他們!”一個滿臉胡茬的壯漢揮舞著斧頭,大聲吼道。
“殺光他們!搶光一切!”有人已經(jīng)狂熱地大叫。
蒂奇滿意地看著這羣逐漸陷入亢奮的手下。
他們的眼裡已經(jīng)看不見一絲一毫的頹廢,只剩下赤果果的慾望!
很好!
他深吸了一口氣,舉起佩刀,吼聲就如吹響的號角。
“全速前進!別開炮,我要整艘船!當拿下了他,老子要在上面開宴會!”
他舔了舔嘴脣,眼中滿是嗜血的興奮,“殺光男人,搶光財物,把妞兒都留下——不接受投降!”
“嗷嗷嗷!!!”
海盜們發(fā)出震耳欲聾的歡呼,甲板上一片沸騰。
有人瘋狂揮舞著彎刀,有人興奮的放聲大笑,一羣人像猴子一樣爬上桅桿放下船帆,還有一些人則跑去蒸汽機的旁邊,試圖從那老舊不堪的零件裡榨出更多的動力,好讓這艘破爛的海盜船跑得快一點。
在恐慌與絕望中壓抑了不知多久的他們,就像一隻只飢餓的鬣狗。
他們對即將到來的狩獵已經(jīng)飢渴難耐,恨不得立刻飛撲過去燒殺掠搶。
然而就在“獵手”們以爲勝券在握的時候,“獵物”們的嘴角卻露出了獰笑。
財寶?
食物?
女人?
這兒都沒有——
屍體倒是有不少。
……
狂風(fēng)怒號,雨點如疾射的子彈砸在甲板上,撞出啪嗒嗒的聲響。
翻涌的怒濤就像血管繃緊的指節(jié),重重砸在 G大調(diào)的鋼琴鍵,發(fā)出忽然降調(diào)的琴音!
颳起的海浪拍打著船身,讓兩艘戰(zhàn)艦搖晃不止。風(fēng)暴在天際翻騰,雷光在黑雲(yún)間炸裂,爲即將展開廝殺的戰(zhàn)場灑下一瞬慘白的光芒。
盧米爾站在船側(cè),看著越來越近的海盜船,臉上未見絲毫慌亂,反倒是嘴角微微上揚,帶著一絲殘忍的冷笑。
計劃成功了。
他們刻意關(guān)掉蒸汽機,收起風(fēng)帆,製造出一副動力盡失、搖搖欲墜的樣子,果然吸引到了這些貪婪的海盜……
順著欄桿流過的雨水帶走了盧米爾手心的汗液和緊張,獵物正在步步緊逼,絲毫沒有意識到自己正從安全的水域航向一片墳場。
真正的狩獵纔剛剛開始。
盧米爾目光掃過身邊的屍鬼水手們,他們安靜地站在風(fēng)雨之中,臉色蒼白如死,眼神呆滯無光,彷彿一羣隨時會被海浪吞沒的幽靈。
他輕輕吐了口氣,低聲命令:“做好準備,等他們登船後再動手!”
衣衫襤褸的屍鬼們無聲地點了點頭,同時握緊了手中的兵器,就像絕望中赴死的水手……至少看在海盜們的眼裡是如此。
與此同時,對面的“黑鯊”號已經(jīng)逼近到了幾乎可以直接跳過來的距離。
蒂奇站在船頭,風(fēng)雨沖刷著他興奮的神情,雙眼像嗜血的豺狼般鎖定在眼前的“獵物”身上。
“鉤索準備,接舷!”他咆哮著,舉起了手中的指揮刀。
海盜們早已按捺不住,興奮地扔出一條條鐵鉤,死死鉤住盧米爾的船舷,幾名身強力壯的水手立刻開始拉拽,幾聲卯足力氣的吆喝就讓兩艘船更緊密地靠在一起。
甲板上的海盜們咧嘴狂笑,紛紛拔出彎刀,宣泄著污言穢語,摩拳擦掌,用貪婪的眼神舔舐著那羣毫無抵抗力的水手們。
蒂奇並不著急。
這頭謹慎的豺狼舔了舔乾裂的嘴脣,獰笑道:“先給他們來點見面禮——開火!”
