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9章 觸碰到了偉大的邊緣
曾經做過影評人的師寧偉,從第一個鏡頭就看出來——這是一部爲陳諾量身打造的衝獎電影。
可對於那些混進來湊熱鬧的圈外人,就沒這種眼力了。
這次陳都凌和潘守懿終於如願踏上紅毯,雖然不是開幕式,但是,威尼斯爲dorp首映禮擺出來的陣仗,其實也相去不遠了。
兩個小女孩在紅毯上好好的享受了一番,進場後,和古麗娜扎一起坐在了中間偏後的幾排,這兒是全場位置最好的區域之一。
她左邊是潘守懿,右邊則是一位濃妝豔抹的黑髮外國女人,年紀不小,不知道是哪國人,但好像有一丟丟名氣。前後排不少人都認識她,她入座前,還一個個的和她握手打招呼。
可陳都凌心裡覺得自己有點倒黴,攤上了這麼個鄰座。
一是這女人身上噴了濃烈刺鼻的香水,讓她坐立不安,卻又不好意思捂鼻子。二是觀影過程中,這位老女人總是發出各種古怪的聲音,讓人很煩。
影片剛一開場,當陳諾演的那個髒兮兮的偷渡者在集裝箱裡露面時,她就聽見老女人發出輕輕的一聲笑。
——有什麼好笑的?
陳都凌完全不明白。
如果非要說,那張滿是污穢的臉和那副看上去很慘的樣子,只會讓人有些可憐他。
不過,對陳都凌來說,可憐的程度也就一點點。
畢竟,她腦子裡還滿是之前紅毯上的畫面——
他穿著黑色西裝、打著領結、站在瘦瘦的導演和一身金色 Dior高定長裙、身材高挑宛如美人魚的查理茲·塞隆中間,帶著微笑,朝來賓與記者揮手致意,遊刃有餘的樣子。
進到影廳,更是走到哪裡,哪裡就是全場目光中心。
喬治·克魯尼上去他聊天,萊昂納多也去了,還有莫妮卡·貝魯奇,再加上查理茲·塞隆,他所在的圈子,陳都凌看到,在影廳裡的每個人,無論是黃皮膚、黑皮膚還是白皮膚,或多或少都在看著那邊,無不想湊過去,哪怕是說個兩句,打個招呼握個手都行。
所以,讓她在看了幾分鐘電影后,就相信這位風光無限的超級巨星,其實是個走投無路、背井離鄉的可憐蟲?
可能嗎?
而且,這還是一部英文電影,這也讓她心裡一直隱隱有些擔心。擔心看不懂怎麼辦,到時候看完出門,一問三不知,那才真的是丟臉。
還有屁股下面的椅子對她來說也有點軟,靠在上面一點都不舒服,讓她一直想要找個合適的觀影姿勢都找不到。
就在這種種內憂外患之下,
電影放了五分鐘,陳諾扮演的卡西安都已經在新奧爾良找到了工作,但是,陳都凌都遲遲沒有找到感覺。
直到——
來自中國的偷渡者,被好心的中餐廳老闆收留,住進了餐廳的地下室。於是,他的生活開始在地下室和後廚這兩個地方來回切換,每天不知晝夜地忙碌著。
後廚裡有喜歡跟他開玩笑的墨西哥人,有嘰嘰喳喳、手腳麻利的越南小夥,還有總愛八卦的美國胖大媽,他慢慢的融入其中,切菜的技術也從一開始的笨手笨腳,慢慢變得嫺熟利落,動作間漸漸透出幾分熟練廚師的架勢。
在這個過程中,陳都凌旁邊的老女人依舊不斷髮出各種怪聲。
比如這個鏡頭,
在電影屏幕上,年輕的偷渡客,第一次在後廚幫忙切菜,明顯感覺出來有一些緊張。
“哈哈,瞧他那樣。”
後廚的其他幫工們看到他的姿勢,紛紛嘲笑了起來。
但卡西安彷彿沒有聽見,肩頭微微聳起,小心翼翼的用手指抓著胡蘿蔔,陳都凌在家偶爾看到他老爸下廚一樣,就是這樣的姿勢,好像手裡的菜刀是什麼毒蛇毒蠍。
菜刀一下又一下,把胡蘿蔔切成厚度不一的一片片。
鏡頭一轉,由於在餐廳廚房裡幹了一段日子了,他的動作就變得熟練起來,一邊切著菜,一邊還能擡頭看其他地方,說話聊天。
這個時候,他就像她家的保姆了。哪怕是在跟她說話,也能把手裡的各種東西切成她想要的樣子。
陳都凌不覺得有什麼,這有什麼大不了?
