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人狼相對
喊也喊過了,大概是累了的緣故,我竟不知不覺的睡著了,一覺醒來,已是又一個白天了。要不是打滾不小心碰到了那條受傷的腿,我還不知道要睡到幾時。從夢中驚醒的我,差點忘記了自己身處的位置,直到擡頭看見了頭頂那棵傘一般的大樹,我才清醒過來,我又不自覺的回到了前一天自怨自艾的狀態中了。
昨天大概是過於緊張了的緣故,一天水米未進,竟然沒覺著餓,現在剛想到一個餓字,肚子裡陡然像燒開的水一樣,沸騰起一股想吃東西的慾望。我趕緊去摸自己的口袋,還好,那天出來所帶的乾糧還有半塊玉米麪餅子。我顧不得想許多了,拿出半個玉米麪餅子三口兩口就塞進了嘴裡。但這點東西就像向燃燒的熊熊大火上潑了一瓢水一樣,不僅沒起到滅火的作用,反而使火苗子竄得更高了。我不由自主的又在身上亂摸一氣起來,希望還能找到更多能吃的東西,但找來找去,只有腰上的半壺水還可以往嘴裡填一填了,我無奈的拿下水壺往嘴裡灌了幾口涼水,這時才感覺舒服一些了。
飢餓的烈火被暫時撲滅,我纔有閒暇想別的。猛然想起自己還有一個難友——小狼崽子,我朝小狼崽子昨天所待的地方望去,竟然沒有看見小狼崽子的身影,我納悶的四下了望,我不相信那小東西會自己飛出這個陷阱。阱裡的地方很有限,便是用手摸,也能很快摸個遍,正當我奇怪時,背後傳來幾聲“敖、敖、敖”的叫聲,我這才發現這小東西不知何時跑到了我身後,怪不得我能美美的睡一大覺——原來身後有一件狼皮襖。直到剛纔我的手不小心碰到了那小東西,那小東西才懶洋洋的睜開眼。看情形,這小狼崽子的傷勢要比我輕,它見我早已坐起了身子,也就不好意思再睡下去了,大約還存留著前一天的芥蒂,小東西快速的站起來,從我身旁逃開了,重新跑到了離我最遠的那個角落,並且重新用那雙充滿怨恨充滿兇殘的眼光打量著我。
這時,太陽又升起老高了,陽光又能照到陷阱裡來了,爲了逃離這該死的陷阱,我必須調動起所有腦細胞的能量,否則,這兒便可能成爲自己的墳場。藉著陽光,我再次打量這個陷阱,四壁上長滿了光滑的苔蘚,要憑著自己帶著一條傷腿,爬出陷阱似乎是不可能的。除非有人……,想到這兒,我不免再次黯然傷神,“難道這是神靈對我屠殺生命的懲罰嗎?可我纔剛剛走過人生的春天啊……”,想到此,我禁不住再次的大聲喊起來,可回答我的,仍然只是我自己的聲音。
愈喊我的聲音愈小,愈喊愈感到自己正像一個不斷泄氣的皮球,身體裡的能量正在不斷流失。用不了多久,不要說遇到什麼其它危險,單是一個餓,恐怕就會讓自己永遠葬身於此了。提到餓,我又禁不住下意識的去摸自己的乾糧袋。乾糧袋早已空空如也,而且早已被自己不止一次的翻刮過了,現在我唯一的希望就是僅存的這幾滴水了,而且自己很清楚,不到萬不得已這幾滴水也是萬不能動的。雖明知如此,我仍充滿幻想的去扒拉自己周圍的樹枝、樹葉、泥土,希望能出現什麼奇蹟——發現一些能嚼的東西,哪怕最終的結果同樣是死,但畢竟多生存一會兒,便能多一些希望啊!
