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昭儀被帶到乾清大殿的時候,天子正端坐在髹金九龍紋龍椅上,手執玉管,面色沉靜地書寫著墨跡猶新的大字。
正殿寶座上方,高高懸掛著字跡有力的“正大光明”四字。明月臺上,日晷展示的時間恰好是午時,側旁銅龜銅鶴栩栩如生。鎏金香爐內緩緩地排散著炭火散發出的暖氣。
徐公公侍候在天子身旁,大氣不敢出一下,臉上愁心滿溢。
天子的面色十分沉靜,在這莊嚴的乾清大殿裡,就更加讓人懾伏,不禁讓剛剛產後的杜昭儀心生畏懼。她小心翼翼地睨著天子,福了福身子,輕聲說道:“臣妾見過皇上。”
天子卻是沉默不答,緩緩地在宣紙上呈現出一排字跡--人心叵測。
杜昭儀的心頓時涼了半截,隨的又小心翼翼地問道:“雲沐哥哥,不知傳雲君來乾清殿有何要事?”
天子緩緩落了筆,頭也不擡一下,沉聲道:“你沒什麼要和朕說嗎?”
杜昭儀十分不解,挑著細眉深深地望向天子,半餉都猜不出個所以然來,所以只好沉默不答,忽又聽天子冷聲說道:“當真不願坦白從寬?”
杜昭儀剛剛生產完,還在坐褥期的第二日,本就身子虛弱,一聽天子怒意十足,連忙搖搖晃晃地跪在地上,哀聲說道:“雲沐哥哥,雲君到底又做錯了什麼,你要這般詰問。”
天子這才擡頭,刺目疼痛地望向跪地的杜昭儀,嘲笑道:“真是人心叵測,養虎爲患。你心生嫉妒,謀害其她宮的妃子情有可原,可是朕沒有想到你連母后都要計謀陷害。倘若這一場大火把母后活生生地燒死了,你真的心安理得嗎?”
雲君委屈地望著高高在上的天子,緩緩搖頭,淚水潸然而下,“雲沐哥哥,你就這般不信任我嗎?你是在懷疑我造謠了大皇子是妖孽一說,並且一把火燒了母后的慈寧宮?雲君做了就是做了,沒做就是沒做。這件事情絕對與雲君沒有半點關係,如若是雲君所爲,雲君願下十八層地獄,甚至願皇兒也不得好死。雲君這麼說,你相信了嗎?”
天子深深地望向杜昭儀,冷冷嘲笑道:“你的心還真歹毒,連皇兒也在你的陰謀計劃之中。你是不是打算讓皇兒也犧牲在你的自私之下?”
雲君滿眸嘲諷地望著天子,絕望地笑了兩聲,“雲沐哥哥又有什麼證據證明縱火事件與謠言事件就是雲君所爲?你若是能拿出證據來,雲君甘願受死。”
天子同樣嘲諷地笑了,心痛不已地望著曾經心善仗義的雲君,緩緩道:“你要證據?若是朕晚了一步,恐怕最後的證人都被你毀屍滅跡了。暗夜裡的零七三與一九二精英不是已經被你暗殺了嗎?朕知道,還有衆多暗夜精英都爲你所用。不過,朕要提醒你,他們若是被朕查了出來,都不會有任何好的下場。”說到此,天子別有深意地望向殿內兩名端正而立的暗夜精英。眸光那樣幽深地從二人身上一掃而過,頓時讓人不寒而慄。
杜昭儀冷哼道:“就憑兩名已死的暗夜精英,雲沐哥哥就認定是雲君所爲?”
“你真是不見棺材不落淚。”
天子語畢,已是氣急敗壞,失望地望著滿臉委屈的杜昭儀,沉沉地嘆了一口氣,“來人,把接生婆子押上來。”
小刻鐘過後,由天子身旁忠心耿耿的暗夜精英押著頭髮凌亂,衣衫上沾滿血漬的接生婆子進了乾清大殿。面對莊嚴的大殿,在天子的威懾與內心的膽怯之下,接生婆子撲通一聲雙腿跪地,匍匐地趴在墁地的金磚之上,哀聲連連地求饒道:“皇上饒命,皇上饒命......”
杜昭儀十分迷惑地指著這個接生婆子,不甘地問道:“雲沐哥哥,你所指的證人就是她?她可是你親自挑選的產婆,她出了問題,與雲君有何瓜葛?”
接生婆子一聽見杜昭儀的聲音,整個佝僂的身子瑟瑟發抖,小心翼翼地斜了杜昭儀一眼,立即連爬帶滾地跪到明月臺下,一聲一聲地求救道:“皇上救命,皇上救命,奴才不想死,奴才不想死......”
