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娟娟有些訝異,她在京師裡統共也沒幾個朋友,不知還有誰會在她落魄之時還來相送。
來到馬車邊上,揹著那茶棚的地方,一個人影從車上跳了下來。
周娟娟本已風平浪靜的情緒猛地洶涌起來。
“許,許振!”她瞪大眼,打死也沒想到,許振會來送她!
她可是做夢都想再見上他一面。
周娟娟的大嘴不受控制的咧開來,眼角卻熱熱的,眼淚比剛纔更控制不住要往出涌。
許振一身月白色長袍,清雋如昔,朝周娟娟抱拳一拜,“鶴泉還未曾當面謝過郡主相救之恩。”
周娟娟知道他是說在萬壽寺那次,不由含淚一笑,“我實在不忍心看你被景榮糟蹋。”
說到景榮,她又鼻子一酸,從小跟景榮搶東西打架,沒想到,長大後又會和她喜歡上同一個男人,更沒想到,她會在景榮失蹤之後,漸漸地有些懷念她。
景榮從宮裡逃了出去,她是知道的,她竟然能做出這樣的舉動來,周娟娟在佩服之餘,還有些唏噓。
也不知道那傢伙現在怎麼樣了,到底去了什麼地方,是不是知道周家都已經沒了。
許振脣角勾起一抹淺笑,並不答話。
只聽車廂裡傳來一個聲音:“我怎麼就糟蹋他了?”
周娟娟乍聽到那聲音,渾身一顫,難以置信地往車廂門口看去。
一個裹得嚴嚴實實的人影從車簾後鑽出來,頭上戴著氈毛風帽,披著一身毫不起眼的靛藍斗篷,臉上脂粉不施,容色秀麗而樸實,眼中閃著水花,朝周娟娟走過來。
“你!”周娟娟張大了嘴,幾乎沒把眼珠子給瞪出來。
“你怎麼……”還沒等她把話說完,景榮走過去,不由分說抱住她寬厚地身子。
“還不錯嘛,穿得挺厚實的。”景榮聲音帶著鼻音,手圈不到頭,只好拍了拍周娟娟背脊。
周娟娟眼淚再繃不出,大顆大顆從眼角掉下來,這個時候,她才懂得親人這兩個字的含義,無論怎麼吵怎麼打怎麼鬧,在周家覆滅之後,所有的恨意都煙消雲散,因爲她們都是僥倖逃過命運魔爪的人。
靈芝拉過雲霜與廷雅,往馬車外圍走去。
“你真不再打算回宮去?”周娟娟擡手用袖子抹了抹眼角,心裡頭仍是百感交集:“雖然周家沒了,但姑姑那兒還是安全的。”
景榮見她帶著手鐐不方便,掏出帕子替她擦拭:“她只想讓我嫁個有用的人,她曾經說過,寧願我死也不如我意。雖然我當時確實是執拗了些,但讓我隨便嫁人,我寧願在宮裡陪著雲嵐姑姑。所以現在,就當我真死了好了。我走的時候就已經想好,沒有回頭路。”
景榮笑一笑:“你不知道,我出宮以後,才覺得以前的日子都白活了,希望你將來也找到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情。”
說是流放,但有著東宮的關係,到了那邊,基本算是自由的,只是一切都要重頭再來。
周娟娟垂著頭,低低“嗯”了一聲,又擡起頭看著景榮:“要是你現在想嫁許振,我不搗亂了。”
景榮“噗嗤”笑出聲:“你想什麼呢?他心裡的那人,不是你,也不是我。”
“那是誰?”周娟娟眨眨眼。
景榮見她還有心思關心這個,可見心還是活泛的,遂真個兒開懷笑起來。
這邊靈芝他們聽景榮笑出聲來,雲霜低聲道:“這倆人,現在倒好成真姐妹了。”
和許振站在一側的宋珩忽然微微笑了,也不知他是不是聽見了那邊二人說的話,眼神溫柔地落在靈芝身上。
進入十一月,連著三場大雪,整個京師白茫茫一片,官道、車馬道每日舊的雪未化去,結了薄冰,上頭又立即覆上一層白。
車馬過路之時,都小心翼翼,緩緩前行,似乎生怕驚擾了白雪覆蓋之下世界的寧靜。
爲著安全,靈芝暫停了上香坊,不過好在她該做的部分也差不多完成。
每日只在王府裡制些擬香,逗逗呆在暖閣睡覺再不肯離開的飯糰,或是帶著丫鬟們在梅林裡採雪拾香。
芝蘭閣外那一片梅林,梅花全開了,都是豔紅的寒梅,綴在連天白雪瓊玉之中,繁蕪點點勝似花火,天地只餘紅白二色,美得純粹又驚心動魄。
林中的涼亭被簾帷圍成了暖閣,擺上炭盆火爐,桌案繡墩一應俱全。
這日午後,靈芝趁著剛落一場新雪,將採集的帶凝雪的梅花瓣,連雪帶蕊儲如陶甕裡,不一會兒功夫就攢了兩甕,累得解了斗篷,坐在暖閣裡歇息。
剛飲下一口參茶,外頭清詞挑起簾子:“王爺回來了。”
話音剛落,宋珩便走進來。
大雙接過他摘下的烏青羽雪貂斗篷,小令給他遞上熱茶。
靈芝擡起眼笑盈盈道:“怎麼到這兒來了,叫清詞來喚我過去就好。”
宋珩端起茶盞一咕嚕喝完,呼著白氣兒坐到靈芝身旁,也不說話,只嘴角含著一絲笑,定定看著靈芝:“今日我去了太極殿書房。”
靈芝心跳快了幾分,咬住脣眨著眼,已經猜到他接下來要說的話。
宋珩看懂了她的眼神,笑著點點頭:“一共兩盆半人高的綠萼梅盆景,已放入書房中。”
靈芝呼出一口氣來,隨即又捏緊了手頭帕子:“不會被人察覺出什麼吧?”
宋珩放下茶盞,悠悠道:“放心,能放到龍案旁,都是早經過好幾層排查的。若毒藥毒香那麼容易就能進宮,宮裡頭只怕隔三差五就要換個皇帝,咱們這個與人無害,你且放心等著就是。”
靈芝點點頭,那綠萼梅中的擬香乃她親手配製,只要不被人察覺,就再無問題。
如此,又平靜地過了十來日。
這日朝會,宣德帝竟意外地因病缺席,只讓寧玉鳳來宣旨,若有要事,呈上摺子至東宮與內閣,再由內閣商議後轉呈即可。
宣旨完畢,殿上頓時嗡嗡聲細語一片,宣德帝身子骨向來妥帖,自登基四年來,還從未有過因病不上早朝之事。
只見宋琰往前跨出一步,抱拳道:“不知父皇所患何癥,是否嚴重,兒臣極爲憂慮,求見父皇探視,還請寧大人代爲轉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