砰!砰!砰!
燧發(fā)槍噴出火焰,兩輪齊射如暴雨般掃過盧米爾的甲板!
破爛的水手服被彈丸穿透,一具具“脆弱”的身影踉蹌倒地,黑血在暴雨中迅速勻開,被掠甲板的浪濤捲入了大海。
“哈哈哈!一羣廢物!”蒂奇大笑,嗓音在風(fēng)暴中如雷鳴般響亮。
盧米爾站在船艙的邊緣,目睹這一切,卻依舊毫無表情。
那些倒下的屍鬼,依舊靜靜地趴在地上,沒有一絲動靜。
瀰漫在風(fēng)雨中的血腥味,愈發(fā)真實,但稍微聞的仔細點就會發(fā)現(xiàn),那更像是醃製失敗的臭魚。
見對方水手“死傷大半”,蒂奇興奮地一揮手,大聲喝道:“殺光他們!搶走一切!”
他一馬當先地踏上鉤索,踩著船舷,雙腳一蹬,直接躍向盧米爾的甲板。
身爲一名曾經(jīng)的貴族,他的榮耀雖然已經(jīng)墮落,但手上的本領(lǐng)卻並沒有減弱多少,依舊有著青銅級的實力!
他身後的海盜們也蜂擁而上,一個接一個跳過來,迫不及待地想要瓜分戰(zhàn)利品。
蒂奇的雙腳重重踏在甲板上,握緊指揮刀正準備大開殺戒!
然而就在這一瞬間,一柄鏽跡斑駁的刀刃卻冷不丁地砍向他的喉嚨,陰冷的氣息讓他彷彿夢迴帝國的魔獸森林。
蒂奇渾身一個機靈,猛的揮刀相迎,砰的一聲金屬交鳴,這才堪堪擋下這冷不丁的致命一擊!
“亡,亡靈?!”
蒂奇的眼神驟然收縮,整個人僵住了。
他順著寒冷的刀刃向上看去,映入眼簾的是一張死寂般的臉——蒼白、空洞、毫無生機。
一個倒下的“水手”赫然站了起來,收住踉蹌後退的腳步,面無表情地盯著他。
緊接著,又是一個死去的水手,搖搖晃晃的從地上站起。
他的瞳孔劇烈收縮,腦子裡猛然炸開了恐懼的警鐘。
“不對勁!撤退!撤退——”蒂奇聲嘶力竭地咆哮,臉上終於露出了驚恐之色,一邊揮舞著手中的指揮刀,一邊向後倒。
可惜,已經(jīng)晚了。
當海盜們接二連三地跳上甲板,他們才驚恐地發(fā)現(xiàn),原本倒在地上的那些“屍體”,一個接一個地站了起來。
那些被他們擊中的水手,身上彈孔清晰可見,卻依舊沒有絲毫痛楚的表情,他們緩緩擡起頭,空洞的眼神注視著這羣突入者,嘴角甚至露出一絲僵硬而詭異的微笑。
“這……這他媽是什麼玩意兒?!”一個海盜的聲音已經(jīng)變了調(diào),雙腿開始發(fā)軟。
“是……是亡靈!這是亡靈法師的船!”另一名海盜驚恐地尖叫。
“該死!那羣玩屍體的傢伙怎麼也跑海上來做買賣了?!”
“不,不知道!啊啊啊——!”
直到這一刻,甲板上的海盜們才意識到,原來真正的獵物是自己。
盧米爾冷靜地從陰影下走了出來,聲音冷酷的下令。
“留五個活口,其他全殺了!”