天子的目光由接生婆子身上移到杜昭儀身
上,與之不眨一眼地對視,冷冷說道:“你若不想死,就照實說來。是誰指使了你謠言花蕊夫人逆產而生?你若是有半句假話,朕不僅會殺了你,還會滅你九族。”
接生婆子聲音顫抖地回稟道:“奴才招,是杜昭儀指使的。杜昭儀恐嚇老奴,若是老奴不從,她就要殺了我的全家。老奴不敢不從呀。老奴本是皇上親自指定的產婆,沒想到剛進宮的第一日就被這昭儀娘娘盯上了。她一直要挾老奴,老奴本是本本分分的莊稼人,被昭儀娘娘如此威逼,也是情非得己才做出了有違良心的事呀。皇上,求您開恩,求您開恩......”
天子一字一句地鈍道:“杜昭儀,爲了達到目的,你竟然在朕的身邊都安cha了眼線。若不是你對朕的行蹤瞭如指掌,又怎會知道朕悄悄地給雲兒找了一個鄉野產婆。如今,你還有什麼話可說?”
杜昭儀忽而一聲冷笑,眸光悽迷地仰對乾清大殿的爾璽彩畫,長長地咆嘯數聲,終是不甘心地嘲笑道:“皇上,你左一個雲兒,又一個雲兒。在你心裡,滿滿地住著她,你將雲君視而不見。你可知道你讓雲君的心有多麼的冰涼。沒錯,雲君嫉妒她,可是雲君沒有買通這個產婆,沒有,我沒有......”
殿內的氣氛異常冰冷,每一個侍候的奴才皆是噤若寒蠶。每一個人唯恐天子發怒,而牽怒在自己身上,皆是小心翼翼,大氣不敢出一下。
天子望著淚水潸然的雲君,臉腮突瘦見骨,膚色蒼白,一言一行之中都透著產後的虛弱。他的心頓時軟了,沉聲問道:“雲君,你到現在還不敢承認嗎?”
杜昭儀一字一句地回稟道:“我沒做過的事,你叫我如何承認?”她忽而起身,一步一搖晃地走到接生婆子身邊,頓時引來這接生婆子的瑟瑟發抖。
杜昭儀纖指指向這接生婆子,冷冷地嘲笑道:“她是我收買的?她是我收買的?我承認,我嫉妒慕容筱雲。我承認,我在雲沐哥哥,乃至慕容筱雲身邊都安cha了眼線。可是我就是沒有收買這個接生婆子,也沒有縱火燒燬母后的慈寧宮。雲沐哥哥,你要怎樣才肯相信我?”
忽而,殿外傳來一聲輕淺的女人聲音,不響不亮,卻足夠讓衆人聽得一清二楚,“我相信。”
天子朝殿外邁步而來的款款伊人一目望去,眸光不由地輕柔似水。慕容筱雲一身狐裘,裼衣長裙,每走一步都脆弱如風中幼荷。同樣在坐褥期中的她,看上去又要比雲君虛弱多倍,“皇上,臣妾相信雲君是無辜的。”
杜雲沐滿眼疼惜,“雲兒,我知道你心地善良。你不必再爲她求情了,我已經查得水落石出。”
她漸漸走近,緩緩搖頭,“不,我不是爲了替雲君求情,若此事真是雲君所爲,皇上如何處置她我都不會心軟。因爲這關係到母后的安危,也關係到我皇兒的聲譽。我們當然不能縱容兇手,卻也不能禍及無辜。雲君既然這般肯定此事非她所爲,就請皇上再給雲君一個機會。重新再把事情查清楚,再定奪也不遲。況且,雲君還在坐褥期,襁褓中的皇子也需要母親的照顧。“
杜雲沐不解地望著慕容筱雲,輕聲問道:“雲兒,你是質疑朕的辦案能力,還是太過善良,硬要保下昭儀?”
她篤定地搖頭,“都不是。皇上,你且相信一回雲君,也相信臣妾一回,行嗎?”
這兩日,慕容筱雲託姑蘇暮年查實了背後的真相。接生的婆子不是杜昭儀所買通,而是雪貴妃所爲。那一場接生婆子被追殺的戲碼,是雪貴妃故意安排給皇上看了,目的就在於讓皇上誤認爲是雲君在殺人滅口。至於縱火事件,慈寧宮的所有太監與宮女都死在了火災之中,只留下鬼鬼祟祟同雪貴妃私公的朱公公。在朱公公身上查無可查,那麼唯一能指認雪貴妃的人就是這個接生婆子。
慕容筱雲緩緩走到匍匐在地的接生婆子身前,別有深意地睨著她,緩緩說道:“擡起頭來。”
那接生的婆子猶豫片刻,聽慕容筱雲再次喊她擡頭,這才戰戰兢兢、如履薄**擡起頭來。
慕容筱雲別有深意地
望著接生婆子,眸光之中是接生婆子的心慌意亂。她正聲問道:“你當真確認是杜昭儀指使你誣陷了我的皇兒?”
