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治十三年八月初八，正是新屆秀女剛剛冊封完畢的子。豔陽高照，方給紫城上方那一抹暗的天空增添了一分明朗的色彩，又似乎是在象徵著後宮新生力量的涌入。睛明的午後，空氣竟是難得的柔和，不復(fù)幾來的燥。溫暖的微風不知道是從何處醞釀而出，帶著一種醉人的暖意輕輕地吹拂著宮人們的面頰與襟，彷彿是人的慰撫。
只見一個素衣的少女低著頭，疾步走入絳雪軒裡一間不甚起眼的小屋，以錦帕掩面輕輕地咳嗽了兩聲。
“主子，您回來了。”蘭沁貼心地給她遞上一杯茶，溫度適宜。
“嗯?！比蝗糨p輕應(yīng)了聲，怡然地環(huán)視著這間偏，卻不再說話。選秀大典上，她刻意打扮得很普通，甚至採用拙劣的化妝技術(shù)讓自己的容貌減了大半。誰都沒想到她這個病怏怏並未怎麼露面的秀女還會被冊封爲答應(yīng)吧。然若嘲諷地一笑，還真是要仗著父親在朝中的勢力呢，不然這一局就太險了。
她，佟佳氏然若，少保、固山額真佟圖賴之女，當今佟妃娘娘同父異母的親妹子。自入宮來她便稱病在房中歇養(yǎng)，其實只是藉口不見其他秀女，也不管她們之間如何互相勾結(jié)，只是靜坐房間養(yǎng)精蓄銳。
然若小心翼翼地洗著臉，露出天地爲她精心雕琢過的面容，彷彿兮若輕雲(yún)之蔽月，飄飄兮若流風之迴雪，果如洛神般令人迷醉。
答應(yīng)啊，最低級別的宮嬪。
然而她卻笑了，淡然地透過紙糊的綺窗看著院內(nèi)來來往往的宮人。聽說這次晉了位賢嬪娘娘呢。董鄂氏宛湄？聽說是個才貌雙全以賢德著稱的佳人，竟然直接晉了嬪位呢，不容小覷，何況她在宮中還有個同父的妹妹貞貴嬪。
一個恭敬得體的聲音忽然從門外傳來：“答應(yīng)小主可在？奴婢是絳雪軒掌事姑姑莞昕。”
然若立即掛起客的微笑，朗聲喊道：“姑姑請進吧！”
莞昕進來行了一個曖昧不明的禮，擡起頭看到然若的那一瞬間卻忽然驚呆了。天啊，這還是那個孱弱多病的秀女佟佳氏嗎？簡直像天仙一樣美麗，打扮又不濃豔，好象是素面淨容，卻讓她活活移不開眼。
愣了一剎，她才覺得自己的失禮，於是低眉順目說：“答應(yīng)小主，奴婢是來讓您選個宮女的。這批丫頭的名兒裡都有個‘柳’字，柳琴、柳棋、柳書、柳畫是有名兒的四大宮女，是奴婢親自調(diào)教出來的。剛纔已被賢嬪娘娘選去了柳書，琳貴人挑了柳琴，還有柳綠、柳絮、柳飄這些也不錯的丫頭，請小主先挑一個吧?！闭f著莞昕指了指旁邊的六七個宮女。
然若似乎有些心不在焉，還在向窗外看著什麼，神悠遠。忽然，院兒裡一個正在幹活的小宮女打翻了水桶發(fā)出不小的聲音。然若看她嚇得慌張，想來是個不懂事的。她沒多大在意，誰知那宮女卻突然看向她，眼中閃爍著奇異的光。
“姑姑，我就要她了?！比宦涔麛嗟刂钢鴦偫u打翻水桶的那個小宮女。
莞昕走到窗邊順著她指的方向看去，竟然是粗使奴婢柳青。不暗笑這個佟佳氏真是白長了張俏臉，想是個無城府的人。她只是個答應(yīng)，自己本來並不打算讓她挑這些個聰明的丫鬟，莞昕不過是看在她家裡的面子上纔來讓她挑，也並沒打算讓柳棋、柳畫跟著她。只是偶然看到她美貌想要巴結(jié)纔出此言，沒想到她竟然選了個平時笨手笨腳的柳青……
