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魏初升始終踟躕不定,面具人眸子在鬼面後轉了轉,沉聲道:
“這樣吧,給你一夜工夫考慮。今夜你便宿在這迎香樓,一應花銷皆由我來承擔,明日一早,你再給我答覆。”
話音未落,他身形一晃,如鬼魅般消失在房內,只餘帶起的一陣微風。
魏初升僵在原地,雙腳像釘在了地上,過了許久才緩緩擡手,推開房門走了出去。
立於門前走廊,他扶著冰涼的欄桿,目光沉沉地掃過整座迎香樓。
樓下喧囂依舊,絲竹聲纏纏綿綿,笑語聲浪浪迭迭,杯盞相碰聲清脆入耳,織成一張浮華的網,既勾得他心頭髮癢,又勒得他胸口發悶,幾乎喘不過氣來。
他心頭微微發顫,不由又想起那兩枚金葉子,黃澄澄的光芒彷彿就在眼前晃悠,晃得他心猿意馬,坐立難安。
不知何時,小廝已候在一旁,見他出神,連忙堆起笑臉上前:“魏郎君,樓上雅間已備好,好酒好菜,還有幾位姑娘……不如隨小的去看?”
魏初升喉結猛地滾動,本想開口回絕,話到嘴邊卻像被什麼堵住,竟鬼使神差地嚥了回去。
他定了定神,恍恍惚惚地跟著小廝往樓上走。
樓上雅間不大,卻佈置得精巧雅緻。
牆上掛著幾幅似是名家手筆的字畫,桌上擺著新鮮水靈的時令鮮果,一壺琥珀色的酒正嫋嫋冒著熱氣,醇厚的酒香絲絲縷縷漫開來,沁人心脾。
三個身著輕薄紗衣的女子見他進來,立刻斂衽起身,盈盈下拜,聲音柔得似水波盪漾:“見過魏郎君。”
說著,她們蓮步輕移,其中兩位一左一右挽住他的胳膊,還有一個從背後輕輕環住了他的腰,指尖似有若無地擦過他的衣襟。
“郎君~這邊坐呀~”
女子們的溫聲軟語像羽毛般搔著心尖,魏初升被半扶半引地帶到桌前,她們身上淡淡的脂粉香混著花香,讓他一陣心神盪漾。
魏初升的臉“騰”地一下漲得通紅,手都不知道往哪兒擱,僵直著身子,一副手足無措的模樣。
他這輩子,除了何曉蓮,何曾與別的女子這般親近過?
其中一個綠衣女子眼波流轉,像含著兩汪春水,她上前輕輕挽住他的胳膊,聲音軟得發膩:
“郎君莫怕,來,奴家陪您喝杯暖酒。”
她的指尖溫軟細膩,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香氣,魏初升只覺得渾身一麻,竟忘了掙脫,任由她將酒杯遞到脣邊。
一杯杯酒下肚,魏初升腦袋漸漸發沉,先前的拘謹和不安也像被酒氣衝散了般,漸漸消散。
女子們的軟語嬌笑在耳邊縈繞,酒液的辛辣醇厚在舌尖蔓延,讓他覺得前所未有的舒坦暢快。
他開始眉飛色舞地高談闊論,說自己的才學如何出衆,說自己的抱負如何遠大,彷彿那些落榜的失意、那些生活的窘迫,都隨著酒氣蒸騰而去,煙消雲散了。
不知喝到了何時,他再也撐不住,“咚”地一聲趴在桌上,醉得人事不省。
第二天一早,魏初升是被窗外嘰嘰喳喳的鳥鳴聲吵醒的。
此時房間裡已空空如也,只有他一個人安安靜靜地躺在牀上。
宿醉的頭痛如針扎般襲來,他揉著突突直跳的額頭坐起來,看著這陌生的房間,昨夜的記憶像破碎的琉璃,一片片涌來。
他猛地想起那兩盒金葉子,想起面具男的話,又想起何曉蓮在燈下縫補衣物時憔悴的臉。
