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雲殿,錦繡已然有些焦急,不時地瞥著窗外的變化,卻是仍舊未見自家更衣歸來。
“餘貴人,還請多等一會兒,冉更衣方纔去了御花園,雖是派人前去通知,回來依舊需要些許時間。”
錦繡深知餘秀珠的脾氣,垂眉而語,不敢擡頭直視。
“無事,我在這兒等等便是,冉更衣如今也是盛寵,不必被這個身份束縛。”
餘秀珠壓制著心中的焦急,抿脣飲下一口碧螺春,微微咋舌。
好一個可以不被束縛!
冉如胭正巧行步於房間之外,聽及這一句言語不禁微微挑眉,這個餘貴人可是真的要就此落魄了呢。
“讓餘貴人等候已久,更衣冉氏前來請罪。”
她假意匆匆上前,福身行禮,果真還未屈身便是被餘秀珠扶了起來。
“冉妹妹何須此言,方纔我也與錦繡說了,姐姐等等無事,總不能讓妹妹疲倦了身子!”
餘秀珠一張巧嘴委婉而言,將冉如胭扶至一旁座椅緩緩坐下。
“多謝餘貴人!”
冉如胭斂眉,刻意規避餘秀珠的姐妹之稱。
“不知餘貴人前來所爲何事?莫不是讓玉兒前來一番便好,何須餘貴人親自前來呢。 ”
餘秀珠雖是有些狐疑地瞧著冉如胭此刻的言語,但是隱隱也能見她內裡的排斥之意,便是不再加以思索,以爲冉如胭絲毫沒有發現自個兒的心思。
“近日冉妹妹可是承了不少皇恩,姐姐這不是過來蹭蹭貴氣麼!”
素帕掩脣,餘秀珠清脆一笑,雖是說了事實,卻恰似開了個小小的玩笑般。
“餘貴人真是說笑呢,餘貴人爲貴人之位,而如胭不過是最末等的更衣,說起皇恩,哪有姐姐之多?”
聽出了話語之中些許暗暗的諷刺,餘秀珠微微蹙眉,卻是即刻將其情緒掩於嘴角。
“呵呵,姐姐可是覺得冉妹妹應當是很快便要升了位置呢。”
“借餘貴人吉言!”
料餘秀珠如何也是想不到,冉如胭正是因她而直接越過幾階被封爲姬。
“呵呵,玉兒,將匣子送至冉妹妹手中!”
餘秀珠瞧著冉如胭囂張的模樣,雖是妒意橫生,仍是不敢亂髮一氣,只得趁回首之時撇嘴瞬間。
“是,餘貴人。”
玉兒溫順地垂頭上前,將鎏金小匣子交至錦繡手中。
“餘貴人前來更衣這兒便是冉氏榮耀至極,又何必還要費了如此心神?”
冉如胭雖是這麼淺笑說著,雙眸之間卻藏著隱隱的冷漠。
“應該的,當初無意與妹妹形了嫌隙,姐姐也是不願至極,只怪姐姐跋扈了些。
冉妹妹近日伺候皇上也是勞累,家中曾替姐姐添置著這一香料,平日薰染於衣衫之上幽香而存,點於房間之中也有增添子嗣的可能!”
餘秀珠巧笑嫣然,細細說道,倒是一點兒也不委婉。
“那可多謝餘貴人了呢,不過這麼好的東西餘貴人怎地不自己用呢?”
並無蹙額,已無皺眉,冉如胭恰似尋常般問道,灼灼的目光落於餘秀珠之身,即便她明白當下狀況下,餘秀珠根本不敢在這香料之中做什麼手腳,只不過她依舊想要瞧瞧餘秀珠侷促不安的模樣。
“貴人所用之香乃是順貴嬪所賜,這個香料便是於期間斷了用途。”
玉兒見自家貴人久久不語,便是一口氣吐了個乾淨。
“便是如此,還望妹妹莫是要嫌棄了呢!”
餘秀珠橫眉斜睨於玉兒,卻是仍要保持著微笑之姿。
“怎會嫌棄!錦繡,去,梳妝案間將那塊蝴蝶玉取出回贈於餘貴人!”
冉如胭微微掩鼻,似是在心中瞭然了什麼。她擡首喚著錦繡前往內間,而一旁的錦翠便是瞬間明白了自己更衣方纔的神色異常之處,竟是因爲如此。
“這可讓姐姐如何收得下?”
眼前白玉佩溫潤剔透,一瞧便是珍貴非常,且其上挽了個棕色蝴蝶錦緞相襯,愈發姣色。
“這蝴蝶玉乃是冉氏當日進宮之時家中所贈,還望貴人莫是不願,收了也算是冉氏一片心意到了!”
冉如胭此刻略去眼底漸凝的冰霜,斂眉垂首,似是真的自降身份一般。
餘秀珠一見也以爲如此,倒是眉眼之間囂張了幾分。
“多謝妹妹了,姐姐便是不辜負了妹妹的心思。”
冉如胭聽此脣間淺笑愈發濃重,卻是並非因爲她如此說道,雖是此塊玉佩價格更爲高昂,可是無了此番意義,一切又有什麼的呢?
虛與委蛇,這一招,許是用得極佳。
“嗯呢,既是如此,不知餘貴人還有什麼話語囑託呢?”
