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雨夜鬥蛇
對於死亡,以前從沒認真的考慮過,只覺得,死是一個很遙遠的東西,今天忽然一下站在這個字的邊緣,猶如面臨著萬丈深淵,即使還沒有掉下去,卻也是足以把三魂六魄丟掉了一大半,剩下的只是一種機械,木然。
天,眼看就要黑下來,時間對我來說早已沒有什麼重要意義,平時忙於覓食、生存,從來沒有享受過這麼大塊大塊的休息時間,如今有了時間,又不知該如何去打發了,就象一個一輩子在世間討吃要飯的窮鬼,忽然發現了一座金礦,卻又因拿不走任何一塊而不得不繼續討飯,天哪!誰遇上這樣的事不是最惱火的,簡直比不發現還令人氣惱。思想裡一片空白,不想和任何人說話,當然也沒有說話的對象,只有一隻毫不懂感情的畜生。我閉上眼,一動不動想保存點體力,那毫不知趣的傢伙竟哼哼唧唧的叫起來。在我休息的時候,最討厭有什麼聲音來打擾我,更何況現在,我惱怒的摸了一塊土塊,一抖手,土塊不偏不倚的打在那傢伙的嘴巴上,“飛鏢打物”這可是我的拿手絕技。今天,若不是看在“同是天涯淪落人”的份上,……,算了,算了,我自言自語到,“幹嗎和一隻畜生過不去”。
夜色愈來愈濃了,透過樹枝,還能隱隱約約的看見幾顆星星,星星一閃一閃的忽明忽暗,忽隱忽現。而且,聽聲音,外面起風了,我不自覺的把身子也蜷成了一團。
風似乎愈來愈大,松濤聲,宛如大海的咆哮,而我則是風浪頭上的一葉扁舟,……我有什麼法子呢?只有把身子拼命地蜷起來、蜷起來。
忽然,不知什麼原因,對面的老鄰居一下子發狂似的叫起來,一邊叫,一邊發狂的跳躍奔跑。開始,我還無動於衷,因爲我猜想是可怕的天氣讓這個沒見過世面的小東西發了狂。所以任憑它叫,任憑它跑。這時外面的風也似乎更猛烈了,而且從天邊滾過一串沉悶的響聲。我知道一場不可避免的暴風雨要來了。“我這個倒黴鬼”,我默然想著,在被死神擄走之前,還不得不接受風神、雨神的戲弄,實在是太悲哀了!如此一想,覺得早點離開這個世界倒未必是一件壞事!
一道強烈的白光,駛過天宇,彷彿蒼天裂開了一道縫,於是,銀河之水,便不分點的傾瀉下來,好在頭頂有一棵樹,枝繁葉茂的樹冠成了一把天然的傘。緊接著,又是一連串的閃電。藉著頭頂的亮光,我終於搞清了“老鄰居”發狂的原因——天啊!頭頂上懸著一條手腕粗的巨蛇,看它那悠閒的樣子,像一個吃飽飯沒事幹在大街上閒逛的貴婦人,我這一看也吃驚不小,儘管自己不止一次的想到死,但死於蛇腹之中,畢竟不是自己理想的死法,我下意識的抽出隨身的匕首,只等再有一個閃電,好讓它嚐嚐我的厲害。
真是天賜良機,又一道強烈的閃電駛來,我瞅準機會,猛一甩手,一切又籠罩在無邊的黑暗中。我不知道一旦擊不準那傢伙,後果會如何,我只有死死的抓著自己唯一的最後一件寶貝——繩子。
就這樣時間在一分一秒的等待中過去,我又額外的領略了恐懼的滋味,現在我唯一能感覺到的,便是我的心跳。我的心跳告訴我,我還活著。
風似乎小了,雨也開始稀稀落落最終變成了斷線的珠子。
