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覆滅前夕

十五日。

“張鯉魚是張玉？”

“對，張玉就是張鯉魚。”

“到底哪個是真名呢？”

“江湖之上，真假難辨，何況名字。”

房間佈置得很清幽，牆上是松竹梅蘭四君子畫，風(fēng)姿綽約，瓷瓶中還插著許多卷軸，畫筐中有不少廢稿團(tuán)，顯然此間主人深諳丹青之道。

“義父已經(jīng)不信任我了。”

“也不全怪爹爹。你說短短數(shù)月，有人武功突飛猛進(jìn)，連你也不是對手？”

男子坐在桌前，神情有些頹喪。

他穿著身嶄新錦袍，頭戴玉簪，每次見面，總要沐浴更衣，儘量給心上人留下好印象。

“世間機(jī)緣，本就難說。或許他當(dāng)日在擂臺上藏拙，或許有了奇遇。”

女子背對男子，走到四君子畫像前，下方木架上放著柄寶劍，她嘴角露出一絲冷笑，心中暗道:“假名？藏拙？果然，他那日是故意輸?shù)模　?

他看向女子背影，語氣中帶著期盼：“幽蘭，我們立刻離開龍鱗會吧？”

“離開龍鱗會？”

“清風(fēng)寨步步緊逼，義父急需高手坐鎮(zhèn)，或許會提前將你嫁入嵩山派。”

“我們一走了之，爹爹怎麼辦？”

“唉。”

彭蒼虎心中無聲嘆息。

從消滅野狼幫，幹掉宿敵趙老刀之後，林鯤像變了個人，多疑無決，再也沒有拼死一戰(zhàn)的血勇。

明眼人都看出，作爲(wèi)江湖幫派，這條龍已經(jīng)失去精氣神，只剩半截軀殼。

此時最正確的作法，無疑是跳下破船。

他也這般想，心中卻像被一根線牽著，欲走不能。

從五年前在擂臺下，看見林幽蘭時的驚鴻一瞥，他漂泊十餘年的人生，似乎有了方向。

之後在龍鱗會，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爲(wèi)了離她近一點(diǎn)。

皇天不負(fù)有心人，就在同嵩山派鍾鎮(zhèn)定親前夕，林幽蘭終於找他吐露心跡。

她緩緩坐在桌前，目光灼灼：“蒼虎哥，只要伱殺掉張玉，解除龍鱗會威脅，我就和你走，從此浪跡天涯，再也不理會平陽江湖上的恩怨。”

“好！”

彭蒼虎明知此時已經(jīng)不是張玉對手，但見林幽蘭期盼的眼神，情不自禁地點(diǎn)頭。

“有你在，我就放心了，蒼虎哥。”

林幽蘭看著那張異於常人的臉，眼裡閃過不易察覺的厭惡之色。

龍鱗會大堂上。

林鯤望向‘龍騰四海’的鎏金木匾。

那日五嶽盟主左冷蟬親自接見，提筆揮豪寫下四字相贈，回來後被他刻在匾上，掛在龍鱗堂，平陽江湖上有頭臉的皆來道賀，那時何等風(fēng)光。

章鶴從門外走進(jìn)來，神色沮喪：“義父，城中幾家交好門派，都不願出手襄助。”

林鯤聞言，怒道：“作爲(wèi)江湖同道，守望互助，是應(yīng)有之義！他們怎麼說？”

“大劍門、快拳武館的掌門，說本門才幾十名弟子，且武功低微，全借給我們也不頂事，反而徒送性命。”

“元通鏢局、劉家馬幫說，他們就是做生意的，誰也不能得罪，更別提主動捲入江湖爭端。”

“鐵拳會……壓根沒見我們的人。”

林鯤怒極反笑：“好啊，都認(rèn)定龍鱗會要完！不願和我們扯上關(guān)係。”

章鶴有些驚慌：“那怎麼辦？”

林鯤走到章鶴面前，取出一封信：“你親自去嵩山派一趟，找鍾先生，將這封信交給他。另外再告訴他，只要能助林家渡過此劫，我就拿龍鱗會百年基業(yè)，作爲(wèi)幽蘭的嫁妝。”

龍鱗會不止是他畢生心血，更是林家三代人創(chuàng)下的基業(yè)。

不到萬不得已，他絕不願意做如此讓步。

章鶴走後，林鯤枯坐半日，只覺得日頭落得特別快，晃過神來，天色便已黑透，他快步走到龍鱗堂外，擡頭望去，今夜無月。

“下雨了。”

城南，一所民房。

黑衣男子抱劍立在窗前，雨滴落在窗臺上，濺到臉上，涼絲絲的。

相隔五百米，便有一面高大院牆，哪裡燈火通明，亮如白晝。

“大人，下雨了，今夜照常動手嗎？”