冉如胭明白餘秀珠的心思,但是餘秀珠卻是始終被蒙在鼓中,這一局,她便是狠狠地敗了。
“其餘並無了,姐姐前來不過是拜訪一番,並將香料親手贈與妹妹手中,也無什麼大事兒!”
餘秀珠訕訕,此刻若是說得太多用意應當是太過露骨了吧?
“多謝餘貴人專程前來一趟呢,冉氏只覺榮耀百般。”
“那姐姐不便繼續打擾了,便就這般告辭了,來日有機會再聚!”
餘秀珠扶著小蠻腰肢輕移蓮步,玉兒跟於身後步履緩緩。
見她們的身影漸遠,冉如胭輕輕一嗅匣中香料,方是微微皺眉。
“冉更衣,這香料是否有什麼問題?錦翠也瞧這餘貴人無事獻殷勤,應當不懷什麼好意!”
錦翠連忙上前將匣子一把合了上,氣呼呼地說道。
“不是,而是,餘貴人身上有麝香的味道。”
冉如胭起身輕語,似是說了一件與她完全不想幹的事情。
“什麼?更衣,你怎麼會知道麝香味道?莫不是你感覺錯了?”
佇立於一旁的錦繡一聲驚呼,目光緩緩移向窗外漸隱於長廊的兩抹身影,流露了微微憐憫。
麝香於這深宮便是劇毒,這一點所有人都是知道的,作於引產流產之用,若是餘貴人真的身上存有此味,怕是已然沁染不少時日了。
“不,這個味道我不會忘記。”
冉如胭握緊了粉拳,錚錚似要將手骨折斷。這種味道,便是她當初飲盡鳩酒之時酒下隱藏的餘味,在死之前一點點感知腹中孩兒流失,那種無可奈何,她永遠都不會忘卻。
“更衣,你沒事吧?”
錦繡緊緊盯著自己更衣此刻的神色,突然間覺得有些恐懼,那種令人毛骨悚然的眼神,她還是第一次在更衣眼中瞧見。
“無事!”
冉如胭也覺是自己失態,微微斂下神色,勾脣淺淺一笑。
餘秀珠,赤裸裸的牆頭之草,呵呵。
那些事情,只有她一人相知,過往存於心間,恰似那一杯鳩酒,終究會將她推入萬丈深淵。
是夜,趙淮果真再次來了排雲殿。
趙淮身著深紫色繡龍之袍,舉手投足仍爲王者之尊,只是與冉如胭交談之時,或許感知到了她隱隱約約的排斥之意,他從來不自稱爲“朕”。
“如胭,怎地,今日可是過於疲倦了?”
踏入內間,錦繡錦翠便是自覺離去,偌大房間瞬時只剩他們兩人,冉如胭突然而起的哈欠顯露無疑。
“不是,皇上來到妾這兒,妾又怎會倦怠?”
冉如胭淺笑,小小的酒窩添了幾分趣味。
“妾願意聆聽,到底是因爲何事?”
儘管冉如胭如此說道,趙淮卻能從她雙眸躲閃之中瞧出幾絲端倪,便是抱手輕問,戾氣稍加,不過分而又似是不說不可的意思。
“今日餘貴人來尋了妾,還贈了妾一些香料,妾只覺過於愧疚,不知該如何感謝於她!或是因此想得有些累了吧!”
冉如胭走近,小手輕擡,緩緩捶於趙淮之肩,卻是一把被緊緊握了住。
“那不知如胭想到了什麼法子呢?”
趙淮瞧著懷中女子雙頰之上泛起的紅暈,心中本因提起餘秀珠而略微的怒意逐漸隱沒。
“妾怎會知道朝堂之事?”
一聲嬌嗔,冉如胭故意使之,卻是被瞬時戳穿了心思。
“如胭可是聰慧至極,怎麼會不知道這些,但說無妨!”
趙淮凝了凝神,以爲冉如胭會說出什麼讓餘清連得以重任之類的話語,稍是皺眉。
“妾只覺餘貴人之父先前已經是休養了多日,皇上爲何不讓他重新某個差事,妾覺得於翰林院整理古籍就不錯,一來豐富知識水平,二是還能鍛鍊一番,以後委以重任也是方便了些!”
趙淮即刻捕捉了她嘴角的一絲狡黠,伸手揉了揉她的腦袋。
爲何如胭總是能明白自己所想?
即便是在這種情況下也能知道他想要的是什麼,即便是如此委婉而語,他仍舊能夠聽出此話的背後含義。
“皇上覺得此番提議如何?”
“如胭所言,我必然是支持,若是人人皆如你般瞭解於我,也許我……”
話未完,冉如胭卻是挑眉略顯不滿。
“皇上還願有幾人?”
“朕只願今後與你一人,不知如胭覺得呢?”
趙淮垂眉斂下素日的凌冽,以皇上之名承諾,只不過他不知,那一世,他也是此番說辭,最後,冉如胭卻是帶著他們的骨肉死在了冷清的宮殿之中。
“妾覺很好!”
一抹悲哀竄過眉梢,冉如胭吸了吸鼻子,似是覺得心中苦澀得緊。
前生的誓言傷她致死,今日再聽,只覺得諷刺異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