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孝宇聽得雲裡霧裡的,一把鬆開杜雲謙的拳頭,神色慌張起來。他方纔能很快地恢復平靜,就是知道有杜雲謙追出去,一定能保慕容筱雲的平安。現在,杜雲謙如此氣憤地回到軍營,說出如此的話,他的心莫名地慌亂了,急忙問道:“你說什麼?”
杜雲謙氣憤地從懷裡掏出一隻白靴來,靴上繡工精細,金絲銀線穿插其中。只是,當初這雙靴子穿在慕容筱雲的腳上,可沒有如此刺眼的斑斑血跡與破破爛爛。
東方孝宇搶過白靴,目光不由被駭住,“雲兒怎麼了?”
杜雲謙惺紅的雙眼裡盈著熱淚,聽著雲兒兩個字後,心更痛了,他絕望地望著曾經自己萬千敬仰、胸懷天下的胞弟,搖了搖頭,身子不由地往後退了一步,“雲兒?你叫得這麼親切有什麼用?筱雲她聽不見了。東方孝宇,你心裡是在意她的對不對?在意到你怕了,怯了,怕自己沉浸在兒女情長中壞了自己的大計,對不對?我相信,筱雲如此重情重義的女子早已在你心裡烙下了深深的印記。是,她是世間少有,難得的好女子,連二哥也爲之動情。可是,現在她沒有了,全都拜你所賜。帝位對你來說真的那麼重要嗎?筱雲她死了,你會不會後悔就這樣絕情地把她趕出去?”
杜雲謙望著東方孝宇的臉上呈現出的一片蒼白,不由一陣冷笑,“你後悔了嗎?”
東方孝宇愣了愣,冷汗夾背,貼身的上衣已經溼透。他並未查覺,只覺得自己像是中暑了,腦袋突然一陣眩暈,全身跟著滾燙起來,“雲兒到底怎麼了?”
杜雲謙搶過東方孝宇手中的破爛白靴,擺在他眼前,惡狠狠地說:“你沒看見嗎,這是筱雲的靴子。我在懸崖邊上撿到的,等我聞聲趕過去的時候,只剩下這隻靴子了。數十隻白狼圍攻她一個弱女子,數十隻啊……”
轟的一聲……
東方孝宇只覺得當頭一個晴天霹靂,他的大腦瞬間被炸爆,一片混亂,四肢不由地像是被人抽去骨頭一樣,整個人軟軟地攤坐在帳中鋪蓋的紅地毯上。
帳內左右兩名守衛趕緊上前,一聲驚呼,“尊王……”
杜雲謙看著東方孝宇此時的無助與失魂,心中更是氣怒,一把將手中的白靴狠狠地拍在地上,兩大步邁過去,彎起腰,單膝跪在地上,揪起東方孝宇胸前的鎧甲就是又一拳頭揮打在東方孝宇的右臉上,“你明明愛她,爲何要趕她走?你憑什麼難過,你不配,你不配……”
一想起如同慕容筱雲這般重情重義,世間少有的女子,他甚至還沒來得及好好憐惜,她就如此消香玉損了,杜雲謙心裡的怒火就一發不可收拾。尤其是當她那臉素顏朝天的臉浮現在杜雲謙腦裡的時候,他手中的拳頭就更加六親不認了。
重錘般的拳頭勢如夏夜暴雨,密密麻麻地往東方孝宇的臉上揮打而去。
東方孝宇攤坐在地毯上,心中彷彿萬箭穿心,鈍痛得失去了所有的知覺,哪裡還顧得杜雲謙的猛烈攻擊。杜雲謙越打,他心裡越安心,毫無反擊,任其捶打。
暈暈沉沉之中,耳邊彷彿輕聲地漫過慕容筱雲心碎的的話語:
“孝宇,你辱我,笑我,輕我,jian我,我便忍你,讓你,避你,由你。終有一天你會明白,這個世界上最愛你的人,便是你最不懂珍惜的人。”
“山無棱,天地合,乃敢與君絕。”
如杜雲謙所說,他是真的因爲這個重情重義的女子而動了心,心中的情愛一如山洪暴發,一發不可收拾。這種愛,遠遠勝過當初對雪夫人的喜歡。它已經深到骨子裡,一輩子都將銘記在心。可是,他自知,如同慕容筱雲這般單純的女子,所要的幸福也是單純的。然而,那種單純,卻是他給不了她的。
愛一個人,不就是希望她幸福嗎。
慕容筱雲平平凡凡的幸福,正是二哥杜雲謙所能給的。
東方孝宇本以爲,二哥追出去後,一定能好好保護她,並且讓她的下半輩子在他的呵護中平凡而又幸福的度過。
誰料……
數十隻白狼圍攻了她?
數十隻?
她一個弱女子,在面對虎視眈眈的一羣惡狼時,她是怎樣掙扎的?
