慘白炫目的白光下,輕薄卻鋒利的刀刃向雙眼緩緩逼近。
她緊緊閉上眼睛,黑暗中劇痛貫穿了瞳孔和腦海。
她張開了嘴,張大到似乎永遠無法合攏的地步,卻依然發不出聲音。
滴答,滴答,滴答……
“呼——呼!”
白骨猛然坐起,胸口劇烈起伏,空洞的目光過了許久才恢復幾許清明。
哦,是夢……太好了,是夢……都是夢……
她擦了一下額頭的汗珠,習慣性喊道:“冰橇?!?
滴答,滴答,滴答……
沉默的空氣中只有連綿不絕的滴水聲作答,更遙遠的地方傳來吼叫哀嚎,但都被白骨習慣性屏蔽。
“冰橇?”
扭頭,另一個更小的牢籠裡空空如也。只有在血紅的光線裡細細辨別,才能看到一兩縷髮絲。
恐懼像電流一般擊穿心臟,短暫的身體僵硬後,就是無法抑制的顫抖。
她想起來了,不是夢!
是回憶!
那就是剛剛經歷過的事實!
在那間冰冷的實驗室裡,刀鋒實實在在的刺進了左眼,雖然現在看來,似乎沒有留下傷害。最後,也只有她一個人被推出實驗室。她的朋友永遠留在了那扇鐵門之後。
說好了一起逃出去的朋友。
“冰橇……”
“快點走臭小子!”
自己的嗚咽被另一聲吼叫蓋過,白骨瞬間警覺起來。那個聲音她太熟悉了,就算自己變成癡呆,聽到這個聲音也會本能地顫抖。
“滾開!肥豬!”
陌生的聲音,接著是“啪”的一巴掌。
“還跟我倆橫?!”
李飛,每天推她進實驗室的人。
“飛哥,給他點顏色看看!”
阿東,白骨第一次嘗試逃走時,一拳把她打暈了的男人。
“嘶——MD,這畜生勁還挺大!”
踹人的聲音,膝蓋跪地的聲音。
“多踩幾腳!”
“算了算了,畢竟是實驗體?!?
白骨縮在角落瑟瑟發抖,但見血色中走來三個人影。
左邊的高而壯的是阿東,右邊矮而瘦的是李飛,二人中間比阿東矮一點、和李飛一樣瘦的應該就是新實驗體。三人緩緩走近,李飛的手一旦靠近實驗體的肩膀,實驗體就會奮力掙扎。
不過,阿東的手牢牢按在他另一邊肩膀上,雖然他也在不停做著微小的掙脫動作,但始終沒能掙脫。
就算如此,白骨也對他肅然起敬。在這種地方,反抗本是絕沒有的。
他們越來越近,隔白骨不過十步,她纔在駭人的紅光中勉強看清實驗體。穿著和自己一樣的破白袍,卻處處綻放血花,一件寬大的袍子從肩到膝蓋,淺色的地方比深色的地方還少。臉看不清,只是隱約覺得很年輕——也許是因爲她目前見過的實驗體都很年輕。
“進去!”
李飛開了牢籠的門,阿東把實驗體推進去後,門砰一聲關上。當李飛忙著轉鑰匙時,實驗體堪堪站穩身體。奇怪的是,他明明站穩了,過了兩秒卻又癱坐在地,咳嗽一聲,吐了一口血。
從始至終白骨不敢出一點聲,屏住呼吸目送阿東和李飛罵罵咧咧離開,才小心翼翼地看向新牢友。
對方背靠籠子的欄桿,屈起右膝,低頭,無比安靜地坐著,似乎連胸口都沒有任何起伏。如劍的雙眉,挺直的鼻樑,清晰的下顎線,突出的鎖骨,在他默然之際,被白骨一一看清了。
以前總覺得李飛阿東的臉是三歲小孩用地上的爛泥巴隨手捏的,歪扭,臃腫,毫無輪廓。
現在見了這個人,好像此前見過的所有東西都像泥巴糊弄的,只有他是用實驗臺上薄而利的刀片琢磨出來的。
但她並不覺得好看。
對於一切鋒銳的東西,她都本能恐懼。
“那個——”
想說的話只是剛剛滾出喉嚨,雕塑一般安靜的牢友卻猝然側頭,充斥殺氣鋒銳至極的目光把白骨嚇得本能閉眼捂臉,心跳驟然加速,想後退腿卻完全使不上勁。
不知過了多久她纔回神,透過指縫望向對方,保持原樣坐在原地,安靜得紋絲不動,彷彿從未有過剛纔暴戾恐怖的一面。
白骨決定繼續捂住臉,聲音還很顫抖:“我,我只是想問一下,你叫什麼名字?”
沉默。
白骨緩緩放下手:“不,不記得了嗎?”
沉默。
白骨的手已經移到下巴:“還是說,你不能講話?”
對方終於又向她看了一眼,這次殺氣已經消弭,似乎連敵意也沒有,可還是看得白骨心驚肉跳。
她不知道這是種什麼目光,但覺得比李飛阿東發火時還要兇狠危險得多。不同的是李飛阿東把怒氣拼命外顯,五官扭曲嗓子吼破拳打腳踢兇相畢露,這個人卻似乎在繃緊肌肉,內斂剋制。
他們大眼瞪小眼很久,對方開口“你呢?”
“哦,我叫白骨!”白骨欣喜地回道。
他低下頭,像是思考了一番纔回道:“悸瘋?!?
“這是你的本名?”
“不是。”
“你也忘記原來的名字了?可你纔剛剛進來?!?
“忘了”
“我也忘了……除了名字,還忘了很多東西啊。有一個男孩,我總是夢到,感覺和你一樣大,我很想再見到他,真的非常想……”察覺到自己的語氣漸漸低沉,白骨勉強振作,話鋒一轉:“你記得外面的世界什麼樣嗎?”
悸瘋沉默半晌,最終也只給出了一個極其簡短的答案:“髒,亂?!?
語畢,噎得白骨愣了許久,乾笑道:“是嗎?那你還想出去嗎?”
“在這裡活得下去?”悸瘋冷笑一聲,擡頭仰望地牢漆黑的頂部,血水順著他的顴骨滴落:“等我傷好一點就走?!?
白骨甚爲驚奇:“你已經有計劃了?”
“這還需要計劃嗎?換一套衣服再原路返回,不就可以了?”
面對牢友輕蔑不屑的語氣,白骨心中暗暗一驚,旋即一顆心緩緩下沉。悸瘋的方法是她從來沒有想過的。她在大街上昏迷,醒來時身在牢籠,根本不知道“原路”是怎樣的一條路,更沒有資格評估悸瘋的方法是魯莽冒險還是簡單直接。
但她想,自己瘦小的體型,是無法撐起任何一個成年人的衣服的。何況,悸瘋和自己不過幾句話的交情,她到現在連對方的面貌都沒看清,對方肯定也不會幫自己。
比困於囚籠更難受的事,大概就是眼睜睜看著別人奔向自由,只能目送他的背影,自身依舊離解脫遙不可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