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營盤四周都修有工事,壕溝陷坑絆馬索,溝內坑中則撒放尖石木刺鐵蒺藜。
涿州兵馬正在假意破除這些,前面弓箭掩護,後面軍丁搭設木板,灑黃土,墊放乾草葦絮。
可是卻動作緩慢,出工不出力,顯然是虛張聲勢。
趙倜見狀微微沉吟,下令道:“可以動了。”
他一句話落下,立刻有令兵傳遞出去,鳴鏑聲起,火箭衝上天空,極遠之地都能瞧見。
而埋伏於營盤遠處的種師道與姚古立刻察覺,分別帶著兩支兵馬從兩側繞了過來,在距離大營不到裡許的地方開始衝鋒。
趙倜和蔡京等人謀算引蛇出洞之計,便將計成後的種種應對都想了一遍,其中自然有涿州城出兵假意衝營,配合刺殺一事。
若是此種情況,最好的應對辦法就是於外埋伏兵馬,到時突然出現,截斷其後路,然後與營中裡應外合,一舉殲滅。
如果城內出兵援助,那麼不妨多埋伏幾道,直接展開陣戰廝殺,一場大戰下來看能不能借機拿下涿州。
只要引蛇出洞成功,那麼最小的收穫是殺了兩名驅使鬼靈兇獸的法師,最大收穫則是省去費力攻城之事,藉此直下涿州城池。
種師道和姚古埋伏於外,看火箭信號,此刻圍堵過來,他們還不是全部隱藏的人馬,劉法劉仲武等將領另帶軍兵還有兩層埋伏。
營盤前的遼兵立刻被打了個措手不及,哪裡料到宋軍在寨外還有埋藏,慌亂之下急忙回頭迎敵,可就這時,大宋營內一陣號角聲起,早準備好的軍馬衝殺出來,立刻對遼軍來了個前後夾擊。
遼軍人數其實不少,足足有兩萬多,佔了涿州城三分之一的兵力,可宋軍更多,此刻衝入戰場參戰的已達五六萬之數,又是前後夾攻,眨眼之間就將遼兵殺得潰不成軍。
這時天色雖然幽黯,但各處火光四起,宋軍有火箭攻擊,燃燒許多地方,照耀得恍如白晝。
遼兵本身做勢破壞宋營前方工事,點了不少火把,這樣在火光之下,便如同靶子一般,就算想要逃走都難。
隨著三面軍馬推進,遼兵一片片倒下,戰馬悲嘶,兵將怒吼慘呼,宋軍則如潮水,弩箭密似飛蝗,簡直就如無情收割野草一般。
便在此刻,涿州城城門忽然打開,裡面人喊馬鳴,黑壓壓衝殺出一大隊人馬。
這隊人馬前方數名遼將率領,揮刀嘶吼,足足數萬,想要去接應那支被圍的隊伍。
可就在甫臨陣前,剛與宋軍形成混戰之勢時,宋營之內火箭再次沖天而起,第二支伏軍得到信號從遠處奔襲了過來。
一時間涿州城前亂做一團,遼將手持長刀,要仗個人武藝逞威,卻被迎面而來的劉仲武一記蟒蛇出洞,長槍挑落馬下。
身後失去指揮的隊伍霎時潰散,戰馬左右亂踏,慘叫聲混著兵刃交擊聲不時迴盪在夜空之中。
宋軍幾支隊伍分爲前後左右幾方,結了個陣勢,名爲金門兜底陣,步步緊逼,刀光槍影起落,遼兵成片地撲倒在血泊內,殘肢斷臂到處都是。
趙倜這時登上營內瞭望塔,觀瞧前方淡淡地道:“看軍數涿州人馬幾乎全部出動,怎麼沒有那耶律炎?”
蔡京在旁道:“殿下,不會是見此刻戰事不利,悄悄從別的城門逃走了吧?”
