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玉釵入鬢
少女從正氣堂快步出來,徑直走向玉女祠。
關中江湖俊秀紛紛擡頭看向那襲青裙,他們早聞華山嶽掌門有個獨女,今日一見,確實生得清麗無雙,姿顏脫俗,眼波流動,極具靈氣。
她走入涼棚,目光看向一處。
甯中則有些驚訝:“珊兒,你怎麼願意出來了。”
嶽靈珊回過神來,這才發現大師哥受了傷,臉色有些蒼白。
“我來看大師哥比武,已經結束了嗎?”
甯中則搖了搖頭,望著石臺,嶽不羣與南宮煌大戰一觸即發。
令狐沖強笑道:“小師妹你怎麼不問我有沒有贏?”
嶽靈珊的心情格外好,輕笑道:“問什麼,那個南宮蒼肯定不是大師哥的對手啊?!?
令狐沖捂著腹部,哈哈大笑道:“知我者,莫過於小師妹了,有你這句話,我比喝了十斤美酒還高興?!?
甯中則嘆了口氣,道:“衝兒,伱還是對人太好,如果不是手下留情,何至於被他偷襲?害得自己受傷。不過,雖然南宮蒼爲人可鄙,但畢竟同爲江湖正道,又是擂臺之上,你身爲東道,手下留情,也是應該的。只是將來行走江湖,遇見魔教中人,萬萬不可心存仁慈,以免爲其所害。”
令狐沖點頭道:“師孃教誨的是,弟子謹記?!?
嶽靈珊聞言,面色頓時變得晦暗。
她捏著衣角,低聲道:“娘,也不是所有魔教中人都是壞的吧?”
甯中則看了她一眼:“身入魔教,縱然本性是好的,久處淤泥之中,也難免要沾染一身血腥,萬不可對他們有不切實際的寄望,珊兒,你還年輕,要多看多想。”
嶽靈珊低頭看著鞋尖,似乎有些不高興。
令狐沖見師孃目光落在擂臺上,低聲道:“小師妹,其實我覺得你說的有理,正道之中,不乏烏龜王八蛋,旁門左道,未必沒有豪傑大丈夫。”
嶽靈珊悄悄看了眼娘,臉上露出笑容。
甯中則微微搖頭,年輕一代弟子,還是經見得少,沒有見識過江湖上爭鬥的血腥,刀劍可怕,人言更可怖,前者銷人骨肉,後者毀人聲名,都能使人萬劫不復,無顏立足於世。
正邪不兩立,這道天塹,豈是那麼好跨過的。
“令狐少俠,我家掌櫃說,令狐少俠是愛酒之人,酒就是療傷良藥,特意讓我送來一葫蘆好酒?!?
令狐沖嗜酒如命,見對方這樣說,頗有幾分知己之感:“貴號掌櫃是?”
那人道:“平安客棧張鯉魚?!?
嶽靈珊心中正躊躇著,擡頭看去,只見送酒的黑衣小廝,眉毛細長,俏臉白淨,再細細看去,心中頓時有些異樣。
令狐沖接過黃皮葫蘆,打開木塞一聞,醇香撲鼻,飽飲一大口,頓時高興道:“果真是好酒,好酒,我從沒喝過這麼醇烈的酒,替我謝謝你家掌櫃?!?
那黑衣小廝也沒等著要黃皮葫蘆,笑著看了眼嶽靈珊,回到涼棚另外一端。
石臺之上。
四掌相對。
強大的真氣向四周席捲而去,離石臺近的江湖人士,紛紛後退,退回涼棚。
有幾個倒黴蛋功力稍弱,走得慢了,被洶涌而來的真氣掀了個跟頭,秋風掃落葉般,連摔幾跤,狼狽不堪。
南宮煌家學淵深,乃是成名已久的高手。
其內功境界雖然滯留在後天圓滿,但經過多年以來不斷打磨,加之家傳的《烈日暴風息》,短時間內,爆發出來的威力也是不容小覷的。
“南宮先生,還不認輸嗎?”
嶽不羣臉上盈滿紫氣,雙袖灌滿狂風。
南宮煌雙足在石臺上踏出足跡,他拼盡全力抵抗,還是一步步後退,單論真氣比拼,確實不是先天境的對手。
南宮煌冷笑道:“嶽掌門,你看我是要輸的樣子嗎?”
嶽不羣輕笑道:“如此自信,嶽某還以爲你突破先天境了,如今看來,並沒有啊。”
南宮煌強笑道:“內功境界並一定能定勝負,後天未必不能勝先天,嶽掌門,你這個先天境大高手,若是輸了,那在關中武林同道面前,就要大大丟面子嘍。”
嶽不羣依舊風輕雲淡:“可惜嘴硬,並不能改變結局?!?