“不……我不能……”他喃喃自語,掙扎著想要下牀,可雙腿卻像灌了鉛一樣沉重,怎麼也擡不起來。
就在這時,房門“吱呀”一聲被推開,面具男走了進來,臉上依舊戴著那張青面獠牙的鬼面,眼神在他身上一掃而過。
“考慮得如何了?”面具男的聲音依舊粗礪沙啞,帶著一絲勢在必得的從容。
魏初升看著他,嘴脣囁嚅著,想說“不”,可腦海裡卻不斷浮現出迎香樓的奢華景象,昨夜的溫香軟玉,同窗們鄙夷的眼神,還有自己空空如也的錢袋。
“我……”他深吸一口氣,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胸口劇烈起伏著,“我答應你。”
面具男似乎並不意外,發出一聲低沉的輕笑:“明智的選擇。”
說著他擡手拍了拍,昨夜那位小廝抱著兩個木盒,臉上堆著諂媚的笑走了進來,隨後將木盒小心翼翼地放到桌子上,緩緩打開——裡面裝的正是滿滿當當、閃著金光的金葉子。
“魏郎君,這些可都是您的了。”
“那我妻子……是要我送到這裡嗎?”魏初升死死盯著那兩盒金葉子,眼睛都有些發直,心中卻在不斷地告訴自己:
他沒有錯,錯的是這個世道!
面具男擺了擺手,笑道:“這魏郎君便不必多管了,我自有我的打算!”
見魏初升眼神恍惚,魂不守舍,他又沉聲說道:“魏郎君,你我之間的事,還有羅生典當行的事,千萬不要向外透露一絲一毫的信息,否則……”
說著,他渾身猛地散發出一股強大的威壓,像翻涌的潮水一般瘋狂地涌向魏初升。
魏初升頓時覺得呼吸急促,胸口像是被一塊巨石壓住,窒息感瞬間襲來,死亡的恐懼也隨之攫住了他。
“不要想著僥倖,我們會時刻盯著你,只要敢透露出絲毫消息,你必死無疑!”面具男的聲音陡然轉厲,帶著赤裸裸的威脅。
說著他收斂了身上的威壓,而魏初升則像一隻離了水的魚,大口大口地喘著氣,臉色慘白如紙,渾身汗如雨下,後背的衣衫都溼透了。
“我……我知道了……”他聲音發顫,幾乎說不成句。
“那麼……魏郎君,咱們後會無期吧!”
說完,面具人帶著小廝轉身離去,房門被輕輕帶上,留下魏初升一個人癱坐在牀上,眼淚無聲地滑落,砸在衣襟上。
他知道自己做了什麼,他賣掉了那個陪他吃苦、爲他付出一切的女人,賣掉了自己的良心。
可事已至此,他再也沒有回頭路了……
想到這裡,他喉嚨哽咽,淚水早已模糊了雙眼。
他支撐著雙臂想要從牀上下來,卻因全身止不住地顫抖而“噗通”一聲摔倒在地。
這一摔,似乎讓他徹底破了防,他趴在地上一動不動,腦袋深深埋在雙臂之間,壓抑的嗚嗚哭泣聲從臂彎裡傳來,活像一條喪家之犬,再也沒有了往日的半分斯文模樣。
不知哭了多久,他才從地上慢慢爬起來,腳步虛浮地走到桌前,抱起那兩個沉甸甸的木盒,失魂落魄地往家裡走去。
剛走到他家附近的巷口,魏初升就撞見了來尋他的何曉蓮。
她身上那件半舊的青布裙沾了些塵土,鬢邊彆著的素銀簪子也歪了,見他回來,原本焦灼不安的眉眼瞬間漾開暖意,快步迎了上來:
“相公,你昨夜去哪了?我找了你一整晚。”
魏初升下意識地將懷裡的木盒往懷裡緊了緊,指節都捏白了,喉嚨像是被堵住一般,發緊得說不出話。
晨光落在何曉蓮臉上,她眼下的青黑似乎比昨日更重了些,眼尾還泛著紅,想來是急了一夜沒閤眼。