他話音剛剛落下,就看一支只有幾百人隊伍自涿州城衝了出來,這支隊伍盔甲與尋常遼軍不同,包裹更加嚴實,而且身後都揹著一個類似竹筒的東西。
“出來了,殿下,這耶律炎跑出來了。”蔡京忙道:“旁邊就是他的五百親兵,身後竹筒都能夠噴出一次火焰,可及半丈左右,不知何物打造而成。”
趙倜點了點頭,這耶律炎不但自己有噴火的法術,親兵還有這種特殊的火筒兵器,兼之身上鎧甲偏似重甲之類全面覆蓋,雖然人數不多,但卻悍勇異常。
“傳令吧,按計劃行事。”趙倜道。
接著營盤內的火箭第三次沖天而起,埋伏在外的最後一支人馬兜轉過來,竟然要從耶律炎的身後搶城。
耶律炎哪料還有此種變化,臉色頓變,本打算仗著自身法術,還有幾百親兵手段不凡,接應外面遼兵,不想對方竟然還有軍兵埋伏隱匿。
他一催座下似牛異獸,便往涿州南城門迴轉,他這匹坐騎叫做猛角獸,乃是野牛在天地大變之下產生變異的品種,可發出隱含靈氣之力叫聲,能讓一些戰馬聞聲不太敢上前。
但此刻兜轉搶城的宋軍足足幾萬數,早便做好了應對準備,直接列出弩陣,根本不打算叫這幾百人來至附近。
這些遼兵穿著的鎧甲雖然全部覆身,但總不比真正的重甲,能夠抵擋箭雨,而且宋軍用弩不用箭,力量更強,雖然沒有弓箭射擊方便,但人多勢衆,輪流添矢,叫這幾百兵無法衝行過來。
如此那能噴火的筒形武器根本起不到作用,耶律炎的法術也派不得用場。
遼軍此刻吃了人少的虧,本來六七萬人馬守城不是問題,哪怕宋軍有二十多萬,但攻城和守城是兩回事,往往要數倍於守城兵力,纔有大的勝算。
遼軍中又有擅長法術之人在,這些兵馬如果安心固守城池,沒有心猿意馬,琢磨旁事,那麼宋軍一時半刻根本拿涿州沒有太大辦法,哪怕強攻短時間也未必會見效果。
但此刻卻不同了,幾乎所有能戰遼軍都出了城外,城中空虛不說,竟然叫宋軍給一層層彷彿包扁食一般,給包裹在內。
耶律炎此刻顏色變了又變,怎麼也想不明白,就是一個簡單刺殺對方主帥的計策,怎麼竟演變成了當下這種局面。
他腦子內彷彿漿糊般亂做一團,捋不清事態爲何如此發展,這時旁邊的親兵首領低聲驚慌道:“將軍……還是趕快突圍吧,不然宋軍慢慢全壓上來,就難脫困了。”
耶律炎望著前方涿州城,怒道:“往哪裡突圍,城池不要了嗎?”
親兵首領囁嚅地道:“城池,城池那邊宋軍太多,怕是難以過去。”
耶律炎氣道:“難道你叫我棄城而逃,做那無恥鼠輩嗎?”親兵首領麪皮抖動:“將軍,古語云,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此刻能開出一條生路已屬不易,城池可待日後奪回便是。”
耶律炎深深吸了口氣,看向四面八方,只覺處處都是宋軍的喊殺聲,遼兵早已經崩潰不成隊形,而宋軍正在將其一塊塊切割分離,然後圍著滅殺。
“下令……”耶律炎目光掃來掃去,最後落向東方:“下令全軍隨我向東突圍!”
親兵頭領聞言面露喜色,急忙督促左右打出旗語,但此刻叫殺聲、慘呼聲、馬嘶聲、兵刃亂碰箭矢破空聲,亂七八糟混成一團,哪怕確實火光如晝,可以瞧見旗幟號語,但又有幾個能往這邊注意。
見並沒有太多兵馬靠過來,耶律炎咬了咬牙,道:“邊突圍邊召喚軍兵好了。”說著,催動座下猛角獸,直往正東方向殺去。
東面不比北處的涿州城前,幾萬宋軍堆著,輪番用弩箭射擊,東邊這裡是劉法的軍隊堵截,沒有北方人多,也沒有那麼多弩箭手可以拒陣。
耶律炎率領親兵衛隊,還有一些剛纔看見旗語的遼兵拼死衝殺,漸漸地竟然將東面宋軍的包圍殺出了一里多地開外。
趙倜在營盤內的瞭望塔上,皺了皺眉:“劉法那邊要擋不住了。”
蔡京在旁忙道:“下官立刻通知營盤這側的軍隊往去支援。”
趙倜點了點頭:“對了,叫本王師兄也過去吧,畢竟那耶律炎有法術在身,別叫他走掉。”