如果一個人在餐廳裡幹了一個多月,變成這樣不是很正常的嘛?
但她身邊的女人就發出“嘶”一聲,彷彿是在驚歎似的。
陳都凌有一點忍不了了,湊到潘守懿耳朵邊,低聲說道:“我身邊的那個女人好煩。”
潘守懿看了看,湊過來微聲道:“要不要換個位置?”
陳都凌搖頭道:“算了。”
潘守懿道:“她好像是德國那邊的一個電影明星。我聽娜扎說的。”
噢。
陳都凌對電影明星這種,還是有點敬畏之心的,點點頭,也就不抱怨了。
然後,過了一會兒,她就無暇顧及討厭的女人,屁股下不舒服的座椅和什麼英譯中了。
因爲眼前發生的一切,是在她完全沒有想到會看到的情況下出現的。
她的目光牢牢釘在大屏幕上,眼睛瞪得圓圓的,小小的嘴脣張開,彷彿可以塞下一個桃子。
只見在那陰暗狹小的地下室,瀰漫著微暗的燈光,彷彿燃燒著一段薪火,那張熟悉的臉孔,這個時候,上半身只穿著一個破破爛爛的白色背心,露出了結實緊緻的胳膊,看著攤開在膝蓋上的一張金髮裸女海報。
鏡頭在從側面,滑過他的大腿,上半身,來到了正面,落在了他的臉上。
那是一張什麼樣的臉呢。
陳都凌怔怔的看著屏幕,突然一下子就忘記了那個自帶光芒的巨星。
因爲屏幕上的少年,實在是太讓人印象深刻,讓人無暇顧及其他。
只見他眼瞇成一條縫,舌頭時不時的舔著這嘴脣,昏黃的燈光下,他的臉孔和身體都是彷彿抹著一層蜜色的油。
他鼻子裡喘著粗氣,胸口上下起伏著,雖然他很瘦,但是瘦中又彷彿有著一根一根的肌肉,在皮膚下面跳動,一顆又一顆細密的汗珠掛在他的額頭,隨著他手臂的動作,向下滑落,流過臉頰,落入他棱角分明的鎖骨。
咕嘟。
陳都凌不自覺的吞了一口唾沫,屁股不安的蠕動了一下。
鏡頭切換,從他的身體下移,從他的身後照了過去。
只見他坐在牀邊,那一條短褲褪到了膝蓋的位置。
長長的背心正好蓋住了腰下。
從側後方看過去,屁股一點都沒露出來。
陳都凌有些失望。
不過,
鏡頭裡,那個手肘的動作馬上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它在上下搖動著。
伴隨著牀吱吱呀呀的聲音,那張海報隨著他身體的動作,也在輕輕的顫抖,讓海報上的金髮女人看上去正在扭動。
咕嘟。
陳都凌又吞了一口口水。
從這裡開始,她覺得呼吸有點困難,空氣裡彷彿帶著火星,雙腿不知不覺併攏了。
身邊的老女人彷彿又發出了什麼聲響,但她已經不在意,或者說無視了。
而後,鏡頭又重新轉回了正面,給了男孩一個特寫。
這個特寫很特別,它是從側面照過去的,不多不少,45度。
陳都凌不知道的是,她的那位XJ姐姐當初在現場看這個鏡頭的時候,就忍不住胡思亂想過,還曾經在心裡暗自期待,想要看到以後在電影院上映的時候,其他女孩子看到45度,美顏角度的老闆會是什麼感覺。
否則,她就應該小心自己的表情一點。
因爲潘守懿旁邊的一個黑影微微彎下腰,看了左右兩邊一眼,隨後又直起了身去。
陳都凌顧不上,是因爲,哪怕穿的是爛背心,頭髮也亂,臉上也髒,但越是如此,那股男性的荷爾蒙,越是濃郁得都從屏幕上流淌出來了。
19歲的陳都凌該成熟的地方其實都成熟了,在這一刻她有種感覺,如果她男朋友是這樣,要她住垃圾堆她都願意,別說什麼地下室!