“我……我在同窗家住了一夜。”他慌忙垂下眼,不敢看她清澈的眸子,怕那裡面映出自己齷齪的心思,讓他無地自容。
何曉蓮卻沒起半分疑心,只伸出手,替他輕輕拂去肩頭的落塵,柔聲說:“回來就好。餓了沒?我回家給你熬粥吧。”
家裡的飯食自然和迎香樓比不了。
她的指尖帶著常年繡活磨出的薄繭,輕輕觸在他胳膊上,像一根細針,一下下扎得他心口發疼。
“你懷裡的是什麼?”這時何曉蓮終於看到了他懷裡抱著的木盒,好奇地問了一句。
魏初升聞言,臉上閃過一絲慌亂,連忙用寬大的衣袖將木盒遮得嚴嚴實實,“這是……是我和同窗的詩稿。”
何曉蓮臉上露出溫柔的笑意,“這樣啊~那咱們趕緊回家去吧,孩子們還在汪嬸那兒呢,怕是早就餓了。”
汪嬸是魏家的鄰居,爲人和善熱心,常幫夫妻倆看顧孩子。
說著何曉蓮便率先朝前走去,步履輕快。
魏初升看著她轉身離去的背影,那背影清瘦單薄,卻挺得筆直,像一株在風雨裡倔強生長的韌草,透著一股不服輸的勁兒。
他猛地攥緊懷裡的木盒,盒子的棱角硌得他掌心生疼,可眼淚卻再也掉不下來了——心已經硬了,又何來淚呢?
回到家,何曉蓮很快就端上了熱氣騰騰的白粥,還就著一小碟自家醃的醬菜。
他坐在桌邊,一口口機械地喝著白粥,味同嚼蠟,心裡卻像打翻了五味瓶。
何曉蓮則坐在對面,拿起他剛脫下的外衫,縫補著他磨破的袖口,針線在布面上靈巧地穿梭,她時不時擡頭看他一眼,眼裡的關切濃得化不開。
“初升,下次晚歸記得跟我說一聲,我也好放心。”她輕聲道,語氣裡滿是體貼,“你若是缺錢用,跟我說便是,昨日我剛繡完一幅帕子,換了些碎銀,省著點也夠用些時日。”
“不用!”魏初升猛地打斷她,聲音發緊,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煩躁,“我不缺錢……暫時用不著銀錢。”
何曉蓮愣了愣,似乎沒料到他會是這個反應,隨即又笑了笑,沒再多問:“好。”
她低下頭繼續縫補,陽光透過窗櫺落在她發頂,攏起一層柔和的光暈,那模樣安靜又美好,美得讓他不敢多看。
接下來的三日,魏初升活得像個提線木偶,渾渾噩噩。
他把金葉子藏在牀底的木箱裡,上了鎖,白天假裝溫書,對著書本發呆,夜裡卻睜著眼到天明,輾轉反側。
何曉蓮依舊每日爲他洗衣做飯,替他漿洗舊衣時,還笑著說:“等攢夠了錢,給你做件新的錦袍,下次考場上穿也體面些,精神頭足。”
他聽著這話,只覺得五臟六腑都被泡在黃連水裡,苦得發麻,連呼吸都帶著苦味。
第三日傍晚,何曉蓮正在廚房燒火,魏初升坐在堂屋假裝讀書,可心裡裝著事,哪裡能讀進去一個字。
不知過了多久,天色漸漸暗了下來,以前這時候,妻子早就已經做好晚膳,笑著招呼他去吃飯了,可今日卻遲遲不見動靜。
帶著一絲不安和疑惑,魏初升起身來到廚房查看情況。
然而等他走進廚房,卻發現本該在做飯的妻子早就已經不知所蹤,鍋裡剛煮好的飯還冒著熱氣,地上掉落著一柄飯勺,像是匆忙間遺落的。
一股不好的預感突生。
“曉蓮?”他輕聲呼喚了一聲,聲音裡帶著一絲顫抖,可卻沒得到絲毫迴應。
這時他才注意到,竈臺上正用陶碗壓著一張紙條。
他連忙上前,手指發顫地拿起紙條查看,只見上面寫著:魏郎君,銀貨兩訖!