下一秒,甲板上的屍鬼們瞬間撲向四散驚恐的海盜,手中鏽跡斑駁的刀刃肆意揮舞,黑血混雜著雨水四濺,猝不及防之下給海盜們帶來了巨大的傷亡。
海盜們徹底慌亂了,他們原本以爲是一場毫無懸念的劫掠,結(jié)果轉(zhuǎn)眼間,自己卻成了被屠戮的羔羊。
他們揮舞著彎刀拼命反抗,可無論如何刺砍,屍鬼們依舊死死地逼近,就算被砍斷了半隻手臂,也依舊像瘋狗一樣撲上來,撕咬他們的脖子、扯開他們的血肉……
而在這種陰暗顛簸混亂的環(huán)境中,危險的還不只是那些屍鬼,他們還得小心那些因爲恐懼而瘋掉、胡亂揮砍周圍的隊友。
“快!滾回船上!快跑!”
蒂奇的吼聲帶著前所未有的恐懼,他瘋狂地砍翻了一個屍鬼,拼命想要後撤。
可當他回頭時,才驚恐地發(fā)現(xiàn),所有的海盜都已經(jīng)上了盧米爾的船,而此刻船舷邊站著的,只剩那些面無表情的屍鬼,死死擋住了他們的退路。
他們,已經(jīng)無路可逃。
蒂奇的呼吸急促,心中升起一絲絕望,他的喉嚨幹得發(fā)疼,雙手死死握著彎刀,卻已經(jīng)完全不知道該如何突圍。
就在這時——
“轟——!!”
一陣劇烈的狂風(fēng)突襲而來,帶起了滔天的巨浪!
呼嘯的海浪拍打在船身上,兩艘撕咬在一起的輪船劇烈搖晃,海盜和屍鬼們都被吹得東倒西歪,在甲板上滾成了一團。
天幕被撕裂,雷光轟然炸裂,濃稠的烏雲(yún)好似一頭野獸,玩味注視著身下的獵物。
盧米爾擡起頭,陰沉著的臉上漸漸浮起一絲不易察覺的恐懼。
那是一切生靈在面對自然時的本能。
這場風(fēng)暴似乎比他想象中的還要猛烈,再一次超出了他的預(yù)期。
“該死……”他低聲咒罵了一句,右手緊緊抓住了船艙的門板,試圖穩(wěn)住自己的身形。
而這一切才只是剛剛開始。
浩蕩的波濤纔剛剛露出獠牙,先前的那波巨浪只是前奏而已!
海浪瘋狂翻騰!
兩艘緊挨在一起的船就像颶風(fēng)中被揉皺的紙片,隨時可能被撕成碎片!
盧米爾被狂風(fēng)吹的滾倒在了甲板上,衣衫早已被暴雨浸透。
水珠順著他的頭髮滴落,模糊了他的視線。
他一手抓住纜繩,努力穩(wěn)住身體,目光透過風(fēng)暴,試圖分辨當前的局勢,恰好便看見了對面的海盜頭子,正同樣驚恐無助的望著周圍,右手握著指揮刀,左手死命的抓著欄桿不放。
蒂奇同樣注意到了他,惱羞成怒的破口大罵。
“該死——你他媽瘋了嗎?開到這裡……”
盧米爾咬著牙,低吼著回了一句。
“媽的……你好意思說我,你自己不也是追到了這嗎?”
“蒂奇!”
“你在放什麼屁?我聽不清!”
“我說!老子叫蒂奇!”蒂奇大吼了一聲,咬牙切齒地說道,“你他媽叫什麼名字?”
“盧米爾……你管這個幹什麼?!”
“老子得知道,我他媽死在了誰手上——”
盧米爾沒有聽清他放了些什麼屁,剛想開口問的時候,一道巍峨如城堡的巨浪忽然撞了過來,將兩艘顛簸的小船扔到了空中。
盧米爾感覺自己飛了起來,被一隻無形的大手死死掐住喉嚨,隨後狠狠地扔向了海面。
“轟!!”