很快,屏幕上的男人在胳膊運動之後,就進入了一個新的階段。
“呃啊……”
只聽男人從喉嚨裡擠出一陣壓抑著的呻吟。
這一聲低聲叫喊持續了幾秒鐘,四面八方的立體聲音響裡傳來的呻吟灌入陳都凌耳中。
感覺就在離她很近很近的地方,甚至有種往她耳洞裡吹氣的錯覺。
她捂住嘴巴,腳都軟了。
緊跟著,屏幕上的男人彷彿完成了什麼大事,又像是被抽掉了身體裡某一根筋,不管不顧的往後一躺。
又是一個特寫。
他眼睛緊閉,臉上露出了滿足而鬆弛,帶著一絲幸福的表情。
但兩秒鐘之後,重新睜開了雙眼。
鏡頭慢慢的推進,他的那一雙眼睛怔怔的看著鏡頭,眼裡彷彿在說著什麼,但又彷彿什麼都沒說,但幸福不見了,重新在眼裡浮現的,是吞噬一切的慾望。
在銀幕中,那一雙閃著亮光眸子慢慢的變得越來越大,越來越大,最後覆蓋住了整個熒幕。
畫面就此進入漆黑。
隨後亮起,便是天亮後的第一天了。
當看到少年從髒兮兮的牀墊上醒來,
陳都凌也終於回過神來。
她摸了摸原本光滑柔嫩的胳膊,發現上面細細密密凹凸不平。
天哪。
原來她不知不覺,竟然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
……
“你能想到嗎?”
妻子從後面湊過來,用極低的聲音問。
雖然話沒頭沒尾,但電影放到現在,李睿君怎麼可能不明白她在說什麼呢。
他沒有回頭,只是微微搖了搖頭。
妻子也沒再說話。
他們的座位在影廳最後兩排的最角落。
從李睿君現在的角度看過去,其實是很不舒服的——畫面在他的眼睛裡大約傾斜了三十多度,再高超的攝影師拍得再美的鏡頭,從這個角度看也多少會失真,他必須集中全部精神,看清演員的每一個動作、每一個表情之後,再在腦海裡還原成正面的效果。
可即便如此,李睿君已經很滿足了。
哪怕連兩個並排的座位都沒找到,他和妻子只能一前一後地坐著,但《DORP》這部電影本就是如此,除去留給媒體記者的配額之外,向公衆發售的票一共只有200張。
當初剛開始開放申請,不到一秒鐘就被影迷搶購一空,成了本屆威尼斯電影節最快售罄的影片,“一票難求”四個字用在這裡,絕不誇張。
他會想要去《大師》的場外碰碰運氣,看看有沒有退票。
但《DORP》這部電影,他是真從沒奢望過。
能夠這今天坐進電影院,絕對是託了那位大明星的福,還要什麼自行車。
說起來,他認識他幾天了。
當然,在此之前,李睿君早就在無數電影評論、電影院、微博,以及形形色色的電影圈飯局裡,聽說過、見過這個人無數次。
但是真正在現實中認識、聊天之後,他發現——過去自己以爲的那個陳諾,其實還遠遠不夠本人複雜。
這個人,一方面可以跟他這麼一個籍籍無名的導演有說有笑,也可以轉過頭去,眼睛都不眨一下,簽下一張50萬歐元的小費單。
中年人的成熟與少年人的意氣,在他身上並行不悖。
這是李睿君覺得最不可思議的地方。
包括這部電影。
有誰又能想到,會是這樣呢?
當少年進入餐館,劇情炸彈就一個接一個地炸開。
不是手榴彈,甚至不是導彈,而是曾經在日本上空出現過的那種炸彈,在隨之而來的劇情裡,墜在了每一個觀衆的心裡。
李睿君敢打賭,全場觀衆,沒有一個人能夠想到那個名不見經傳的導演會這麼去拍。
在開場20分鐘之後,毫無預兆的撕下原本那一層溫情脈脈的假面,讓一部看上去平平無奇,沒有驚喜的文藝劇情片,進入了一條讓人瞠目結舌的軌道。
先是自我安慰。
OK,沒事,這畢竟是威尼斯,在這裡本來正常的導演就沒有幾個。賣弄男色本來就是他們的看家本領。
在說了,一個天真淳樸的少年也會有性慾,這完全說得過去,根本不是事。 但之後,當卡西安遇到初次見面的老闆女兒珍妮,用把天真的她引誘帶上牀的時候呢?