看到這幾個字,他腦子“嗡”的一聲,一陣踉蹌後差點摔倒,幸好扶住了旁邊的竈臺才站穩。
自那以後,他便再沒有見過妻子,於是便只能謊稱妻子身患重病,被送到老家養病去了。
又過了一些時日,他又謊稱妻子病逝,一番披麻戴孝,哭天搶地後,徹底將這個秘密掩埋在了心底。
說完這段過去,魏初升一擡頭,便看到元照一行全都用鄙夷的目光看著他,那目光像刀子一樣剜著他的臉,他不由呼吸一滯。
就是這種目光,他最討厭的就是這種目光。
可是對上元照一行,他敢怒不敢言。
“那你可知你前妻如今的下落?”元照開口問道。
“不知。”魏初升搖了搖頭。
“那你可知那羅生典當行爲何要費盡心思將你妻子買了去?”元照又問道,眉頭微蹙。
這世上美人多的是,那何曉蓮或許當真貌美,但絕不至於到國色天香、傾國傾城的地步,否則她的美名不可能僅僅侷限於一個小小的白鹿城。
那麼既不是絕色美人,羅生典當行何至於大費周章?
元照百思不得其解。
“我不知。”魏初升依舊搖頭,眼神空洞。
青衿見此氣憤不已,上前一步,狠狠地踢了他一腳,怒聲道:“什麼都不知道,你就把陪你患難與共的妻子給賣了,當真是畜生不如!”
“就是,就是!”
長庚、維夏、啓明三個連連點頭附和,同樣上前一人給了他一腳。
一時間,魏初升臉色扭曲變形,身體蜷縮成了一隻蝦,口中不斷髮出痛苦的呻吟。
元照想了想,問道:“你再仔細回想一下,可還有關於羅生典當行的細節遺漏?哪怕是一點微不足道的小事。”
魏初升努力回想著,眉頭緊鎖,可終究還是搖了搖頭,沒有想起來任何線索。
“沒用的東西!”阿青朝他“呸”了一口,滿臉不屑。
元照低頭沉思著,良久之後擡起頭,看向魏初升問道:“會畫畫嗎?”
“會……會!”魏初升連忙點頭。
元照說道:“那就把你當初見到的那個面具人和幫你引路的小廝的畫像給畫下來。”
“好……好的。”魏初升連忙點頭應下,他成日裡和人吟詩作對、附庸風雅,畫畫雖不精通,卻也略懂一二。
隨即他趕緊去取來筆墨紙硯,鋪在桌上,一邊認真回想,一邊拿著筆在紙上勾勒,。
大概半個時辰之後,兩幅畫像出現在了元照手中。
讓她驚訝的是,這魏初升畫技竟還不錯,兩幅人像被畫得栩栩如生,細節處也頗爲到位。
就是不知道,他的記憶有沒有出錯。
將畫像小心翼翼地收好之後,元照起身對魏初升說道:“你好自爲之吧!”
說著便帶著阿青她們走了出去。
她們走到院中的時候,看到喬夫人正坐在石凳上發呆,眼神茫然地望著地面,不知在想些什麼。
元照腳步頓了頓,終究沒說什麼,擡腳離開了魏家。
走出魏家之後,元照對羅欽說道:“放出消息,就說魏初升向人泄露了羅生典當行的消息。”羅欽微微一愣,隨即反應過來,“老闆,你是想守株待兔,引蛇出洞?”
元照笑著點頭:“正是!”
說完她又看向青衿四個說道:“你們四個去換身衣服,喬裝打扮一下,幫我盯著魏家,一旦有異動,立刻來報。”
“是!”青衿四人拱手應聲之後,轉身離去。
“老闆,接下來咱們去哪兒?”羅欽問道。
元照想了想之後說道:“咱們就去那迎香樓看看,說不定能發現些什麼。”
以前看小說或者電視劇的時候,總有女主喬裝打扮成男人模樣去逛青樓。
終於,她也要體驗一回了。
不過打扮成男裝就免了,她又不會什麼神奇的易容術,就算再怎麼打扮,也掩蓋不了她女子的身份。
除非所有人都眼瞎了。
阿青一聽頓時高興地跳了起來,說道:“好耶,我還沒去過青樓呢,正好去長長見識!”