紫霞神功初發時若有若無,綿如雲霞,但是蓄勁極韌,最後鋪天蓋地,勢不可當。
時間越長,嶽不羣的優勢越大。
勝負已定,不過時間問題而已。
張玉目不轉睛,看向臺上,能如此近距觀看兩位高手的角鬥,此趟華山之行,也算不虧。
南宮煌這樣的後天高手,正在鼎盛時期,境界圓融,氣血旺盛,實力非常強大,絕非魏千星那樣走下坡路的貨色可比的。
“真是奇怪啊?!?
月劍收回目光:“掌櫃的,你又在奇怪什麼?”
張玉緩緩說道:“華山派以氣功見長,尤其是嶽不羣的紫霞神功,更是江湖上第一流的內功心法,同在關中,南宮煌沒理由不知道,他以刀法聞名江湖,爲何棄長用短,比拼內力,莫非……”
他忽然想起,昨夜在樹林中聽見兩人對話,嶽不羣這個先天境似乎來路不正,境界並不穩固,存在極大的隱患。
月劍好奇道:“莫非什麼?”
張玉卻並不說話了。
月劍輕哼一聲,她好奇心強,最不喜歡別人說半截話,偏偏張玉經常如此,讓她時常覺得百爪撓心。
月劍忽然道:“真是奇怪???”
張玉問道:“奇怪什麼?”
月劍輕笑一聲,也不說話。
張玉卻不再問了。
月劍等了片刻,又道:“掌櫃的,那位姑娘真的好奇怪???”
張玉笑道:“你到底要說什麼?”
月劍自己忍不住道:“我是想說,那位嶽姑娘總是往這邊看,從我送酒回來,她看了至少八次,你說……她不會看上我了吧?。”
張玉看向甯中則那邊,青裙少女看過來,兩人目光在空中相撞,他輕輕一笑,見到那雙許多個夜晚出現在夢中的眸子,嶽靈珊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頭。
月劍還在感慨:“這…這真是一段孽緣啊!我本來天生麗質,又是女扮男裝,自然要比尋常男子俊秀三分,若是嶽掌門的女兒,看上了我,那可如何是好?”
張玉搖頭道:“你快去寫戲本吧。”
“烈日生息!”
南宮煌面色血紅,額頭上涌出大顆汗珠,鼻息日漸粗重,猶如烏雲中醞釀著雷霆。
這時一縷陽光單獨落在他的眉心,原本枯竭內力,竟然緩慢滋生了一大截。
乾涸的池塘,又有了源泉。
“怎麼可能?他內力竟然在恢復?!?
嶽不羣一時間拿對手不下,兩人僵持在石臺中間,他心中不免有些急切。
先天對後天,不止要贏,還要贏得漂亮利落。
那樣才能震懾關中羣雄,才能讓他們心服口服擁戴自己當關中武林的盟主。
“絕對不能再拖泥帶水了!”
南宮煌大笑道:“嶽先生的先天境,也不過…如此啊,怕不是這個先天鏡來路不正哦。”
“你找死!”
嶽不羣聞言,目光瞬間變得陰鷙起來,此言算是戳中了他的逆鱗。
這時又有人大聲道:“真是奇怪啊!嶽掌門好像不是南宮先生的對手。”
“嶽先生不是先天境大高手嗎?”
“耳聽爲虛,眼見爲實,說不定是吹牛的。”
“吹牛,華山掌門德高望衆,怎麼會幹出這樣的事?”
“反正我們都沒見過先天高手,但只知道一點,先天總該勝過後天吧?”
“說不定他想濫竽充數,騙個關中武林盟主當呢?!?
那幾個千馬堂弟子大聲起鬨,這些誅心之言自然也傳到了擂臺上。
樑發挺劍而出,怒目道:“你們在胡言亂語什麼?”
千馬堂馬成舟看了眼站在自己身後的弟子,怒罵道:“你們這些無知小人,武功低微,哪裡知道什麼先天后天,竟然在這裡大放厥詞,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可笑可笑,還不快快住嘴。”
那些千馬堂弟子,聞言只好閉嘴。
“砰!”