整個世界彷彿在瞬間傾覆!
他眼前一黑,身體被徹底吞沒在洶涌的海水,甚至來不及掙扎,便徹底失去了意識,隨波逐流的消失在了那狂暴的亂流中……
……
時間不知過去了多久。
海風(fēng)仍舊在吹拂,不過卻柔和了許多。
身體逐漸的恢復(fù)了知覺,盧米爾的眼睫微微顫動,隨後虛弱的揭開了一道縫。
他的胸口彷彿被重錘碾過,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灼燒肺腔,肺裡殘存的海水讓他咳嗽了好幾聲,才終於吐出那股令人窒息的腥味兒。
爲了搞清楚現(xiàn)在的狀況,他強撐著手臂坐起,目光緩緩掃過四周——
映入眼簾的是一片陌生的海灘。
細碎的貝殼與海藻鋪滿岸邊,沉穩(wěn)的海浪拍打著岸邊的礁石,發(fā)出低沉的迴響。
遠處,他能看到兩艘嚴重受損的船隻擱淺在海岸邊,巨大的船帆被撕成破布,桅桿東倒西歪,訴說著那一夜的慘烈。
他挪動僵硬的脖子,視線沿著海岸線挪到了岸邊。
只見一些倖存的屍鬼水手正緩緩從沙地上爬起,彷彿剛剛從墳?zāi)寡e鑽出來。
而僥倖存活的海盜則瑟縮著後退,驚慌失措的求饒,卻只能發(fā)出嘶啞的哀鳴。
不愧是魔王陛下親自召喚的屍鬼,它們居然還有力氣活動。
而那些屍鬼似乎仍然在執(zhí)行他清醒時下的命令——嚴謹?shù)那妩c著活人的數(shù)量,確保只留下五個活口。
那邊暫時不用自己操心。
盧米爾的大腦一片空白,視線從一片狼藉的海灘上掃過,緩緩擡起頭望向沙灘的盡頭。
那裡是一片生機盎然的密林,茂密的植被就好似不曾有人來過。
這是……無人小島?
或者——
一片無人認領(lǐng)的陸地?
盧米爾下意識地尋找海岸線的盡頭,卻只能看到一個沒有邊際的輪廓。
陌生的海風(fēng)拂過他的臉頰,天空的日光感覺格外耀眼,盧米爾的嘴脣微微顫抖,沙啞的聲音就像在呻.吟——
“魔王在上……”
“這到底……是哪裡?”
如果能找到船艙裡的魔晶,他倒是有機會聯(lián)絡(luò)上魔王陛下,回去也不是什麼難事。
只不過他不知道該怎麼向那位大人解釋,自己把他交給自己的活兒徹底搞砸了,還落得現(xiàn)在這般下場。
“魔王?真是巧了……我特孃的剛改信魔神,魔神就派了個魔王到我旁邊來讓我倒黴……”
沙啞的聲音出現(xiàn)在了盧米爾的身後。
他下意識地摸向腰間的燧發(fā)槍,卻摸了個空,而一把冰冷的指揮刀已經(jīng)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別動!”
蒂奇滿臉煞氣地盯著他的後腦勺,呸了一口混著海水和血水的唾沫在地上,殺氣騰騰的眼神裡寫滿了威脅的意味兒。
“想活命,就讓你那些腐爛的手下……把武器放下!”
盧米爾的心臟提到了嗓子眼,心中卻並沒有太多的恐懼。
他深吸了一口氣。
“蒂奇……是嗎?”
感受到那刀鋒貼近了一寸,他用冷靜的聲音繼續(xù)說道。
“既然你是魔神的信徒,那應(yīng)該知道魔王意味著什麼。”
蒂奇沒有說話,只是眼神冰冷的注視著他。
盧米爾的喉結(jié)動了動,冷靜地說道。
“我們可以做一筆交易。”
“或者……一起死在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