李睿君的視線裡,都能夠看到好幾個拿著筆的影評人,開始藉著屏幕上的亮光,在筆記本上寫寫畫畫起來了。
是啊,在今天,有幸能夠親臨現場的90%的觀衆,都是拿著媒體票的專業羣體,他們每個人看過的電影加起來,估計名字都能訂成一本幾百頁的書。
如果這個時候還意識不到,這部電影的問題,陳諾這個人物究竟有著什麼樣的走向,那可真是白乾了。
李睿君當然也意識到了。
看著銀幕上的陳諾,聽到他用低沉的,彷彿磨砂紙一般的聲音說道:“……我不會阻止你,但是你確定要喝?”的時候,他已經完全明白,爲什麼這部電影會叫做“墜落”了。墜落,可能是一語雙關,甚至三關,但裡面最爲直接的指向,應該不是別人,而應該是這個在最開始看上去沒有驚喜,中規中矩的男主角。
李睿君腦子裡就不由自主的開始浮現一個想法:
難道聽說的之前那個荒謬傳聞會是真的?
陳諾真是被那個富二代導演用槍頂著腦袋拍的這部電影?
……
在一個小時之後,
李睿君的這個念頭,進化成了:頂頭的不是手槍,起碼得是威尼斯影帝的獎盃。
否則,在演出人生中第一個真正讓人厭惡的反派角色的同時,還展現出了一次又一次堪稱破格的激情演出,對於他來說,可以說是瘋了。
……
但兩個小時後,李睿君不再想這些莫名其妙的問題,他重新開始思考最初的那個問題——陳諾究竟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是億萬富翁?
電影公司老闆?
還是一個在好萊塢飛黃騰達的中國巨星?
他身上的頭銜真的有很多,他的人真的也很複雜。
但是——
看到大銀幕上,那個不遠萬里來到美國、追逐著自己飛黃騰達夢想的年輕人,在一聲槍響之後,宛如一隻被打斷了翅膀的鳥,噗通一聲,乾淨利落地重重砸在碼頭上。
從導演的角度看過去,李睿君很清楚,沒有替身,也沒有墊子,至少在這個鏡頭裡,是這樣,沒有任何保護。
陳諾就是這樣,硬生生地砸在了水泥地面上的。
進而到最後一個鏡頭,
攝像機鏡頭定格在死去男人的臉上,有一滴淡紅色的眼淚,從那張年輕而稚嫩的臉龐滑落。看著那一雙原本充滿慾望的眼睛,此刻卻變得空洞、死寂。
83年出生、自詡“中國電影最後一根硬骨頭”的李睿君,忽然覺得心裡涌起一股衝動。
雖然從他這個偏斜了30度的角度看過去,估計只能體會到這個鏡頭的70分。
但在這個時候,他真的想站起來,大聲的,發自內心的,告訴全世界——
那些他身上耀目的光環,固然人人渴望,固然散發著陣陣金光,
可是,此時此刻,
在現場的這1408個觀衆面前,這些稱號,必定要在另一個名號之前退讓,那就是——
他是一個極好極好的演員。
甚至可以說,
已經觸碰到了偉大的邊緣。
……
陳諾注視著電影屏幕上卡西安的死亡。
他深深地吐出一口氣。
比起從監視器上看,這一幕在電影院的大屏幕上,絕對給予了他更深的感觸。
作爲一個經常出演男主角的人,他在鏡頭面前演“死”其實並不多,一共只有兩次。
一次是去子彈飛裡客串,死得剜心掏肺。
另外一次就是現在。
姜聞的電影,自帶著他那股超脫現實的勁兒。
相對來說,他更喜歡這次的死。
死得無比突然,死得不甘,死得平淡,死得不能再死。如果不是死過一次的人,絕對演不出來。
他很滿意。
在大銀上看著他死的時候,陳諾知道,無論在威尼斯最後收穫到什麼,但卡西安,是他創造出的、第五個真正擁有生命力的角色。
對於他來說,這其實都已經滿足了。
回過神來,他轉向身邊的詹姆斯·普利茲克,說道:“恭喜你,導演。這是一部精彩的電影,我非常喜歡它。”
詹姆斯·普利茲克卻沒有多開心似的,愣了好半天,才露出一個有些僵硬的笑容,問道:“真的嗎?”
陳諾有點奇怪,但也沒有多想,點頭道:“真的。”
“謝謝。”詹姆斯頓了頓,又問,“可是……爲什麼沒有掌聲?”
陳諾愣了一下,這才意識到——
的確,沒有掌聲。
三天前,這座威尼斯電影宮在這個時候曾響起長達五分鐘的掌聲,觀衆全體起立,沸騰如海。
而三天後的今晚,電影宮卻像沉沒在一片寂靜的死海中。
不過……
他馬上就說道:“放心吧,會有的。準備好,導演。不僅會有掌聲,等我們登臺之後,還會有問不完的問題等著你。”
“真的麼?”