心裡這樣想，面上她卻還是恭敬地笑道：“既然小主喜歡，柳青這丫頭就分給您邊伺候了。柳青能跟著小主，是她上輩子修來的福氣。”莞昕隨即換了種凌厲的口氣衝著窗外喊道：“柳青！還不快進來！”
被點名的柳青渾顫抖著小跑進來，“撲通”一聲跪在然若面前。
莞昕淡淡開口：“以後好好伺候小主吧。”
跪在地上的人將頭壓得很低，老實地說道：“見過小主！後奴婢定當好好服侍您！”莞昕點點頭，又轉(zhuǎn)給然若福了福，便帶人離開了。
看房門緊緊扣上了，然若嘆了口氣，略有些虛弱地喊道：“蘭沁。”
蘭沁淡定地走了出來，瞧著然若的眼色扶起柳青。這時然若纔看清楚她的容貌，是個姿色極其平淡甚至有些醜陋的宮女。
“柳青，這是蘭沁，我從家中帶來的丫頭，自小與我一起長大的。”然若玩弄著手中的玉指環(huán)，漫不經(jīng)心地開口說道。
柳青還是有點怯生生的樣子，略微低頭顫聲說：“蘭沁姐姐安好。”
“嗯?！碧m沁淡然回禮，竟頗有幾分然若的影子。
然若清了清嗓子問蘭沁：“都準備好了嗎？”蘭沁點頭回道：“小姐的首飾財物奴婢都置放妥當了。”
然若泯了小口茶，吩咐道：“去給莞昕姑姑送去些吧，就說然若謝過姑姑了。東西你看著選就成。”
蘭沁連忙應(yīng)了，選了條名貴的珍珠項鍊和上好的玉指環(huán)用一個小布包包著，從容出屋。
然若定了定心神，對柳青命令道：“擡起頭來！”
柳青順從地擡起頭，神色平常。然若看她這付樣子不皺眉，厲聲呵道：“別弄出這麼一付樣子看著我，在我面前你不需要僞裝?！?
柳青又慌忙跪下，直磕頭唸叨著：“奴婢該死，奴婢該死……”
“呵，”然若一聲冷笑，“我要你死做什麼，以後你就是自己人了，何必怎麼拘謹呢？還不如從實說來——你的一切！”
柳青站起來，緩緩擡頭，狹小的眼睛閃出一絲閃亮的光。她一改剛纔唯唯諾諾的樣子，得意地笑道：“然若小主，青兒果然沒有看錯您！”
“呵，我可不是養(yǎng)在深閨裡的小姐。人吶，見得多了。我阿瑪自我四歲起便教我猜人心思，六歲時想方設(shè)法從蠻橫的姨娘那兒要來一根她最喜的簪子，九歲在親戚家體會婦人間勾心鬥角，十一歲學(xué)會在宮中用得著的表，十二歲熟記宮中禮法，十四歲我已經(jīng)可以從容面對女人堆間的爭鬥！”
柳青詭異地笑了笑，“小主這麼直白地告訴柳青，不怕奴婢是哪個宮中的眼線嗎？”
然若絲毫不慌張地回道：“我看你一眼便把你的心思讀透，你剛纔是在驚訝我的容貌何以轉(zhuǎn)變?nèi)绱酥蟀桑恐领墩f你是眼線……我實在想不出哪位娘娘願意把你收作眼線安插在我邊，我可是深居簡出的小小答應(yīng)呢?！?
“小主說得沒錯，柳青也敬佩小主，因爲您是第一個看懂柳青的人。其他妃嬪小主只和那莞昕姑姑都以爲奴婢是個徹頭徹尾的笨蛋呢。”柳青不無嘲弄地說道。
“那是你掩飾得好?！比蝗籼匾饬髀冻鲂┳撛S。
這時門外突然傳來一陣敲門聲，只聽一人喊道：“答應(yīng)小主，我們萱主子來看您了！”然若扯了扯嘴角，似笑非笑地看了看柳青。
然若親自迎到門口，打開門一看，故作驚訝地說：“呦，這不是萱常在姐姐嗎，怎麼有空來看妹妹?。俊?
