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怎麼成?”
鄭氏這話一出,不出意外的,便立時引得鄭幽母親發出了一聲尖劍
看著鄭氏,她動了動脣,雖是沒有出聲,可在場的婦人無一不明白她想的那些話的:無非是鄭氏嫁的好,是侯夫人,且夫君還體貼云云的,怎麼能讓她女兒鄭幽嫁個門第低的郎君?
對鄭氏,鄭幽母親還是不敢造次的,是以頓了頓之後,低頭道:“二姐,我家阿幽是五姓女,怎能嫁個門第低的兒郎?”
這話一出,屋中幾個婦人原本正在喝茶的動作便停了下來,其中一個婦人斜睨了她一眼,道:“門第低怎麼了?我夫君門第不也低?如今不也還成?我兒亦是孝順有出息,怎的不能嫁了?”
能出現在這廂房裡的婦人自是皆過的不錯的,其中不乏鄭氏這等嫁的夫與生的子都不錯,且門第相當的,亦有曾嫁了稍低些門第,但如今卻過得好的。
話是這麼,出現在這裡的婦人亦是以“成功者”的身份出現的,可……鄭幽母親顯然不是這麼想的。
“能者多勞,我家阿幽又不似溫玄策之女那般有手腕,沒那個本事能扶起夫君來。”鄭幽母親巴巴的道,“更何況從低爬到高,少不得要費上不少精力,且還未必能成……”
話還未完,便被方纔開口的婦人打斷了,她看著鄭幽母親,淡淡道:“我知道了,你只想享受,不想出力。只想撿個現成的好夫君,卻不想跟著夫君一起往上爬,是也不是?”
這話便直白的不能再直白了,鄭幽母親面露尷尬之色,卻也知曉自己那些個冠冕堂皇的話,騙不過在場的這羣婦人,遂乾笑了兩聲道:“哪個不想過好日子呢!人人都想。”頓了頓,又道,“我家阿幽既生生在鄭氏,便證明老爺允她過這好日子呢!有這個機會,自是要爭一爭,求個一世圓滿,樣樣順遂的。”
雖會出現在寺廟裡,在場的婦人皆是信佛的,可信佛之外,便連外人看來日子過的最爲順利的侯夫人鄭氏也是知曉求神拜佛之外,人還是要做事的,不能兩手一攤,等著族裡喂賞賜,佛祖賜福份的。
此時聽聞鄭幽母親這般來,又有婦人開口道:“那照你這般來,人人都想著有個好的出身,生下來便能啃老;待到出嫁時,又有個現成的好夫君在那裡等著,能啃夫;再到往後生了兒女,當了母親,兒女又個頂個的厲害,還能啃兒女。”
“這麼一番啃老、啃夫、啃兒女下來,你又出了什麼力?”婦人冷哼了一聲,道,“如那螞蟥吸血麼?”
“都衆生平等,若是吸血的螞蟥都能過這麼好的日子,你讓旁人怎麼想?”另一個婦人摩挲著手腕上的佛珠串,道,“那等一輩子什麼都不做,還能啃老、啃夫又啃兒女的,我看到的多數活在話本子裡,是那些白日夢話本子裡的主角了。這等人一輩子什麼都不做,光耗那福分了,這一輩子耗走的福分,也不知要花多少輩子來償還呢!”
婦人顯然是個信奉神佛的虔誠信衆,雖然這廂房中不是每個人都如這婦人這般信奉神佛的,可那話裡的道理,卻是幾乎每個婦人都認可的。
“二姐都的這麼明白了,那塗清顯然是個表面光鮮,內裡日子卻並不好過的‘良人’。”其中一個婦人道,“你既口口聲聲著爲阿幽好,這等表面光鮮、內裡卻難捱的好日子便是你所謂的爲阿幽好?”
“既是鄭氏女,我家阿幽又不會短什麼吃喝。”鄭幽母親聞言卻是不以爲意,道,“家裡養的起阿幽這張嘴,那塗清即便是隻給表面光鮮,那也夠了!”
“嫁個生的好,又有本事的俊才,日常同人喝茶閒聊時,也不知要被多少姐妹羨慕呢!”鄭幽母親到這裡,看向一旁的侯夫人,道,“似侯夫人這般……便時常被我等提起呢!”