“真的。”
彷彿是爲了印證他的話,話音剛落,
“啪”。
有人在黑暗中輕輕拍了一下掌,像天空驟然落下的第一滴雨。
在此之後,狂風驟雨,就席捲了整個放映廳。
……
當陳諾,詹姆斯,塞隆,以及扮演中餐廳老闆的黃榮亮一起在舞臺致謝了足足三次,站得腳都有點麻了,掌聲終於開始漸漸地小了一些。
這個時候,陳諾注意到,詹姆斯·普利茲克的嘴脣顫抖著,眼睛裡如果他沒有看錯,那是淚光。
而查理茲·塞隆也不遑多讓,原本優雅的女人,現在胸口上下劇烈起伏著,就像一隻正在準備上場的鬥雞。
黃榮亮就更不用說了。這個好萊塢的華人演員,陳諾看到他已經回頭抹過三次淚了。
甚至於他自己,此時此刻,都難以自持。
雖然,當看完電影之後,以他做評委做觀衆的感覺來說,他可以說是有百分百的把握,這部電影成功了。因爲比起《藍莓》,比起《啞巴》,比起《母親》,他都更加喜歡這部電影,是他除了黑暗騎士之外,可以說是最喜歡的一次演出。
卡西安是他從影以來,演過的最爲複雜的一個角色。在詹姆斯不知道怎麼回事,天才般的剪輯後,他是真的真的很喜歡他在電影裡表現出來的一切。他覺得他完全的展現出了一個人,從一個地方來到另外一個地方。從而橘生淮南則爲橘,生於淮北則爲枳。
甚至包括,那一場場他原本以爲會讓他難堪的牀戲。
是的,很激情,甚至可以說是澀情。
但那就是屬於卡西安的慾望。順理成章,自然而然,每一步都恰到好處。再說了,詹姆斯手下留情,保住了他的屁股,他還有什麼不滿意的呢?
在這種心態下,他開始挨個跟臺上的人擁抱,見此,掌聲驀然更大了三分。
“我做到了,是嗎?”詹姆斯跟他擁抱的時候問道。
“是的,導演,我說過,你做到了。你可以想想你有了幾十上百億的錢,又繼承你家老爺子的地位之後,你還會不會拍電影了。”
“上帝,我剛纔在下面看得我好激動。”塞隆和他貼面的時候悄聲說道,“我們演得太棒了。”
“冷靜點,這裡的廁所在哪裡我還不知道。”
“wtf,廁所?你……”
最後是黃榮亮,男人語無倫次的說道:“謝謝,謝謝你讓我參與到這部電影裡,這是我一生最難忘的一次。”
陳諾拍了拍對方的背,說道:“這是我們每個人應得的。”
等到他和其他幾個主創在臺上相互祝賀完畢,掌聲終於平息了。
負責本場主持的,是意大利當地一位頗具聲望的著名影評人。
陳諾雖然對他本人並不熟悉,但之前莫妮卡·貝魯奇特意提到過,這位影評人以犀利直接的提問和毫不留情的評論著稱,被很多意大利的電影媒體稱作“刀鋒”,組委會把他請來做本場的主持人,很可能是不懷好意。
不過,這個時候,刀鋒卻彷彿化爲了幽默大師,英語也說得不錯,只有一點點口音,而開口的第一句話就讓陳諾忍不住笑了。
“我宣佈,第69屆威尼斯電影節,最佳男主角獲獎的是車諾!最佳導演是詹姆斯·普利茲克,最佳女主角是查理茲·塞隆。”
全場頓時一陣大笑。
刀鋒卻沒有笑,表情很嚴肅:“這應該不是我一個人的意見,12分鐘,女士們先生們,我非常榮幸的告訴你們,就在剛纔,你們創造了威尼斯電影節創辦以來的最長掌聲記錄。
是什麼讓你們這樣做?
難道不是因爲我們在電影裡看到了導演天才般的想象力和演員們忘我的演出嗎?
三天之前,我曾經坐在下面,爲兩位男主角的演技讚歎不已。但今天,剛纔看完電影之後,我覺得這纔是我一直在等待的東西。
它打破了一切的常規,它讓電影變得美妙,讓觀影的過程變得充滿樂趣,我甚至迫不及待的想要在年底的時候,在它的名字前面打上一個標籤,這就是2012年最好的電影。”
“你們贊同我的話嗎?”