我努力把我摸到的地方都摸遍了,甚至連那小東西的屁股底下都沒有放過,可結果還是讓我失望了。眼看日頭又要偏向西方了,我的焦急變成了狂躁不安,恨不得,抓一個什麼東西狠狠的摔在地上。我想,我的眼裡肯定就要噴出火來了,因爲那隻可憐的小東西蜷伏在那兒,一動不敢動,宛如一隻溫順的小狗聽憑他的主人發狂、撒野。
以前,我也捱過餓,但卻從沒有像現在這樣切切實實地感受這個魔鬼的折磨。你愈想要反抗他,他愈如成千上萬的螞蟻噬咬著你的五臟,讓你癢,那種永遠也撓不痛快的癢,或者永遠找不到癢的出處的癢。我一邊吞嚥著口水,一邊使勁把臉緊挨著潮溼的井壁,雖然趕不上喝水來得痛快,畢竟有一股清涼的感覺滑向心裡,飢餓之火也彷彿有所緩和,同時這種感覺也使我不由想起小時侯在溪邊游泳的情景,慢慢的我的情緒也恢復過來一些,理智又重新回到我身上,我又開始打量這兒狹小的陷阱。
陷阱,是一個方方正正的大坑,可以想象獵人當初挖下它時,定是盛滿了希望,但卻不知什麼原因,又要廢棄它,而且從陷阱的四壁來看,廢棄的時間也當有些年頭了。我順著陷阱壁慢慢把目光向上移,希望能找到一些適合攀緣的坎兒,但努力了幾次,最終都以失敗告終。陷阱頂部的四周生長著一些說不清楚的花花草草,再往上則是一棵樹的樹冠,高高的,像把傘。我一邊打量著陷阱,一邊思忖著爬出去的對策,而且我心裡十分明白,如果再想不出出去的辦法,即便有了主意,恐怕自己也再沒有試的力氣了。我又重新檢查了一下自己身上所有可以用的東西,除了弓在掉下來時甩到了阱外,還有一把隨身攜帶的匕首和一根繩子,繩子本來是準備用來捆綁獵物的,沒想到在這關鍵時刻,小小的繩子卻會體現出另外的價值。
我從身上解下繩子來,久久凝視著。因爲,我很清楚,這恐怕已是自己最後的希望了。
我把繩子拿在手中望著望著,忽然想到一個好辦法。我把繩子繫了一個活釦,想借用頭頂這顆樹的樹杈。然而試了幾次,都失敗了。更要命的是,我發現繩子恰恰有點短,否則的話,這倒不失爲一個逃身的好辦法。又努力了幾次,仍然是失敗。我終於再次沮喪的倒在地上。那隻可憐的小東西眨巴著可憐的眼睛,兩天多沒有吃食,我想這小東西大概也很餓了吧!只可惜面對眼前這個強大的對手,它又能如何呢?“可憐的小東西”我默然嘆道,沒想到在我生命的盡頭,一直陪我的竟是一隻狼。
大概那小東西還從沒有這麼長久的離開過父母,也還從未親自捕殺過一隻獵物吧。所以,儘管飢餓卻一直很溫順,還從沒有像他們的父母輩那樣齜牙咧嘴的露出一副兇惡像,若不是身處如此境地,說不定我會很開心的逗它玩,也說不定會帶著它去打兔子、山雞之類的東西。想到此,不覺產生了一種同病相憐的感覺,這使我不自覺的伸出手,想要撫摸一下那小東西,沒想到,在我的手就要撫摸著那小東西時,那小東西終於露出了狼的本性,從嘴裡發出一陣沉悶的低吼聲。我迅速把手縮回來。我知道,此時雖然我對那小東西並無惡意,但在那小東西看來,我,無疑仍是它最大的敵人,而且把它置於如此境地,就憑這一點,它也有足夠的理由,一輩子對我咬牙切齒。
我無奈的重新回到自己的位置。既然這狼崽子如此不識趣,我又何必自作多情呢?飢餓再次像一團火,彷彿要把我燃盡了。我託著阱壁站起來,想再多看一眼今天的陽光,“想要出去,看來仍是不大可能啊!”,我心裡默唸到。這隻受傷的腿疼痛雖有減輕,但要吃力仍是不能夠,不過,這一站,我卻有了一些新的發現——在離井口的地方長著一些蘑菇,只要我把繩子掄起來,那些救命的東西便可到手。我因這一驚喜,渾身上下又不知從哪兒來了力氣,我慌忙找繩子,試著去夠,不一會兒,我竟收穫了一大捧的蘑菇。望著眼前的蘑菇,我喜不自禁,可剛想動手吃卻又犯了愁,“有沒有毒啊?可不可以吃?我以前可沒見過這種菇……”,一系列問題衝進我的腦海,但這些問題僅僅在我的腦海中停留了幾秒鐘,慾望之火便把它們燒得粉碎。因爲空空的胃裡早已耐不住這樣的疑問。我一陣風捲殘雲,竟吃了個半飽,那小東西一邊可憐巴巴的望著我,一邊從嘴裡發出哼哼唧唧的聲音。我能猜得到,那小東西在想什麼,一時,我也有了幾分猶豫,“給它留一點,還是都裝進自己的肚子?”這可是生與死的決擇啊!
最終,我還是動了惻隱之心。哪怕它是狼的後代,誰讓我們都是不幸者?想到這兒,我試著給它投過去一些蘑菇,看見眼前的東西,那小狼崽子沒有絲毫的客氣,像撲一隻山雞似的,趴到了蘑菇上大嚼起來,儘管撲的這個動作暴露出那小東西的難以忍耐的飢餓感,但對到嘴的蘑菇卻吃得很勉強,大概是覺得沒有肉好吃吧,大有落難的帝王,面對老百姓家的粗茶淡飯的味道,我鄙夷的看了那小東西一眼,彷彿真的面對一隻不知知恩圖報的白眼狼。
眼看日頭又要西沉了,我除了恐懼、無奈、嘆息之外別無良策,值得慶幸的是,好在我今天肚子裡填了一些東西,即使自己仍出不去,但最起碼還可以保證能見到明日的太陽。但願仁慈的菩薩不要忘記我這個落難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