接生婆子的目光一閃,不敢再與慕容筱雲正視。她再問,“是杜昭儀嗎?”
接生婆子吞吞吐吐道:“是,是......老奴若是不從,昭儀娘娘就要滅老奴的全家。老奴不也不從呀......”
慕容筱雲別有深意地笑了,“恐怕你是拿人錢財,不得不唯命是從吧。你若是不說真話,你的家人就真的要面臨滅頂之災了。”
接生婆子的眸光忽而風起雲涌,卻還是吞吞吐吐地肯定道:“老奴不敢撒謊......老奴果真是受昭儀娘娘指使的。”
此時的杜昭儀已是氣急敗壞,滿心鈍痛地望向慕容筱雲,嘲笑道:“你這jian人,本宮什麼時候需要你來替我說好話了。本宮錯看你了,以爲你只是個忍氣吞聲,沒有什麼用處的可憐女人。沒想到你這一招這般高明,自己設計了自己,還把責任推脫到本宮身上。本宮怎麼沒有想到呢?不需要你在這裡假裝好人,替本宮說話。雲沐哥哥他不相信我,還是全是因爲你。你走,你別把水越攪越渾。”
杜昭儀一掌推在慕容筱雲身上,讓慕容筱雲猝不及防地後退幾步。
杜雲沐一聲焦急,“雲兒......”見雲兒並無大礙,速又冷冷地睨向杜昭儀,一聲怒斥,“雲君,你太不像話了。”
杜昭儀暗自嘲道:“我不像話?我不像話?”
一聲淒涼的嘲笑之後,杜雲君的眼角掛滿了辛酸的淚水,復又絕望地說道:“雲沐哥哥,就是因爲這個女人,你再也不寵我,再也不疼我,再也不信我了?我最後說一遍,謠言不是我造的,慈寧宮也不是我燒的。”
杜雲沐十分氣憤,咬牙道:“朕已證據確鑿,你還要狡辯?”
“你不相信我?你不相信我?”淚如泉涌,粒粒飽滿而又辛酸地掛滿了杜昭儀蒼白的臉腮。她又哭又笑地說道:“你不相信我?那我就以死明鑑。”語音未落,杜昭儀的掌心凌空一翻,一把雪亮的龍泉匕首已經穩穩地握在她的手心,仿似早已經準備好要以死證明自己的清白,那光滑如緞,泛滿銀光的匕刃上並沒有刀鞘相掩,就那樣刺目耀眼地呈現在衆人眼前。
杜雲沐還來不及阻止,就見杜昭儀毫不猶豫地刺向自己的小腹處。白匕進,紅匕出。
慕容筱雲一聲驚呼,“雲君,不要......”
杜昭儀怒吼道:“不用你貓哭老鼠假慈悲。明明就是你自己在設計了自己,你還好意思替本宮求情。”她滿目憤怒地望著慕容筱雲,眸光燃燒成一團又一團的火球,似要將慕容筱雲活活燒死在自己的眸光之中。
慕容筱雲被她的這一束充滿仇恨的眸光所驚,身子不由地起了一陣寒顫。
雲君真的有這麼恨她嗎?
是她搶走了她的雲沐哥哥嗎?
站在一個女人的角度上來看,雲君是悲哀的,深愛的男人從未正視過自己,能不絕望嗎?慕容筱雲情不自禁地起了悲憫之心,哀求道:“雲君,你把刀放下,你快把刀放下......”
杜昭儀再一次怒吼道:“你走開......”她將眸光絕望地轉向杜雲沐時,再一次反問道:“雲沐哥哥,你當真不相信臣妾嗎?”
只因杜雲沐遲緩了半拍,即見杜昭儀再次刺向自己的小腹。杜雲沐一聲驚呼,“雲君,不要......”他屈指一彈,一道強有力的真氣衝擊在匕刃之上,撞得鏗鏘作響,即見血紅的匕首摔落在金磚墁地的大殿之上。
猶泰半的奴才已經嚇傻了,不知如何是好。侍侯在天子身旁的徐公公一聲驚呼,趕快制止住昭儀娘娘。
三兩個奴才撲上去,正要對杜昭儀進行鉗制,即被她深厚的內力彈開,滿眸淒涼地望向杜雲沐,哀聲道:“雲沐哥哥,謠言當真不是雲君所傳,慈寧宮更不是雲君所燒。雲沐哥哥,請你相信我......”
【作者題外話】:終於從小黑屋裡出來了,今天多更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