石臺之上,傳來氣爆巨響。
兩人分開,各退十來步,到了擂臺邊緣。
雙方比拼內力,嶽不羣終究沒有拿下南宮煌,只是……打了個平手。
同樣是平手。
華山大弟子令狐沖的平手,光明磊落,坦坦蕩蕩,俠義無雙,比勝了南宮蒼還要榮耀三分。
華山掌門嶽不羣的平手,就透著幾分不對味,要是比拼招式不能取勝也就罷了,單純比拼內力,先天卻拿不下後天,這說出去,實在有點詭異。
“不好,師兄的化真丹……”
甯中則不覺站了起來,欲入先天境,需在丹田之中蓄養一口先天真氣,天下武夫,非有大機緣、大福運,大資質者,是無法鯉躍這道龍門的。
後天與先天原本是一道天塹。
化真丹,是數位氣宗高人研製出來的,相當於藉助外力,養出一口先天之氣,在這道天塹上建造一座橋樑,經過三年時間,連續服丹養氣,才能真正鞏固境界,化虛爲實,化假爲真。
“擂臺比武,勝負事小。若是散了這口先天之氣,前功盡棄,根基受損,師兄再無機會入先天境,那纔是動搖華山派根基的禍事……”
甯中則按在玉女劍上,她有心立刻衝上擂臺,阻止雙方繼續比鬥下去,只是衆目睽睽之下,先天戰後天,還要以二敵一,如此舉動,華山派必定要爲江湖人士恥笑。
張玉看得真切,加上昨夜在樹林中聽見的對話,心道:“終究怪不得別人,嶽不羣身爲江湖名宿,武道根基不穩,心境還如此之差,這才被人所趁。隴西南宮家,兼具武功、算計,還真了不得。”
“哈哈哈,嶽掌門的先天境,也不過如此!”
南宮煌吐出幾口血,卻得意大笑,彷彿自己已然取勝。
“南宮煌,你找死!”
嶽不羣簪冠被勁風掃落,頭髮散落,臉上黑氣與紫氣交織,再也沒有了君子劍的儒雅風範。
說來也奇怪,明明是平手,細算起來,他還佔著上風,卻有一種落敗之感。
“比鬥還沒結束!”
嶽不羣話音方落,便抽出佩劍,蓄滿內力,奔向南宮煌,迅疾刺出。
“太嶽三青峰!”
南宮煌迅疾地拔出寬背寶刀,迎擊上去,
一劍。
兩劍。
每一劍比起上一劍,威力都會強上一倍。
第三劍,劍勢無比雄渾,有山嶽威壓之意。
“??!”
長劍壓在寶刀上,巨力從劍身上傳來,南宮煌雙腿發軟,跪倒在地,眉心那點陽光迅速變得晦暗,繼而兩道血柱從鼻子中噴涌而出,雙目也漫上血絲,逐漸變得一片赤紅,顯然受了重創。
‘太嶽三青峰’看似波瀾不驚,招式沒有過多變化,實則暗和氣宗‘以氣馭劍’的真意,乃是嶽不羣生平得意的絕學。
南宮煌依雖受內傷,但憑藉家傳武功心法的獨到之處,還是撐過了第三劍。
嶽不羣見‘太嶽三青峰’也被對方抗住,心中頓生驚慌,將長劍橫削過去,南宮煌連忙向後撲閃,極爲狼狽地躲了過去。
“日月十字刀!”
南宮煌起身,用盡最後的內力,斬出兩道雄渾的刀氣,交叉成十字狀,席捲著臺上的細小砂石,猶如實質,向著前方涌去。
“日月十字刀?”
“這就是隴西南宮家的絕學?”
“南宮世家,不愧傳了上千年,果真了得?!?
那十字刀氣離得越來越近,嶽不羣心中愈發慌亂,雜念叢生…
若是自己輸給南宮煌,華山弟子怎麼看?裘青山怎麼看?關中武林怎麼看?左冷禪怎麼看?五嶽劍派怎麼看?天下江湖人怎麼看?
嶽不羣揮劍抵擋,連忙提運真氣,卻發現筋脈阻塞,運氣不暢,刺出那一劍綿軟無力,他慘然一笑,已經預料到了自己的結局,身隕名消,成就南宮煌的威名。
“叮!”
一道劍光橫擋在身前,寒光接連閃爍,帶著視死如歸的果決剛毅,刺向那兩道刀氣交叉之處,‘嘭’地一聲,日月十字消散,殘餘刀氣向四周散開。
“玉女劍第十八式—玉釵入鬢?!?
甯中則紋絲不動,持劍而立。
兩名鬚眉先後跪倒在擂臺上,精疲力盡,已經失去一戰之力。
甯中則轉身扶起嶽不羣:“師兄,你怎麼樣?”
嶽不羣紅著雙目,看向盤坐在擂臺上打坐調息的南宮煌,又看向甯中則,眼神中似乎別有深意。
甯中則沉默片刻,輕輕搖頭。
兩人不語良久。
不是吊大家胃口,作者個人一點淺見,想盡量賦予書中人物獨立性格,並不完全依附於張玉,比如嶽靈珊,正邪之間的鴻溝,不是那麼好跨越的,雙方的感情基礎不是憑空產生的,如何去對抗屬於她的另一些情感,親情,友情,甚至還有與令狐沖之間幾分青梅竹馬之情,而這些情感在立場上又與日月神教是對立的。
另外在本書中,我還是想著,男女之情不是唯一,即使有,如果不符發展邏輯,最好也是“排骨歸排骨、年糕歸年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