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來了!我們出來了!悸瘋,霜川,我們出來了!”
“就此別過啦二位。”白骨還在快樂地蹦腳,霜川已經抻平了衣服上的褶皺:“此地不宜久留,建議你們快點離開,不要想著躲起來。”
“你不和我們一起嗎?”
大雨冰冷而兇猛,卻給白骨一種痛快的感覺。她與另外兩人都拉開了三步的距離,擡起雙臂,望向霜川的瞳孔裡閃爍著極爲明亮的光芒。興奮使她的膽子變大了,不再害怕霜川的缺席。
“單獨行動對我們都好。”霜川笑笑,轉身離去了。本來他一身白衣白褲在城鎮的夜色中較爲顯眼,卻見他熟門熟路地拐入一條小巷,頃刻不見人影。
悸瘋一如既往地平靜,而白骨實在是太興奮了,不斷旋轉身體,環顧四周,流連忘返。那些漂亮華麗的路燈,那些燈火輝煌的店鋪,那些衣著光鮮的人們,腳下無比寬闊的青石街道,甚至是帶著濃濃寒意的雨水……
一切都見所未見,聞所未聞——至少在她現有的記憶中是如此。
目送霜川離開後又過了半分鐘,悸瘋不得不出聲提醒:“走吧,白骨。”
她沒有聽見,仍在喃喃不休,自言自語:“天哪,這也太漂亮了!那是個賣裙子的店子嗎?冰橇好像跟我說過。唉,如果冰橇也在這裡……”
“走了,白骨!”
悸瘋提高了音量,人也走到了白骨前面:“先去下一個鎮子。”
“哦,好!對不起,高興過頭了……”
白骨想起當務之急,拍了下臉頰,一邊道歉一邊跟上悸瘋,懷裡仍緊抱著那把槍。
悸瘋搶過了那把槍提在手裡:“我先幫你拿著。”
“啊?好,謝謝。”
真是高興衝昏了腦子,反應遲鈍還容易忘詞。但全身充滿了力量,心裡充滿了希望的感覺,還是白骨記憶中頭一次感受到。
畢竟她的記憶只有地牢裡那段慘無人道不見天日的時光了。
前進很順利,至少在白骨的記憶中是這樣。她從沒有這麼大搖大擺地走過路,沒有這麼自在盡情地奔跑過,就連腳也沒有享受過如此平坦寬敞的路面。路上行人皆擠在兩旁店鋪的屋檐下愁容滿面,唯有她恨不得在大雨中蹦蹦跳跳,高歌一曲。兩旁的任何東西都是記憶中不存在的,卻又有種莫名的熟悉感。好幾次她被女子美麗的衣裙,或店內明亮的燈光吸引,但馬上腦海中就會響起一個聲音:
不要急,以後有的是時間慢慢看!
她於是收回不安分的目光,又加快了幾分速度。反正無論她或快或慢,悸瘋的影子和氣息永遠就在身邊不過一步的距離。她對此處一無所知,摸索出出城道路少說也得一天,但現在她什麼都不想操心,只需要緊緊跟隨悸瘋。
悸瘋雖然也是第一次來到這個地方,但有過好幾次看路標出城的經歷,加上其絕佳的視力,敏銳的反應,下意識觀察環境的習慣和異常準確的直覺,每一個岔路口都做出了正確的選擇,每次轉彎也不忘瞥一眼白骨,看這個興奮地忘乎所以的傢伙跟上了沒有。
白骨很省心。
三山鎮,一座建造十餘年的小鎮,很快被這二人找到了出口。
“這……”當一片漆黑逐漸吞噬了視野,白骨不由得停步,望向同伴。
“走。”悸瘋的目光堅定而鋒銳,瞳仁之中從未有過白骨的膽怯,猶豫,甚至思考。
“很,很黑。”白骨的聲音顫抖起來。
其實大雨時夜行山路可怕之處豈止在於黑暗?野獸,泥濘,滑坡,雷電……但悸瘋仍沒有一點懼怕,猶豫就更無從談起:“你不信我?”
這可真是個一針見血的問題。
白骨捫心自問,她對自己,對霜川,對冰橇的所有信任加起來,也比不上眼前比自己高半個頭的少年。
“我信你!現在就走!”
狂風捲起髮絲,電光撕裂夜空。白骨轉身,眨眼間已經跑出了一米。
“喂!你這傢伙!不要跑那麼快!”