這時,一種莫名的衝動,從我的身體裡膨脹起來,一個聲音在呼喚“小伢子,小伢子……”我聽清楚了,那是孃的聲音。兒時,頑皮的自己早早便撂下書包,成了一個小獵手,每當射獵回家晚了時,孃的聲音便會在山谷裡迴盪,宛如專爲夜航的船設立了燈塔一般,我無論走進森林裡有多深,都會循著那聲音走回家。這幾天,我差點把這個忘了,而且還想到了死亡!我知道,當自己再也回不去時,世上便又多了一個最悲痛的女人。想到此,我幾乎已不再流淚,雖然那條可惡的蛇的影子,老是閃現在我的腦海,但我內心中卻多了幾份生的渴望,我試著挪到井壁旁,用手指扣著井壁,不一會便扣出一個洞,這使我欣喜若狂,接著便是第二個……
夜幕不知不覺的隱去了,太陽重新升上天空,一切還是老樣子,彷彿昨晚什麼也沒有發生。從最初的一縷晨曦裡,我已看清了,昨晚那驚心動魄一幕的結果——我自己的匕首不偏不斜的把那條驕橫的眼鏡蛇釘在井壁上,蛇頭耷拉著,顯然它已死去多時了,當我自己得意的望著這一切時,那條不會說話的畜生也彷彿正用欣賞的眼神望著我,本來充滿惡毒的眼光似乎也多了些溫柔和感慨。
我拔下牆壁上的匕首,試著用匕首往牆上猛紮下去,匕首深深的沒進了阱壁,然後又一用力,牆壁上的土被輕易的弄下來不少,我又連續不斷的猛紮了幾下,牆上剛經過雨淋的潮溼的土又紛紛掉下不少,我把這些從牆上挖下的土不停的墊到自己的腳下,同時又設法把阱壁的一側不斷的變成一個斜坡。此時,我已經有了一個清晰的逃生計劃,因而不知從哪裡來的那麼多力氣,使我一口氣從早上一直進行到下午,我終於可以用手快夠得到外面的土地了。我不禁激動的只想狂喊幾聲,我真想讓全世界所有的人都知道,我——一個不起眼的孩子,正在憑藉自己的力量,扳開死神扼在自己脖子上的手掌。小傢伙也彷彿明白了我的意思,高高興興的在一旁爲我吶喊助威。
這次直到我的力氣完全耗盡我才停下來。當我無力的坐到溼漉漉的地上時,才感覺到自己的身子似乎已不在屬於我了。我不僅餓,而且有一種更加不祥的感覺。昨晚我的身上被澆了個透,加上剛下過一場雨,氣溫驟降,我的身上開始不住的發起抖來,連說一句完整的話都感到困難了。幸好,眼前最大的敵人——毒蛇被殺死了,否則自己只好乖乖的喂蛇吧。
我斜靠在陷阱的一個角落裡喘著粗氣,我甚至已沒有力氣去揀起丟在不遠處的毒蛇。那是我早已盤算好的“點心”,現在終於到了該吃點“點心”的時候了,但我卻分明覺得拿起那條蛇比再殺死一百條蛇還要困難。我硬撐著身子,拿起那條被殺死的獵物。享受戰利品,應該是另一種愜意了吧,然而,我沒有絲毫的興奮,有的只是爲生存而做出的機械的吞嚥動作。
生的蛇肉雖然腥羶難吃,但比起飢餓的滋味,顯然已是無上的佳餚。我勉勉強強的吃了一點蛇肉,把蛇頭、蛇皮、內臟都慷慨的送給了我的盟友——小狼崽子,小傢伙第一次這麼津津有味的吃起來,一邊吃,一邊叫,大概是在不住的稱讚蛇肉的美味吧!
吃了蛇肉,並不覺得自己身上多了多少氣力,打冷戰的感覺也一點沒有減少。我在心理不住默默的禱告,“當願菩薩保佑,保佑我能挺過此劫”。我甚至學著母親的樣子朝著南方磕起頭來,然而這一切都沒有減輕自己的痛苦,相反,我愈來愈感覺到身下有一盆火,自己正被放在熊熊的大火上燒烤。
我病了,我不得不承認這個現實。在這最緊要的關頭,就在自己已快要想出辦法能挽救自己的時候,老天爺竟然又和自己開了一個大玩笑,我只有含淚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