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宸並不是一個重女色的人。娶鍾氏最大的原因是,他知道鍾家跟栢栢族的約定。栢栢族跟皇室有往來,這是他少年時候從太祖密事裡看來的,後來母妃告訴他,栢栢族有一支力量守在皇陵裡,據說是守護著一筆巨大的寶藏,但具體如何,只有歷任皇帝才最清楚。
而且越宸不甚喜歡世家女,前朝覆滅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因爲素位屍餐的世家大族尾大不掉。越家王朝已歷經五百年,跟隨高祖起事的功勳之家有些早已凋零,但有些卻日益強大,一代又一代的皇親國戚,形成了盤根錯節更爲複雜的世家。早在兩百年前,上位的皇帝們便開始有意削減打壓世家,強勢如在皇位上坐了六十年的昌宗帝都沒有做得很成功,反而將惡果連累到自己後兩世皇帝,又直到越宸祖父這一代皇帝,纔算與世家大族取得平衡。到了惠興帝,也是以保守爲主,只要世家大族們行事不過分,能給到的賞賜,惠興帝都給了,該打壓的時候,當然也不會手軟,世家在惠興帝時代並沒有得到發展,反而一些已經敗落的世家,徹底退出了歷史舞臺。
鍾家屬於新興起來的大家庭,財大氣粗,但遺憾的是,子孫不興,除了舉家進京的祖父這一輩,經營二十年,以半百之身進入官場,老當益壯,花甲之年做到了京兆尹這個三品京官的位置。只可惜殫精竭慮操勞過度,五年之後猝死於任上,當時還正在辦理案情。當時惠興帝尚未登基,隆遠帝末年,對此十分感念,賜了奮勇伯這個爵位給鍾祖,令鍾父承爵,因此到越宸選妃的時候,鍾氏纔有機會入選。
只是鍾氏父親這一輩,卻沒有一個能當大任的人,伯爵一到手鍾府反而出現式微之狀。鍾氏兄妹二人,兄長鍾竣廈也是個沒有大才的人,只餘鍾氏徒嘆白白生爲男兒身,而她一腔雄心卻苦於託生爲女兒身而無法實現。
在藩地的那兩年和在與倭馬國對戰的那一年,越宸對於王妃鍾氏的表現是很滿意的,不愧是接受過栢栢族人的秘密訓練的,想法新奇,有勇有謀。看著藩地在她多番建議中日益興盛,越宸自己也覺得在與她的相處中,受益匪淺,更是篤定她一定是個非常合格的王妃,將來也會是一個最優秀的國母,娶到她,是他之幸。
他從來都是這樣想的,也是相信她的本性,直到他後來娶了側妃胡氏。
胡氏是他自小就認識的,因兩位母親交好,她尚在襁褓中時,他就識得她。等她長大了給你做媳婦好不好,這是大人們的一句玩笑話,他卻一直記在心裡。不是因爲她有多漂亮,而且因爲胡家的那種親情氛圍讓他很羨慕。
天家情薄,他自小就懂。母親說活在那座皇宮裡,看似繁華,心卻是荒蕪的,那裡容不下天真純潔。在他之前,母親曾失去兩個孩子。所以母親對他冷淡,教他無情,學會殘忍。父皇也冷落他,會當庭訓斥他,冷眼
看著他被兄弟們挖苦排擠,卻什麼也不說。他從來不覺得委屈,因爲母親說他是特別的。父皇也曾抱著他說,吾兒,苦爾心志,勞爾筋骨,空乏爾身,行拂亂爾所爲,才能動心忍性,曾益爾所不能。
直到胡大學士成爲他的授業恩師,他才真正相信,他真的是特別的,父皇母妃好似已經爲他選擇了一條路,正指引著他往那個方向走。胡大學士雖然領的都是閒職,偶爾在朝堂上還與皇帝政見不同,出身清流世家,性子孤傲,但這並不妨礙他作爲皇帝的心腹,甚至留給外人看的這些印象還是他最好的保護色。所以在他六歲,聲名不顯的胡大學士被指名輔導八皇子課業的事,在朝堂和內廷中並未引起什麼波瀾。
一切按部就班。皇長子年幼夭折,皇二子就是太子,比他大十歲,他剛懂事,太子就已經在朝堂上嶄露頭角,且深受皇帝喜愛。四子敏王、五子錦王也是極優秀的,且生母都是出身名門望族,身後的勢力強大,而太子身後的皇后母族卻日漸衰落,甚至皇后千挑萬選出來的太子妃家族,都在訂親之後,極速敗落下去。皇后最後又挑了兩個風頭正勁的世家女,作爲太子側妃來助陣。但詭異的是,幾年之後,這兩個世家也慢慢衰落。敏王和錦王的生母則低調聰明得多,並沒有選擇世家來聯姻,而是從三公六卿大臣中選擇親家。