元照聞言沒好氣地戳了戳她的腦門,“好什麼好,就我跟羅欽去,沒你的份兒。你一個小孩子家家的,去什麼青樓?!那地方是你能去的嗎?
你若是覺得閒著無聊,就去這白鹿城四處逛逛,要是不想逛,就自己回唐府去。”
“哦~”阿青聞言頓時像泄了氣的皮球,一臉失落,“那我還是回唐府吧。”
既然姐姐不讓去,她就不去吧。
隨即三人分開,阿青孤身回了唐府,元照則和羅欽一起往迎香樓走去。
迎香樓作爲白鹿城最大的青樓,元照稍一打聽便尋到了去處。
望著眼前那座足有多層的高樓,飛檐翹角,朱漆大門外懸著串串紅燈籠,風吹過便搖曳出曖昧的光暈,元照不禁在心裡暗歎:
不愧是傳聞中的銷金窟!
“走,咱們進去看看。”
元照擡腳便往迎香樓大門走去。
二人剛一靠近,就被門口兩個精壯的看守攔住了去路。
“姑娘,這可不是你能來的地方。”其中一人沉下臉說道,眼神裡帶著幾分審視,顯然是把元照當成了來捉姦的小娘子。
然而元照手快如閃電,指尖在他肩頭輕輕一點,那看守當即像被施了定身法,僵在原地動彈不得,連眼皮都眨不了一下。
“想鬧事?”另一個看守見狀怒不可遏,攥緊拳頭便要上前。
這時元照突然摸出一錠銀子,託在掌心遞過去,語氣平和:“我只是來見見世面的,還望通融一二。”
那看守的拳頭頓在半空,盯著銀子的眼神幾番閃爍,一時竟不知該動手還是該接。
就在這當口,一位身著紅衣、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子從迎香樓中款步走出。
她上前一把將元照手中的銀錠搶了去,掂了掂分量,隨即柳眉倒豎,滿臉嗔怪地瞪著兩個看守:
“幹什麼,幹什麼?!沒眼力見的東西!哪有把上門客人往外趕的道理?有你們在,得趕跑我多少生意啊!”
要動手的那看守見了女子,氣焰頓時矮了半截,連忙躬身行禮:“梅姑!”
原來這位名叫梅姑的女子,便是這迎香樓的老闆。
梅姑約莫四十歲年紀,一襲赤紅色紗衣披身,肩頭、大腿等部位在薄紗掩映下若隱若現,頭上綴滿珠釵,隨著她的動作叮噹作響,那雙眼風眼流轉間,帶著說不盡的風情。
這般打扮,著實大膽。
從容貌來看,她年輕時,絕對是位一等一的大美人。
即便是現在,眼角雖已爬滿細紋,也絲毫遮擋不住那份久經風月的獨特韻味。
“不知姑娘和公子都如何稱呼?”梅姑斂了怒容,笑意盈盈地望著元照二人,眼尾的細紋都堆了起來。
“我姓元。”
“我姓羅。”
二人都沒透露真名,只簡單報了個姓氏。
“原來是元姑娘和羅公子,真是有失遠迎。”梅姑嬌笑著,聲音又軟又糯,“奴家沒在白鹿城見過二位呢,可是剛來這裡?”
最近唐都尉過壽,來恭賀的江湖人士數不勝數,梅姑自然也是知道的。
“確實。”元照點點頭,神色平靜。
“那就難怪了。”梅姑說著,轉頭看向那位被點穴的看守,語氣軟了幾分,“這小子不懂事,對姑娘出言不遜,奴家代他賠個罪,還望姑娘高擡貴手。”
元照笑著擡手,指尖在那看守身上輕輕一點,他頓時渾身一鬆,踉蹌著退了兩步,看向元照的眼神裡多了幾分驚懼。
梅姑給了兩個看守一個眼色,二人連忙垂首退到一旁,再不敢多言。
“姑娘大量,快,隨奴家進來!”