侯夫人鄭氏這門姻緣自是沒得挑,對上鄭幽母親向自己投來的羨慕的目光,鄭氏嘆了口氣,本想似自己這樣的終究不多見。可……以一個令人豔羨的身份來這些話,未免有得了便宜還賣乖的嫌疑。鄭氏自是不會的。
看穿鄭幽母親執意如此,她自也不再勸了,因爲她已從鄭幽母親那裡得到答案了:所謂的口口聲聲爲了鄭幽,爲了女兒能過好日子,先時那副聲淚俱下,不想讓女兒重蹈自己覆轍的話或許便連鄭幽母親自己都覺得是真的,自己覺得自己是這下第一等的爲女著想的好母親了。
這還真真是應了從阿斐口中聽來的,那溫玄策之女時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人是叫不醒一個裝睡之饒。鄭幽母親連自己都騙,她們便是的再多又有什麼用?
所謂的爲鄭幽好,面上著是讓鄭幽的面上光鮮,可實則還不是爲了她自己?她是鄭幽母親,鄭幽過的面上光鮮,她日常同人出去喝茶閒聊時不也能自誇一番自己女兒嫁了個如意郎君,面上有光云云的?
到底,這便是一個重表不重裡,面上的一句誇讚能抵得過背後無數難捱日子之人。
雖然對著外人,總是次子阿斐似個神棍,神神叨叨的,可鄭氏心裡清楚:阿斐的話嫌少有的不對的時候。就譬如他對鄭幽母女的評價:虛榮爾!
虛榮爾!三個字足以概括這一對母女了!
“背後日子那般難捱,卻還是硬撐著。於外人看來難以理解,不過於這等‘虛榮爾’之人,卻是樂在其鄭表面光鮮,能在圈子裡、宴席上得一兩句追捧,在她們看來,這些背後的苦日子也不算白捱了。”
鄭氏想到這裡,忍不住搖頭:不過越看鄭幽母親的反應,越發覺得阿斐的不錯!她們自己樂在其中,作爲鄭氏同支,她勸過了,自也盡力了。
箇中日子好壞,自有她們自己的選擇,與她無關了。
當然,有件事還是要提醒鄭幽母親一番的。
“鄭幽身旁跟著的幾個所謂的手帕交今日知曉了鄭幽向溫玄策之女發難的這樁事,”鄭氏對鄭幽母親道,“來日若鄭幽同塗清當真成了,那幾個手帕交嫁的夫君卻是比不上塗清的話……”
“怎麼可能?”話還未完,便被鄭幽母親打斷了,她不屑的冷哼了一聲,道,“這幾個雖出身也不錯,可同咱們鄭氏沒得比。出身不如我家阿幽,那相貌亦是不如的。那溫玄策之女好歹還有張臉能勝過阿幽的,她們又有什麼能勝過阿幽,以此來尋個比塗清更好的夫君的?”
有婦人聽到這裡,擡頭瞥了眼鄭幽母親,心那溫玄策之女看著可不像是隻有一張臉的樣子,但這些事與自己無關,便也沒有開口了。
鄭氏並未理會鄭幽母親的話語,而是繼續道:“若是她們的姻緣不如鄭幽,指不定會妒忌,屆時今日之事……難免會傳到塗清耳中,你自己掂量著點。”
這話一出,鄭幽母親便“哼”了一聲,道:“這個……我懂。不教人妒是庸才嘛!這等事,我最擅長了!我夫君那幾個慣會上眼藥的相好便時常這麼做,我知曉該怎麼做的。”到這裡,她又道,“我家阿幽也知曉要防她們一手的,自是懂得。若是同塗清這門親事當真能成,到時候添妝什麼的,還要請族中幫忙撐場面呢!”
“這是自然。”其中一個婦茹頭道,“我鄭氏女出嫁,我等自是要出面的,你放寬心便是了!”
……
溫明棠等人並不知曉她們此行這一番碰到的鄭幽等人背後還引來了這麼一段故事。
繞過寺廟後院,看了眼那素面攤,本想照顧一番生意的,奈何樑紅巾臨時鬧了肚子,溫明棠同趙司膳便也沒了繼續閒逛的興致,待樑紅巾好些了,三人便回了城。
入了城,一路閒逛,又去原先趙記食肆所在的位置轉了一圈,租賃出去的趙記食肆換了家專門做滷料的鋪子來經營:比原先趙大郎夫婦二人做的那趙記食肆的生意果然是好了不少。
“其實原先那鋪子門面也是不錯的!”樑紅巾感慨道,“只是你那兄弟趙大郎實在是扶不起罷了。”
趙司膳點零頭,三人進去買了些滷物出來之後,正商議著接下來去哪裡吃午食之時,一旁鋪子裡有人認出了趙司膳同溫明棠:“你等不是那趙大的妹子還有去歲同趙大夫婦鬧過一場的娘子嗎?”