那十年裡,他孜孜不倦的學習著胡大學士佈置的所有課業,策論、國史、博弈術等等。上午學文,下午習武,晚上看書,偶爾父皇會過來,指點一番。外朝風波橫生,太子與成年的敏王、錦王朝堂上明爭暗鬥,內廷裡也不安靜,皇后與敏王、錦王的生母欣妃、容妃鬥得風生水起。父皇有時會把外面的爭論說出來問他的意見,母妃這時候卻教他知人善任,籠絡人心,暗插眼線。
對於那些不涉及國本的爭鋒,父皇卻始終保持中立,不阻止不抵-制,甚至還有點喜聞樂見的感覺,而向來知道明哲保身的嫺妃就更是事不關己,只在自己的彰德宮裡過好自己的日子。
很快就到了他離宮開府成家的日子。他早晚知道會有這樣一天,早就開始有意無意打聽公侯世家的適齡女子。胡氏他是偶爾會在宮中遇到的,看著她的性子一如從前,好似從沒長大一般,而胡家的兩兄弟,也在母妃的示意下,安排了活計。表面上依舊浪蕩不羈,一個暗地裡掌握著他們暗暗安插在各處的眼線,將各種消息分門別類記錄在案,一個掌握著他們分散在各處的鋪子銀錢往來。母妃說沒有消息、沒有錢、沒有人,就幹不成大事。
所以在母妃選出來的女子裡,他沒有看到胡家小妹,他知道自己不是良人,原是打算就此放棄而選擇了鍾氏。誰知三年後,母妃說你娶阿蕪吧,一如兩年前他離京就藩時,母妃淡淡說最多三年,三年之後你回來,格局就不一樣了。而母妃只用了兩年,就
讓他再次回到了京城。
所以母妃說娶胡氏,他雖然欣喜,但到底他還念著鍾氏對自己的相扶之恩,並沒有應下來。
但是母妃要做的事,從來不會做不成。甚至還請了聖旨,將鍾氏三年無所出,妨礙皇家子嗣爲由,請立胡氏女爲側妃。他便知道鍾氏數次在母妃面前強出頭,並對由胡氏兄弟主管的暗部和商鋪起了覬覦之心,讓母妃起了嫌惡之心。
鍾氏對他說,她早有心理準備,儘管她愛他,儘管她對他有諸多幫扶,也掩蓋不了他皇子的出身,以及將來問鼎江山,他身邊的女人只會越來越多,絕無獨守她一人的可能,她只求他能記住她對他的心,嫡妻之位不容動搖,以及……最後一句終究沒有說出口。
後來他才知道,她咽回去的那句話是要他保證由她生下嫡子後,才能讓胡氏懷孕,暗地裡更是假傳他的意思,將含有麝香、紅花等藥物研碎了加在胡氏的飲食裡。如果不是胡氏嘴刁,吃出異味,悄悄讓身邊懂醫理的嬤嬤查了,也許平勝就不會出現在世上了。
他不怪她有那種心思,但是她爲什麼就不能體諒一下他?成婚三年仍沒有孩子,且倭馬、東夷蠢蠢欲動,大戰一觸即發,他爲了名正言順坐上那個位置,是一定要領兵出戰的,雖然知道他不會輸,但是萬一呢?萬一有了意外,他連一點血脈都沒有留下,教他如何慰藉母妃?除此之外,他生氣的是她竟然如此做了,還假傳他的意思。胡氏是個息事寧人的性子,本沒計較,也沒有透露給他,而她竟然還不領情,自己將此事捅了出來。
實在是不可饒恕!
大戰比他意料之中來得更快。父皇果然是想戰的,甚至還期望要麼就不戰,要戰就得戰得倭馬國最少十年之內無壯丁無將才,再不敢犯邊。他當庭請求擔任平倭大帥,毫無疑問的父皇就準了,而母妃早已給他準備好了盔甲,鍾氏也迅速收拾好了東西,請求跟他一起上戰場。
他原本不同意,轉念一想留下鍾氏在京城,沒有他從中調和,不是胡氏被她弄死,就是她被母妃弄死。
那一戰打了快一年,真如父皇所期待的那般,屠盡倭馬國所有男丁,只留下婦孺,直打得倭馬國首領前來求和,立下永不相犯的誓言,而此時他也得到了胡氏產下一女的消息。同時還有的消息是,留在後方的鐘氏,已查出有三月的身孕。
半年之後,鍾氏誕下麟兒,他終於兒女雙全,且父皇在國事上日益依賴於他,他便知道屬於他的時代,馬上就要到來。
只是在京城平靜的生活裡,鍾氏卻將她戰場上血腥殘忍的一面悉數帶了回來,用在了後宅之中,絲毫不顧忌另一個女人也是他的妻,那個女-嬰也是他的女兒。
鍾氏的自私自利最終導致他與她的心漸行漸遠,直到最後不可調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