說著,梅姑便扭著腰肢,領著元照二人進了迎香樓。
她走在前方,雖刻意擺著柔媚的姿態,腳步卻沉穩有力,呼吸絲毫不亂,元照心中頓時一動:原來也是個練家子。
不過想想也是,這麼一座銷金窟,若是主人家沒點真本事,恐怕早就被人啃得連渣都不剩了。
只是,梅姑雖說是這家迎香樓的老闆,到底是不是幕後真正的掌控者,還未可知。
元照二人剛一進門,幾個打扮妖嬈的姑娘便立刻纏了上來。
“呦,好生俊俏的公子。”其中一個姑娘說著,便往羅欽懷裡倒去,身上的香氣直往人鼻息裡鑽。
“哎哎~姑娘,你陪我可以,但我可沒錢啊!”羅欽忙用手中摺扇抵住姑娘的額頭,臉上擺出一副苦相。
“我呸~竟想白嫖,不要臉!”那姑娘一把拂開羅欽的摺扇,滿臉不屑地轉身,頭也不回地走開了。
元照“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隨即轉向梅姑說道:“媽媽,叫幾個清倌人來給我們唱唱曲兒、彈彈琴便可。”
梅姑立刻心領神會,笑道:“行,姑娘稍等!”
一位小娘子來這裡,自然不可能是爲了那檔子事。
這迎香樓能做得這麼大,可不僅僅只有皮肉生意。
在這裡,皮肉交易反倒是下等風流,那些賣藝不賣身、腹有詩書氣、才華橫溢的姑娘,纔是衆人追捧的對象。
比如這迎香樓的頭牌蘇綰綰,便是個賣藝不賣身的清倌人,不僅生得極美,更兼琴棋書畫樣樣精通,被稱爲白鹿城第一才女。
白鹿城的達官貴人們,舉辦宴會之時,都以能請蘇綰綰作陪爲榮。
也只有這種清倌人,才能真正受到文人才子的追捧。
若是那等已經賣身、做了皮肉生意的,旁人也就不屑一顧了。
當然,像蘇綰綰這般既有美貌又有才情的女子,若是迎香樓沒有足夠的實力,自然也是保不住的。
由此可見,迎香樓背後確實不簡單。
不過,可別以爲迎香樓護著這些清倌人,就覺得他們是大善人。
他們這般做,僅僅是因爲明白,越是得不到的東西,才越能勾引人的興趣,得到人的追捧。
等那些清倌人年老色衰,不再受人追捧之時,一樣會淪落爲這裡最底層的“粉頭”。
而那些曾經的頭牌,往往會被賣給富商爲妻、官宦爲妾。
總之,迎香樓是萬萬吃不了虧的。
隨即,元照二人被帶進了一間雅間,兩個長相極其貌美的姑娘被領了進來,一人抱著琴,一人抱著琵琶,眉眼間帶著幾分溫順。
“清漪,白柳,好好伺候兩位客人,若是怠慢了,仔細你們的皮!”進門之後,梅姑立刻收起笑容,板著臉沉聲囑咐道。
“是,媽媽!”二人齊聲應道,聲音細細柔柔。
接著,梅姑又滿臉堆笑,語氣熱絡:“那二位就請自便吧,有事隨時叫奴家,隨叫隨到。”
說著,她便轉身離開了雅間。
元照轉身來到桌前,只見上面已經擺滿了好酒好菜,葷素搭配得宜,擺盤也精緻。
她坐下之後,對著清漪和白柳溫和地說道:“二位姑娘,可以開始了。”
那名叫清漪的姑娘擡眼望了望她,輕聲問道:“不知客人想聽什麼?”
元照想了想說道:“就唱你們拿手的吧!”
“是!”