“是!”蔡京應了一聲,快步跑下瞭望塔,前去傳令。
半晌過去,涿州城東南遠處,遼軍屍體鋪滿地面不知多少裡遠,戰馬受驚狂躁,踏著同伴的屍身到處亂衝亂跑。
宋軍弓箭攢射,槍刀劈刺,甲冑碎裂聲混著慘叫此起彼伏,遼兵成片倒在地上,鮮血漫過青草流淌,匯成蜿蜒崎嶇條條紅流。
耶律炎臉色鐵青,鬍鬚少了一半,分明是被火燒焦,身上盔甲好幾處凹陷,甚至有的縫隙內還夾著折斷的箭頭。
他身後只剩下幾十騎,餘者盡皆在突圍的途中死掉,眼下雖然已經殺出了宋軍的包圍圈,可宋軍卻在後方窮追不捨,距離極近,箭矢可及,根本甩不脫。
耶律炎此刻心中著慌無比,但同時也有了一些明悟。
宋軍根本就是一招引蛇出洞,虧自己等人還琢磨著前往刺殺,可只是刺殺失敗也就罷了,卻不料宋軍的後手一招連貫一招,將自家的打算推測的分毫不差,佈下了層層埋伏,彷彿天羅地網,根本就叫自己難逃。
自己是在地上謀算對方,誰知對方卻在雲端籌劃佈置,差距實在是太大了。
耶律炎想到這裡不由悔恨交加,但眼下說什麼都晚了,只好喃喃自語一句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他說著說著轉頭看一眼旁邊,之前說這話的親兵頭領卻不在了,剛剛突過最後一層包圍時,被不知哪裡來的一口長刀,給削掉了腦袋。
他嘆了口氣,雙腿用力一夾座下的猛角獸,正想再次催一下速度,卻忽然看到前方路上遠遠地似乎有個人影站立。
莫非還有伏兵?耶律炎不由心中一跳,渾身汗毛頓時豎起,立即將掌中的長柄鐵骨朵擋在身前。
好像……不是宋軍?這時距離漸近,只看路上是一名身材高大魁梧的老者,長髮飄散,銀髯似雪,穿著壽服樣的古怪長袍,雙目微闔,動也不動。
耶律炎不由臉上出現一絲驚疑不定神色,此刻幾十人馬蹄飛急,根本不可能停下,他握著鐵骨朵的手掌不由緊了緊。
待已經距離老者只有十來丈遠的距離時,那老者依舊不動,彷彿站立睡在路中,耶律炎面上不由出現一絲獰惡表情。
轉眼猛角獸便至老者近前,幾乎已經不足一丈,就看耶律炎忽然張開口,一道火焰噴吐而出,直向老者燒去。
這道火焰赤紅顏色,隱隱有黑煙繚繞,乃是他掌握的一門厲害法術,叫做炎火術。
此火可以噴出一丈左右距離,雖不說能夠融金化石,但著上人獸,必然令對方重傷,甚至稍稍燒得幾息,便能叫其斃命,渾身如同焦炭,面貌都不可辨。
可這法術雖然厲害,也是單打獨鬥或者少人比拼時好用,面對數萬大軍,無窮無盡,根本就好比滄海一粟,翻不起什麼浪花。
耶律炎這時一口火噴向前方老者,也不想管對方是什麼身份來歷,總之直接燒死了事,莫要擋路便好。
就看那火速極快,霎時就到老者身前,可老者速度卻更快,身形只是一晃,竟然消失在原地。
啊?!耶律炎登時大驚,隱約看影子凌空而來,不由擡頭便將手中鐵骨朵往上一橫。
可上方此刻忽然一道璀璨光芒亮起,彷彿星辰墜下,他哪裡抵得住,就聽“砰”地一聲悶響,整個人竟然被那綻放的星光砸下了坐騎。
擋路的老者正是慕容龍城,他一拳解決了耶律炎後身形閃動,向著其他遼兵而去。
遼兵只有幾十騎,瞬間就被他又殺死半數,剩下的繼續前跑,後面宋軍已經追來,一陣箭矢,然後再次追擊,沒過片刻已然追上,刀槍亂斬,鐵蹄踐踏,幾成肉泥。
這時天邊魚肚白漸漸泛起,放出一片白光,涿州城前,四周平原之上屍骸層層疊疊,不知連續多遠,入眼皆是,一望沒有盡頭。
折斷旌旗浸泡血水之中,破槍殘刀丟棄在地,晨風捲過,傷兵躺臥,戰馬栽倒,茍延殘喘,不停發出陣陣痛苦之聲。
等最後一批負隅頑抗的遼兵被箭矢射死,朝陽穿過雲層,初升的東曦將大地染成一片淡金,宋軍開始組織打掃戰場。
一夜鏖戰,涿州城破,大獲全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