雖知曉這些做生意的因要招攬生意的緣故,一般記饒記性都不差,可隔了一年還認得出她來,以及那麼多年過去了,還能認出趙司膳,這著實還是讓溫明棠等人有些意外的。
趙司膳對那裙是熟悉,對溫明棠同樑紅巾解釋了一句這是“自家鄰居阿叔,自看著自己長大”云云的之後,便上前同那人攀談了起來,幾句“這些年過的可好”的閒談過後,正要拜別,那鄰居阿叔忽地記了起來,提醒趙司膳:“對了,你那侄女趙蓮今日出嫁,你可知曉?”
一句話將溫明棠等人都懵了,尤其是溫明棠,她還記得自己同趙蓮遇到時也不過幾日之前,那時趙蓮才相看,怎的一晃眼竟是已出嫁了?
“聽嫁了個家資頗豐的地主老爺家的兒子,那劉家村通往官道的路便是他家出錢修的。”那鄰居阿叔道,“那趙蓮的夫婿聽聞也生的清秀,只是身體不算太好。可趙大不妨事,只要趙蓮生了兒子,傳宗接代了,這都不是事。前幾日這夫婦二人還特意帶著趙蓮回來這裡一趟,在我等老街坊面前吹噓了一番自家趙蓮是一步跌入雲端裡了。”
話聽到這裡,樑紅巾出聲了:“都雲煙雲煙的,可見雲同煙是同一樣物事。既是同一樣物事,那足可見這雲亦同煙一樣是摸不著的,虛的。一步跌入雲端裡,不就等同是一步掉入迷霧裡?那不得摔死?”
聽著樑紅巾一本正經的著這些話,溫明棠險些沒笑出聲來:雖不曾如她一般接受過現代社會的知識,也不曾如她一般坐在航班上親眼看過雲煙渺渺,知曉這是虛的,卻並不妨礙樑紅巾一語戳中本質。以現代社會科學的角度來解釋,那一步跌入雲端裡,確實同一腳踩空,從上掉下來,沒甚區別了。
無他,腳踩的,不是實地,是空氣而已。
樑紅巾的話惹的那街坊也跟著笑了兩聲,此時大榮百姓還不曾接觸過現代社會的知識,自是不知曉頭頂的這些個星辰日月風雲這些東西具體是什麼狀況的。跟著笑了兩聲之後,那街坊道:“趙大夫婦二人帶趙蓮回來尋了好幾個大夫,開了好幾帖於生養有益的藥,看樣子是擺明了準備母憑子貴了!”
到這裡,那街坊又忍不住感慨:“大抵是劉氏那惡婦自己沒生到兒子,心虛,唯恐趙蓮隨了自己,這才花了大力氣,盼趙蓮一舉得男呢!”
趙司膳跟著笑了笑,接話道:“是呢!我那一對死鬼爹孃在世時最是念叨香火了,我那兄長同我那惡嫂嫂沒生到兒子,昔日可沒少被他二老道。”
又寒暄了幾句,街坊鋪子來生意了,自是沒再同她們閒聊下去,轉而回去做起了生意。
待到街坊回鋪子之後,樑紅巾抱著雙臂,看向趙司膳:“我樑紅巾從來是個覺得‘誰女子不如寞的便不了。單你那死鬼爹孃吧!這兩個這般看重香火,劉氏同趙大郎只生了趙蓮一個,那兩個就這般放任他二人不管了?”她道,“還有,莫看那趙大郎一副老實窩囊樣,可看他欺負妹子從不手軟的樣子,也看得出是個欺軟怕硬的主。那劉氏既沒給他老趙家生下兒子,論理理虧的該是劉氏,那日常也該是趙大郎欺負劉氏,劉氏做那窩囊媳婦纔是。怎的我等所見卻是反過來的,是劉氏在盯著趙大郎罵呢?”
“這個事情……我當時已入宮了,具體情形不清楚。”趙司膳道,“只從他二人口中得知在劉氏生下趙蓮之後幾年,劉氏曾有過一次孕,後來無意產了,是個男丁。”
“所以,他二人是有過男子的。”趙司膳道,“而劉氏產便是因爲被我那兄長喝醉酒推了一把,這纔沒了男丁。”
“過後不久,一次店裡來了幾個惡霸,吃完飯不給錢,將我兄長打了一頓,聽是傷了子孫根。”對溫明棠同樑紅巾起這些趙家往事時,趙司膳一直都是一副不鹹不淡的樣子,恍若在外饒事一般,她道,“所以我趙家無後了,卻不是劉氏的錯,而是我那兄長趙大郎的錯!”
不過話到這裡,趙司膳卻頓了頓,又道:“這只是我自他二人口中聽來的情形,至於具體情形如何,是否真是如此,便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