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完成故事大綱的時候,杜曉月打電話告訴我,找到了張朝勝的地址。我問她要不要和我一起去?她考慮了一下,淡淡的說:算了吧,我就不去了。
張朝勝的新地址在上海外灘中華路附近,到那兒一看,是一片老房子。找了大概半個小時,纔在一個大院子最裡面二樓上發現地址上的門牌號碼。我是坐夜班火車到上海的,當我的手指關節敲響硃紅色的木門時,已經是早晨7點多鐘。有人在門裡應了一聲,我不知道到底是不是張朝勝的聲音,因爲我已經太久沒有聽過他的聲音了。甚至,我在大學裡也沒有和他有過太多交談。那一刻,我突然有一種清醒的感覺,這段時間以來,我一直在努力調查著張朝勝的事情,無形之間,我和張朝勝的距離似乎已經拉近了,在我的腦海裡,我和他似乎已經成爲了無話不談的密友,但是,事實上是這樣嗎?不是,我只是在大學裡和他有過交往。我清醒了,我提醒自己,應該調整自己的心態,因爲,如果打開門的是張朝勝,他甚至都不可能認識我。
是的,不僅是他不認識我,我也沒有認出他。開門的人留著一頭對於男人來說顯得過長的頭髮,蓄著鬍鬚,帶著一幅黑框眼鏡,目光炯炯有神,穿過鏡片,有一種懾人心魄的力量,他站在門口,一手還放在門把上,微風從他身後的窗戶進來,又從大門出去,帶動著他的寬大的衣袖飄蕩起來。
他用普通話問:“你找誰?”
我操著不太流利的啓州方言回答道:“我找張朝勝。”
他笑了:“我就是,你到底是誰?”
我也笑了,男人間的溝通有時候就是這麼容易。我告訴他我是誰,簡短的說明我爲什麼要來找他。他疑惑地把我讓進屋子。
房間不大,十個平方左右,斜對著門的地方有一扇敞開的窗戶,沒有紗窗,窗外的樹葉似乎隨時都可能被風吹進來。窗臺下面是一張破舊的辦公桌,桌上放著一臺打開的筆記本電腦,右邊堆滿了書,左邊則放著一隻菸灰缸,一包灰色的柔和威斯上放著一隻女式的銀白色芝寶。辦公桌的左邊是一張單人牀,上面鋪著嶄新的涼蓆,牀頭堆滿了書和橙色的報紙,我似乎看見報紙上還有菸灰。我被安排在桌子對面的一張單人沙發上坐下。張朝勝關上門,我才發現門口竟然還有一扇門,通往一個小小的陽臺。
張朝勝熱情地從牆角的一個小冰箱裡拿出一聽可樂給我,這時候他已經完全記起來大學時候的事情。他甚至能說出我住哪一棟宿舍,因爲,我們那棟宿舍後面就是一個籃球場。
我突然想到這麼早來拜訪是否冒昧,於是說:“真抱歉,一大早就來打擾你。”
張朝勝笑笑說:“不要緊,我下午纔有課呢。”
於是話題很自然的切換到張朝勝的近況上。從啓州辭職以後,張朝勝花了一個月的時間去了一趟新疆,是旅遊。張朝勝說,新疆一直是他夢想中的目的地,他很想坐在吐魯番的葡萄架下面悠悠閒閒地踩著拖鞋抽根菸,讓陽光把他身上的這麼多年積累的疲勞隨著汗珠一顆一顆擠出來。
“不過,我到了那兒,有點失望,哪有葡萄架啊,那裡都是直接種在地下的,哈哈!”張朝勝笑著說。
從新疆回來,張朝勝落戶上海,在一個同學的幫助下,進了一所小學當歷史教師。張朝勝謙虛地說:“我已經很滿足了,專業都丟了那麼些年了。”
除此之外,他還爲郭風的網站工作,主要是校對文稿,並且負責一個專欄。他說:“就好像寫一些科普文章,介紹一些歷史知識。最近正在寫明史部分,太輕鬆了,世界上有一大票的學者在研究這個,我只是把他們著作的序言拿來抄抄改改。”
他現在住的這所房子也是郭風的,不過馬上就要搬了,他已經買了房子。我說:“看來經濟狀況不錯啊?”
“呵呵,我中了彩票了。”也不知道他說的是不是真的。聊著這些,已經快到中午了,我到附近一個賓館去訂房間,張朝勝下午有課,我們約好晚上見面。
我訂的賓館離張朝勝住的地方有兩站路。我站在窗前,似乎能夠看見張朝勝住的那間房子。灼熱的陽光透過玻璃窗把熱量送到我的臉上。躺在牀上,把空調開到最大,電視裡傳來鳳凰衛視女主播溫柔的聲音,我沉沉睡去。
我在下午四點左右自然醒來,這種感覺很好,渾身舒暢。洗了個澡,我去尋找張朝勝發來的短信裡提到的那家飯店。在路上,我甚至還列了一個提問的題綱,事實證明,此舉是多餘的,因爲當我走進張朝勝預定的包廂,發現裡面已經坐了五個人。張朝勝一一給我介紹,郭風、趙黎……都是張朝勝的同學,我的校友。我想完了,這麼多人在場,張朝勝一定不願意我問他去年發生的事情,誰知道完全相反,張朝勝侃侃而談,詳細敘述了所有的經過,當然,略過了杜曉月這一節,只說是他的一個同事,甚至連性別都沒有挑明。張朝勝的敘述已在前文交代,基本上沒有大的出入。他的幾個同學似乎都沒有聽說過,個個聽得聚精會神津津有味。而我呢,暗自下定決心,一定要把他和杜曉月的關係搞清楚,我要知道他對杜曉月到底是什麼感覺。
但是那晚已沒有機會,我們都喝多了,我不知道是被誰送回酒店的,第二天早上9點多才醒過來,頭疼被冷水澡驅走後,我下了樓,退了房,坐在酒店的咖啡廳裡等張朝勝,他約好要來送我。我們客套的聊了很多,我卻總是無法把話題往杜曉月身上引。我不得不承認,對於這樣一個曾經刑偵專家,談話的技巧上,我欠缺很多。
張朝勝送我到地鐵站,我拿出了殺手鐗,一個小小的手機掛件,說:“這是杜曉月託我帶給你的。”
張朝勝接過去,仔細地看著。這是一個白色的十字繡,正面是精美的花紋,而背面則繡著一排數字。我疑惑地看著張朝勝,張朝勝笑著說:“這是我以前的警號。我知道你想了解我和曉月之間的事情。其實我們之間沒有什麼事情,我怎麼說呢!”
我不知可否的撇撇嘴。
張朝勝最後說:“這樣吧,你的稿子寫好以後,給我看了,我看需要把一些事情給你補充上去,好不好?”
我帶著張朝勝的這句承諾,登上了開往火車站的地鐵,張朝勝在站臺上衝我揮揮手,我看見他身後不遠處掛著的播放廣告的電視,突然覺得他已經和這個城市融爲一體,好像一個孩子屬於他的家庭一樣自然。
啓州站三個大字映入我惺忪的睡眼,想象中美麗溫柔的列車員小姐恬靜地說:“本次列車的終點站——啓州站到了……”我望著窗外的這個城市,真想深情地說一句:“我回來了。”然而,這個城市不是我的家鄉,甚至我來到這個城市也僅僅幾個月的時間,連這個城市名勝古蹟都沒有能夠跑一圈,但是,自從見到張朝勝之後,我才知道歸屬感是一種什麼樣的東西,他找到了他的那塊母親般的土地,而我的呢,就是眼前這個啓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