她一定很痛,一定很絕望,在她生命垂危的時候,心愛的男人卻毫無所知。一聯想到那一幅血淋淋的畫面,他便百爪撓心地痛著,痛到忘了呼吸,痛到生不如死,痛到恨不得讓她活過來,他再好好地待她,疼她,愛她。
杜雲謙的拳頭猛地朝著他的臉揮捶而來。那一瞬間,東方孝宇心中的陰霾被無限擴大,他渙散的雙眸靈光一聚,幽深而又可怖地望著杜雲謙,輕輕揮起右臂一掌接住他的拳頭,“活要見人,死要見屍。雲兒被羣狼攻擊,總該留下殘碎的骸骨。我要去見雲兒”
一股激流從東方孝宇的心臟迅速流向頭頂,散入四肢,他目光堅定地望著帳外,冷冷道:“來人,備馬。”
錚錚……
一聲尖銳刺耳的摩擦聲,果斷地將冷空氣重重劃開。
但見杜雲謙拔出腰中佩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銀光閃閃地架在東方孝宇脖子前。他順勢用力揮開右臂,將拳頭從東方孝宇的掌心抽出。雪亮的劍光反射在杜雲謙的臉上,照出他近乎扭曲的憤怒姿態,“你認爲數十隻近乎整個冬季未近食的惡狼,圍攻她一個弱女子,還會給她留下屍骨嗎?”
聞言,東方孝宇蹙了蹙眉,心中涌起的一股怒氣迅速地衝上頭頂。他也顧不得冷靜,一拳揮開橫在脖子前的長劍,從右側守衛的腰間拔出流光閃閃的大刀,刀如彎月,刃鉤並連,刀尖處的銀光凝聚,彷彿吸吮了天地精華,金光閃閃地折射著萬丈光芒。
東方孝宇揮開大刀,一聲怒吼,“我放你離開軍營,你爲什麼沒有保護好雲兒?”
瞬時,刀劍劃破長空,錚錚噹噹地相撞,頓時撞得火花四濺。
東方孝宇悶吼一聲,手臂掃出,一刀劃過去被杜雲謙及時一擋。
刀光劍影之中,東方孝宇與杜雲謙的打鬥很快便如颶風一樣,四處席捲
。帳中的八張梅花雕桌被一一掀翻,一時間只聽見一片乒乒乓乓與錚錚噹噹的響聲。不一會,便滿帳狼藉,竟無一件器物完整無缺。
夜色正濃,帳外的冷風寒冷無比。衆守衛面面相覷,一年輕的將士想掀開帳簾探個究竟,卻被另一個年紀老成的守衛喝住,“尊王與杜將軍都在氣頭上,你想找死呀?”
東方孝宇怒視著杜雲謙,手中的寶刀橫空劃出一道凜冽的銀光,不偏不移地撞在杜雲謙迎來的劍刃上。
他們彼此招招致命,卻都各自熟悉對方的招數,在對方猩紅的目光中探出怒意,誰也不壓於誰,誰也不放過誰。
東方孝宇怨著他將慕容筱雲的幸福交付於杜雲謙,他卻無法勝任。
而杜雲謙卻怨著這個志在天下的胞弟,不佩擁有感情。尤其東方孝宇辜負了慕容筱雲的愛,杜雲謙更爲耿耿於懷。
那一銀光灼灼的刀影朝著杜雲謙的右臂快速霹去,他堅硬的鎧甲上頓時破開一道口子,鮮紅的血液爆破般地擠了出來。原來的傷口並未癒合,現今又添了新傷,杜雲謙卻並不覺得疼,反而自嘲地笑了,“呵呵……呵……”
東方孝宇徒手一抖,目光幽深迷惑地望向杜雲謙,“爲什麼不躲?”
杜雲謙依是嘲笑,“是呀,你把虎雕玳瑁令收回去,就是要我保護好筱雲。我爲什麼沒有保護好她?真是天意弄人,陸國密探混入營地附近,我憂你安危,前去打探,忽而顧不得筱雲的安危。連筱雲如此重情重義的女子,老天都狠心讓她如此慘死,那麼我們這些罪孽深重的人,又會遭到何種報應?”
聞言,東方孝宇漆黑的眼仁收縮,半響後他沉沉地疑問,“二哥你也看到敵軍行蹤?”
杜雲謙朝著東方孝宇望過去,眼中漫過輕慢的譏笑之意,忽而絕望般地鬆開手中的長劍,任由它錚錚地落在地面,“呵呵……二哥知道你志在天下,恨不得現在就登基爲帝。如今,筱雲也走了,二哥的心也空了。你的仕途之路,你的從今往後,二哥……不再參與……”
東方孝宇望著杜雲謙轉身,決絕地掀開帳簾離他而去,一路鮮血滴滴,濺溼在地毯上,刺眼奪目。
他的仕途之路,他的從今往後,二哥不再參與……
他望著那方已經掩住了杜雲謙去路的帳簾,心頓時空出一個大洞,這種手足反目的心痛,他還是頭一次經歷。這痛,如此清晰,如此深刻,好像身體的某一部分活生生地抽離了出去。他們兄妹四人,不是一直都上下一心,相愛相親的嗎?
這條路,不是他選的,可他必須要把它走到頭。然而,路途之中,陪著他不離不棄的二哥,卻早早退出了。
一時之間,心愛的女人離逝,敬重的二哥遠去,東方孝宇只覺得自己好累,好累,猶如一隻在沙漠裡精疲力盡,又身受重傷的孤雁。他好想停落下來,卻發現身下茫茫的沙田一望無盡,他若是停下來,只會困頓而死。
這條路,他必須走下去。
哪怕是,孤身一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