倒是晴萱和她的宮女大驚，這佟佳氏怎麼變得這麼……
“妹妹說笑了，常在的位分實在低得很，妹妹可別笑話姐姐了?！背Ｔ谑潜却饝?yīng)高出一級的，她這麼一說明顯是在諷刺然若，然若卻像沒事似的把晴萱迎進屋，面上還掛著笑道：“萱常在姐姐真是個好福氣的，得以皇上垂青賜居茉晴居。儲秀宮排場大得很呢，姐姐真是幸運?！闭f著瞥了旁邊的柳青，佯怒道：“沒眼色的丫頭，還不給萱常在姐姐看茶？”接著馬上變了付溫和的笑臉對旁邊的晴萱繼續(xù)說著：“妹妹我就沒那個好運了，繼續(xù)在這絳雪軒呆著，連掌事姑姑都不給了好臉……”
“呵，妹妹你這說的是什麼話，和靜妃那喪氣鬼住一宮我有什麼可走運的？照如今看來，然妹妹國色天香，又有佟妃娘娘……”晴萱說著特意頓了一頓瞟瞭然若一眼，只見後者提到佟妃，忽然像很委屈地說：“可別提我那姐姐了！萱姐姐你是不知道，佟妃娘娘可是真真兒幫不上我。我額娘雖出高貴，但終究是側(cè)室，我和佟妃娘娘更是自小不合的，我只求著她以後在宮裡不爲難我倒罷了！”看然若說得繪聲繪色的，晴萱都快忍不住拍手叫好了。她就是看不慣這個佟佳氏一付柔做作的樣子，如果然若真沒了佟妃這個依靠，實在中她下懷。當然，今天她來的目的就是好好“探望”這個“末等妃嬪”。
晴萱記著喜怒不能行於色的後宮常理，硬忍住笑意正色道：“然妹妹不必心憂，你若能蒙得聖寵，便不用在意那些了。對了，瞧我這記，差點忘了今天的正題了！”
然若素指輕輕點了點屋子正中的八寶桌，擡眸淡淡地問：“可是宮裡有什麼活動？”
“妹妹說的正是，三天後皇后娘娘舉行宴會，當晚新晉的宮嬪就可以正式侍寢了！妹妹那晚一定要打扮漂亮些引起‘咱們’皇上注意纔是啊?！彼呎f邊環(huán)顧這個並不奢華的屋子，諷刺道：“聽聞佟大人也是當朝有品數(shù)的大員，妹妹可不要那麼節(jié)省了，畢竟這是一輩子的事……”
然若聞言神色並沒有一絲不悅，仍是語氣隨和：“然兒謝過姐姐提點了……”
好不容易把晴萱送走，然若輕輕呼出一口氣，故意衝柳青眨眨眼問：“你看這個郭絡(luò)羅氏萱常在如何？”
柳青毫不思索地說：“依後宮的常人看，是個蠢貨，但依奴婢看……不好說?！?
然若聽著來了幾分興趣，鳳眸一挑又繼續(xù)問道：“那你可知道爲什麼我剛纔沒直接讓蘭沁送禮給莞昕反而等她走後再送？”
柳青亦不假思索地說：“想必主子是顧忌那些丫鬟，畢竟她們說不準會是誰的人。主子要裝傻，就要徹底些?！?
然若眼中是毫不掩飾地讚賞，“好青兒，以後就好好跟著我吧！”
三後的宮宴……然若瞇了瞇眼，柳青說得不錯，這個晴萱看起來是個傻瓜，實質(zhì)上卻說不準。她讓自己打扮豔麗，難道只是爲了諷刺？誰都看得出來第一個侍寢的一定是賢嬪娘娘，現(xiàn)在出風頭，怕是不會有什麼好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