趙夏走過來。

張玉點(diǎn)頭：“再等等看！”

半刻鐘後，腳步聲響起，覈對暗號後，有一隊(duì)人進(jìn)來。

都是新近投靠清風(fēng)寨的江湖散人，其中武功最高的是個叫謝甲的刀客。

他們手裡提著沉甸甸的布包袱，堆在房子中間，足有九隻。

九個人頭。

九封信。

斗笠刀客滿身泥水，拱手道：“寨主所料不差，除了章鶴，林鯤還送出八封信。”

那八人分不同方向秘密出城，但只要去嵩山，終究要經(jīng)過百里之外的棠水渡口。

謝甲帶領(lǐng)一衆(zhòng)高手，奉命在那守株待兔，一連截殺龍鱗會九位信使。

“此次之後，清風(fēng)寨會會新設(shè)一隊(duì)人馬，專司刺殺之事，你爲(wèi)副領(lǐng)隊(duì)。。”

謝甲心中大喜，拱手道：“多謝寨主！”

張玉看向房間內(nèi)密密麻麻站著的幾十號人。

“人已到齊，依計行事。”

半夜子時，傍晚細(xì)雨只下半個時辰，早已停歇。

龍鱗會依舊燈火通明，值守的弟子卻有些睏乏了，無精打采地提著燈籠，三五成羣，拎著刀劍，在府中各處巡邏。

尤其是林鯤的居所，至少有六十人保護(hù)。

如今還剩下的兩百號人，都是龍鱗會多年培養(yǎng)出來的親信，而那些新近投靠的，在雲(yún)霧山慘敗消息傳出後，逃了一半，昨夜風(fēng)波之後，又逃了不少人。

江湖，就是如此真實(shí)。

“有人！”

瞬間，鑼聲大響。

一隊(duì)弟子，巡邏至西院馬廄時，忽然看見六名黑衣人從翻牆而入，雙方立刻廝殺起來。

“不要糾纏！你去放火。”

其中一個提著鋼叉的黑衣人聞言，將攜帶的松油壇，拋入堆放草料的棚中，引燃大火，幾十匹馬頓時受驚，四處逃竄，連帶著繮繩拖倒了馬廄，那或火勢就更大了，還有蔓延的趨勢。

爲(wèi)首的黑衣人見己方目的達(dá)到，而增援的龍鱗會弟子快要趕到了，將鋼叉向外一掃，逼開當(dāng)面之?dāng)场?

“弟兄們，撤！”

那些黑衣人都輕功尚可，瞬間翻過牆頭，消失在黑夜裡。

與此同時，還有多處受襲，四面起火。

龍鱗會弟子疲奔命，到處救火，一片混亂。

‘嘩啦啦’，龍鱗堂的房頂被斧頭劈開大洞，斷櫞碎瓦紛紛掉落在堂間，露出個大窟窿。

三名黑衣人，從天而降，穩(wěn)穩(wěn)落在地面。

此時，那些弟子要麼擁在後院保護(hù)林鯤，要麼忙著四處救火，龍鱗堂只留下兩名值守弟子，一個照面，就死在刀斧之下。

張玉掃了眼這間氣勢不凡的大堂，輕笑道：“開始吧。”

“好！”

謝甲提著兩隻大麻袋，從中取出九顆人頭，五隻鹿頭，在龍鱗堂上依次排開。

“倒是暗合九五之?dāng)?shù)。”

“九五者，龍也。”

“龍首已斷，龍鱗會滅亡，乃是天意註定。”

謝甲讀過幾本書，看了眼自己的傑作，不由說道。

張玉看了眼，輕輕一笑。他這般多事，只是爲(wèi)了營造恐怖氣氛，讓林鯤自亂陣腳，自己得以用最小的代價，完成覆滅龍鱗會的任務(wù)，這也是日月神教管用的手段。

“龍騰四海！”

趙夏看向大堂上那塊鎏金木匾，想起趙老刀就慘死在龍鱗會這羣卑鄙小人手中，頓時悲憤交加。

她左腳一點(diǎn)，丹田運(yùn)氣，身體凌空躍起五六米高。

長斧劈在那塊木匾上，那個‘龍’字裂成兩邊，整塊匾額隨之掉落。

“林鯤老賊，我誓斬你狗頭！”

張玉緩步走到身後，想拍拍女子肩膀安慰，介於兩人身高，自己還得微微踮腳，只好作罷。

他放下伸出的手，輕聲道：“再讓林鯤多活一天！”

趙夏轉(zhuǎn)身看向他，眼眶已然微紅：“若無大人，我不知幾時能報父仇。”

張玉笑道：“如果沒有你和野狼幫的弟兄，我一個人也拿不下黑風(fēng)寨，也沒有如今這份基業(yè)。”

三人走出大堂，沒遇上幾個敵人，輕鬆地出了龍鱗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