二位姑娘躬身行禮之後,在元照對面的凳子上坐下,隨即一個撥響琴絃,一個撥動琵琶,優美婉轉的曲調隨之流淌而出,瞬間填滿了整個雅間。
只聽那白柳啓脣唱道:
“一更鼓響燭火悠,貴客入樓情意柔
公子風度真風流,奴家見了喜心頭
且把金樽滿美酒,與君同飲解千愁
……”
元照和羅欽相對而坐,一邊淺酌著美酒,一邊品嚐著美味佳餚。
不得不說,這迎香樓的酒香醇清冽,吃食也精緻美味。
正好二人在魏家待了半天,肚子早就餓了,這會兒伴著小調,吃得不亦樂乎。
很快一曲唱罷,那位白柳姑娘停下琵琶,擡眼問道:“二位客人可還有想聽的?”
元照對二人招招手,笑道:“唱了半天,兩位姑娘應該也累了吧,快,過來陪我們吃兩口。”
清漪和白柳互相對視一眼,臉上露出幾分猶豫。
元照見狀,笑得更溫和了些:“怕什麼,過來呀,我一個姑娘家,還能吃了你們不成?至於他……”
說著,元照轉頭看向羅欽,故意拖長了語調:“你們別把他當男人就行。”
(`⌒メ)羅欽:我怎麼就不是男人了?
聽到元照的話,兩位姑娘這才鬆了口氣,放下手中的琴和琵琶,慢悠悠地走過來坐下。
元照一邊給二人斟酒,一邊隨口問道:“二位姑娘多大了?”
“奴家和白柳年十六。”清漪小聲回答道。
“十六啊……”元照斟酒的動作一頓,隨即撤去了二人身前的酒杯,“那酒還是不喝了吧。”
說著,她將酒杯往旁邊挪了挪,又招呼道:“不喝酒就多吃菜。”
“多謝客官。”二人聞言,這纔拿起筷子,小心翼翼地吃了起來。
元照夾了一筷子水晶蝦餃放到清漪碗裡,狀似隨意地問道:“聽說這白鹿城裡,數迎香樓最是消息靈通,不知二位姑娘可聽過羅生典當行?”
“羅生典當行?”清漪夾菜的手頓了頓,臉上露出疑惑,隨即搖搖頭道,“不曾聽說過這個地方。”
白柳也湊過來,疑惑地問道:“白鹿城有這麼一家典當行嗎?姑娘是從何處聽來的這名字?”
元照端著酒杯的手微微一頓,又笑了笑,語氣輕鬆:“我也是聽一個行腳商人隨口提的,說那地方規矩怪得很,不是熟客引薦,連門都摸不著。”
清漪面露驚訝,睜大眼睛道:“竟還有這種古怪的地方,這還如何做生意?”
“那許是我弄錯了,這樣的地方確實很奇怪。”元照含糊其辭地糊弄了過去,隨即從袖中掏出那小廝的畫像,展開說道,“二位姑娘,我再想向你們打聽個人。”
“什麼人?”白柳探過頭來,好奇地問道。
元照緩緩將畫像展開,語氣帶著幾分懇切:“是這樣的,我有一堂哥,小時候因爲家貧,不得不將其賣給伢人,如今家裡情況好起來了,就想著將他找回來。前段時間,我聽人說在迎香樓有看到過他,就想著來問問。”
她之所以沒拿出面具人的畫像出來打聽,主要是那人太醒目了些,萬一羅生典當行真的和迎香樓有關聯,容易打草驚蛇。
她直接打聽羅生典當行倒沒什麼,畢竟這典當行的存在雖對普通人來說是秘密,但知道的人其實不少,別人只會當他們想進羅生典當行進行交易。
可一旦她拿出面具人的畫像,那就不一樣了——沒接觸過羅生典當行的人,如何能得到其內部人員的畫像?
雖說小廝也有可能是內部人員,但風險畢竟小些。
清漪和白柳盯著畫像仔細看了一陣,眉頭微蹙,像是在認真回想,隨即同時搖搖頭道:“沒見過此人哎。”
“你們再想想。”元照又追問道。
清漪聞言,肯定地說道:“我們打小就在迎香樓長大,這裡有什麼人,我們自是一清二楚,確實沒這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