悸瘋也吃了一驚,急忙追趕:“讓我在前面!”
“啊——?你說什麼——?”白骨扯著嗓子吼,出於慣性還往前走了兩步,剛好被絆倒,摔個狗啃泥。
“都叫你慢一點了。”悸瘋停步卻是穩穩當當的,絕不多跑半步,準確無誤地在白骨身邊定住,蹲下扶她起來。
“咳,咳咳!好,好多——”
“我知道,很多泥。慢點,別急。”
白骨馬馬虎虎地抹了兩把臉就算完事,側頭問悸瘋:“你剛纔是不是說你在前面走?”
“是。”
“我也這麼覺得!”白骨深感贊同地點頭不止:“我能在後面抓著你的衣服走嗎?”
話音未落,她的魔爪早已牢牢鉗住了悸瘋的大褂下襬。
“這麼做——”
悸瘋正想說這麼做很容易一個人重心不穩害兩個人摔倒,恰好一道閃電照亮了白骨的臉。雖然全是泥巴,滑稽可笑,但大眼睛裡滿滿的哀求令他無法忽視。
“別抓太緊。”
大雨滂沱,山路泥濘,二人深一腳淺一腳,小心翼翼地前進。
時不時,天空燃起閃電,剎那間悸瘋的背影刻進白骨的瞳孔深處,希望便在後者的心靈上蓬勃生長,一股股暖流從心臟泵向全身。
我出來了!我終於能親眼看看外面的世界了!我要到處看看,到處玩玩,什麼都吃點什麼都嚐點。我要逛遍所有店子,我要買一間陽光充足的小屋子,天天早上曬太陽,下午曬太陽,晚上看月亮。我還要在家裡堆滿吃的,冰橇說的那個很好吃的東西叫什麼來著?蛋包?當高?蛋糕?
猝然,她思緒一頓,恐懼在腦海中爆發,還未意識到發生了什麼,身體已開始戰慄。
恍惚間,她聽到金屬落地的聲音,她不知道在浩浩蕩蕩的雨勢中,是否只是幻覺。
“悸——”
一股蠻橫的力道打在胸口,身體倒飛出去。
閃電劃過,雪白的電光照亮悸瘋的背影,推飛白骨的手和端著槍支的手。
他的面前是一隻騰空撲來的大犬,毛髮漆黑,血目駭人,尖牙上掛著血珠。
下一秒,身體墜地,疼痛侵襲,眼前恢復了黑暗。白骨勉力想撐起身體,反而往下翻滾,離悸瘋越來越遠。
但她無法出聲。
充滿草木芳香的土塞滿了她的嘴,堅硬的石塊砸破了她的頭。
昏迷中的人怎麼出聲呢?
就在她昏迷的前一秒,也是黑犬穿過刀刃和手臂直接朝脖頸下嘴的前一秒,一團金色的光芒從天而降,落在黑犬身上。它看起來輕盈,溫暖,卻在和黑犬接觸的剎那釋放出極爲蠻橫的氣浪,瞬間掃飛周圍一圈事物。
悸瘋撞了兩次樹幹,終於重重地跌回地面。他這一摔比白骨嚴重得多,肋骨骨折,口吐鮮血,頭腦暈眩,胃裡翻江倒海,朝天空狠狠瞪了一眼後陷入昏迷。
“喂!你不打了嗎?!”
“你殺人了混蛋!”
烏雲中原本漆黑的地方忽的亮起了一層薄薄的金光,一個人影披著滿身光芒飛向山林,金光在其所過之處留下殘影,如同彗星長長的尾巴。
他像一團火焰落進了山林,落地後散發的光芒更加強盛。可惜,金光遍灑,環顧四周卻只能見到殘破的枝葉和一地泥濘。
“黑犬在咬到他之前就被你打散了。”敵手在他身後悄然落下:“只是被你的氣浪撞飛了,又不會死。何況那人還是個魔瞳。嘖,你聽到了嗎?突然來了很多人吶。”
“我一雙耳朵哪有狗的尖。”青年嫌棄地瞥了對手一眼,眨眼間沒了蹤影,只留下一句迴音悠長的話:“一天遇上兩條瘋狗,我可真夠倒黴的。”
“黎澤!你特麼把話說清楚!還有一條是誰?!”
吉利氣急敗壞,卻也只能指天大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