又一次掌聲響起。這一次雖然不長,但是極其熱烈。而且,臺下的人們又再次起立了。
陳諾聽到身邊的詹姆斯又在嘀咕著什麼,感覺已經神經質了。
他不由得搖搖頭。
如果易地而處,在得知自己百億身家的老爹,其實最愛的一直是自己,如果不是電影,他將毫無疑問的繼承大部分遺產和董事會職位,陳諾覺得他也會這樣神經兮兮。
刀鋒繼續道:“現在,我準備問一個問題,我問完之後,就輪到你們,我相信,在欣賞了這麼一部美妙至極的電影后,你們應該有許許多多的問題想要問他們。”
“但是我的第一個問題,是對車諾先生的。我看完了電影之後,真的想知道,請問你是爲什麼決定演出這部電影的?你在裡面的大膽演出,讓我們每個人都屏住了呼吸,尤其你和塞隆女士之間的對手戲,可以說讓每次眨眼都成爲驚心動魄的旅程。”
“我一邊看我一邊在想,如果我是評委,哪怕我還有10部電影沒有看,但我心目中的最佳男主角都已經失去了懸念,這不是恭維,這是事實。所以,車諾,告訴我,這一切是如何發生的,是什麼東西促成了這一切。”
陳諾接過一盤工作人員的話筒,說道:“首先,我姓陳,不姓車。”
全場頓時響起一片笑聲。
刀鋒愣了一下,隨後大笑著擺手道:“sorry,chen,OK,chen。我記住如何發音了,非常抱歉,我是個意大利人。”
陳諾笑道:“沒關係,我喜歡意大利,所以我原諒你。”
掌聲,歡呼聲,如潮水再度涌起。
好一會兒平息下來,陳諾繼道:“其實做到這一切的前提,是有劇本,有錢。”
臺下又笑。
等到第三次的喧囂平息下來,陳諾收起笑容,道:“這不是玩笑,我們的導演的確不僅會寫劇本,而且有錢。”
“如果說,在這一部電影裡面,有著任何打動你們的東西,任何讓你們感受到電影存在意義的東西,這一切都歸功於我身邊的這位,我們的導演詹姆斯·普利茲克先生。他因爲電影放棄掉的東西,可能是世界上最多的,而他因爲電影得到的東西,又有可能是世界上最少的。先生們女士們,請爲他鼓掌。”
說完,掌聲馬上不知道第幾次響了起來。
“我發現你哥好善良哦,你看導演的樣子都快哭了。”陳都凌在臺下一邊拍手,一邊在潘守懿耳邊說道。
她原本雪白的掌心在之前的那一通漫長的掌聲中,已經拍得通紅,好像還有點腫,所以現在她拍得很小聲。
潘守懿卻露出了不以爲然的表情道:“他善良?你知道嗎?我小時候,禍都是他闖的,但是捱打的都是我。”
“……哎,真羨慕你。”
“羨慕我什麼?羨慕我有一個會把人說得心花怒放的哥哥,還是羨慕我捱打?”
“………哈哈,都羨慕。”
兩姑娘正在說話,突然,陳都凌身邊傳來一個有些蒼老的女性聲音。
“你們是中國人?陳的朋友?”
陳都凌扭頭一看,正是坐在她身邊,最開始發出各種聲音的那個老女人。
陳都凌點點頭,道:“是的,怎麼了?”
老女人說道:“我本來還想著散場後去找他聊幾句,但現在看來,他肯定沒有時間理會我了。請你們替我轉達我的祝賀。在他這個年紀的演員裡,他就是這個星球上最好的。我想,在這部電影之後,沒有人還會質疑這一點。哪怕我的前男友們,在這個歲數,也只配給他擦皮鞋。”
說完,老女人俏皮的衝她眨了眨眼睛。
陳都凌沒能完全聽懂,不過老女人那誇張的語調和表情和她在觀影時各種過火的反應一樣。但是現在,陳都凌突然覺得對方其實有一些可愛。
畢竟,在觀影的後半程,她出聲的次數,似乎不比對方少。而且要不是在某些戲碼面前,她捂住嘴巴,說不得還有一些不堪入耳的聲音發出來。
她點了點頭道:“好的,謝謝你的讚譽。我會的。”
老女人說:“我已經迫不及待的想要看到明天的影評了。哦對了,記得告訴他我叫伊莎貝拉阿佳妮,是個法國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