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陽縣兒童福利院」。

除非恰巧相關，否則少有人知道本地的福利院在哪裡，但其實這種地方全國都有，哪怕是縣級地區(qū)。

只是相對而言，小地方?jīng)]有那麼正規(guī)，這裡只是一處老舊的院落，裡面是一座兩層矮樓，總面積甚至不如洛川路99號的烏托邦舊址。

麪包車停在門口，下來了幾個人，其中一人穿著制服，胸前彆著小牌子。

執(zhí)行員，王國峰。

王國峰下車後看到幽深的院落，下意識嘆了一口氣，看向身後道：「孩子，下來吧」

一個七八歲的小女孩，有些笨拙困難的開始下車，穿著櫻桃紅的厚羊毛裙，斜跨的明黃色包包，彰顯著她曾經(jīng)被精緻細心的照料著。

只是劉海碎髮有些打結(jié)蓬亂，白色褲襪堆折還帶著污跡，又意味著她近來可能際遇難言。

精緻的小臉面無表情，手卻死死抓著小包包的揹帶。

車離地的那二三十公分對她來說似乎太高了，王國峰很想去扶一把，但卻沒有動。

這女孩性格很倔，路上鬧過幾次。

這樣的性格，在福利院裡可不是太好。

王國峰沉吟片刻道：「路上和你說了，你可能需要暫時在這裡住一段時間....」

小女孩擡起頭，笑著說道：「我明白，規(guī)矩我懂，等到有人領養(yǎng)我，或者運氣不好一直住到成年對吧？」

王國峰本能的想點一支菸，又覺得當著孩子面不好，忍住了這股衝動。

女孩雖然帶著微笑，但卻也在志志的觀察王國峰的表情，她其實懂得不多，只是想僞裝成什麼都懂的樣子。

於是繼續(xù)說道：「我不覺得那些遠房親戚會願意領養(yǎng)我，畢竟我爸走之前帶著債。」

王國峰蹲了下來，和小孩子面對面，這是和兒童交流時的一點小技巧。

「小大人，給你普法一下，你是未成年，沒有民事行爲能力，也沒有繼承你爸的遺產(chǎn)，所以任何債務和你無關，也和領養(yǎng)你的人無關，不要把大人的世界想像的那麼黑暗，

福利院也不是多可怕的地方。」

女孩頓了頓：「所以沒有親戚願意領養(yǎng)我，只是因爲我是個掃把星麼...」

王國峰想安慰幾句，但一時又覺得說什麼都無力：「這裡只是暫住，你的救助流程已經(jīng)啓動，要相信大人.：．.我會來看你的，也會在外面努力給你找到更好的解決方案。」

女孩重新恢復了笑容：「有一點你說錯了，我繼承了我爸的遺產(chǎn)，我還有這個！」

說著，女孩從側(cè)面的黃色小包包裡，掏出一個帶著卡通色彩的拍立得：「謝謝你送我過來，我給你拍張照吧！」

不等王國峰拒絕，小女孩已經(jīng)按下了拍照按鈕，畢竟拍立得的特點就是快。

只是輕微響動後，這臺似乎專門爲小孩子設計的卡通配色拍立得，並沒有吐出任何東西。

「~？好像沒有底片了..：」

這時，背後一輛很吸引人眼球的車駛過，在這偏僻的郊區(qū)小道上格外顯眼。

翟達看到的，就是這麼一副畫面。

而那道折線，就是從小女孩的拍立得上延伸出來的。

翟達看到王國峰有些驚訝，十脆停下車來。

他和這個執(zhí)行員打過數(shù)次交道，盧薇被抄家丶返回取東西丶告知法拍時間等..：

嗯..都不是什麼好事情。

他對王國峰感官還好，是個盡責職守的人，只是很難有什麼好感，畢竟只要對方出現(xiàn)，就不會什麼愉快的故事。

停下車後，翟達走過去道：「王執(zhí)行，這麼巧？」

王國峰從那輛拉風的車上收回目光：「翟同學？你來這裡是？」

翟達看向「東陽縣社會福利院」的牌子，早有腹稿：「我聽說這裡有福利院，打算來看看，如果需要，準備捐一筆款。」

王國峰看了看錶，晚上八點。

「這個時間？」

「我下午纔回到東陽，吃了個飯就來了。」

說著，翟達彎腰對那面容俏麗的瓜子臉小女孩道：「小妹妹~還會拍照麼？真厲害？

這相機真可愛。」

他本以爲會獲得小女孩的歡心，結(jié)果對方皺眉道：「能不能別拖長音？我能聽得懂正常說話，我沒那麼小。」

翟達：：：

這時，老院落裡終於走出來一個人，一個胖胖的，不修邊幅的中年婦女：「王領導，

孩子們都睡了耽誤了點時間，這就是新來的孩子？叫什麼名字？」

小女孩退後了一步，似乎有些害怕，但還是報出了自己的名字：「我叫唐小葵。」

中年婦女笑呵呵道：「哎呀這孩子長得真稀罕！長大了一定漂亮！能做大明星！」

唐小葵不說話，但小拳頭捏的很緊，出賣了她的緊張，眼神偷偷觀察著王國峰，這是她目前唯一信任的人。

雖然信任的也不多。

王國峰的注意力卻轉(zhuǎn)移到了翟達身上，對那中年女人道：「這是咱們縣的高考狀元，

也是知名作家翟達，他打算來看看，想要爲福利院事業(yè)盡一份力。」

捕捉到了關鍵詞，中年婦女立刻眉開眼笑：「老闆是來捐款的？哎呀呀快請進！」

她其實沒聽說過「作家翟達」，甚至沒聽說過「狀元翟達」，那些都太遙遠了。

這是個被資訊時代遺忘的院落，無論她還是裡面的孩子。

其實確認了位置和【裝備】，翟達就可以先走了，此時人多嘴雜反而麻煩，於是翟達道：「我似乎來的不是時候，孩子們都睡了吧，那我明天再來？」

「沒事沒事！我把他們叫醒！」

翟達：：

嘆了一口氣，搖搖頭道：「別叫醒了，我就隨便看看。」

中年婦女注意力已經(jīng)完全不在唐小葵身上了，隨手拉起女孩的手，哪怕其不是很情願：「走走走，我?guī)纯?.．」

幾分鐘後，翟達走入了二層小樓。

外面那漆黑的院子沒什麼好看的，除了一些雜物，其他什麼都沒有。

中年婦女名叫李惠芬，也是這裡的院長，看似粗笨不修邊幅，但介紹的卻很順溜，似乎並不是第一次。

「我們這現(xiàn)在一共9個孩子，4-6歲學齡前的四個，6-12歲小學階段的三個，還有兩個在上初中。」

翟達：「福利院孩子都有學上麼？」

「那當然，這是義務教育..：」

王國峰補充道：「根據(jù)國家規(guī)定，凡有國籍的適齡兒童，接受九年制教育既是權利也是義務，不分性別丶M族丶家庭狀況，另外孤兒還享有學雜費丶課本丶作業(yè)本費等免除。」

李惠芬笑道：「還是要花錢的，上學不花錢，生活也要花錢啊，衣服丶文具丶生活用品，最重要還有吃飯，樣樣都要花錢。」

王國峰皺眉道：「孤兒有每個月800的生活補助。」

「王領導...活著800夠了...活好一點，哪有夠的時候？吃飯要有營養(yǎng)吧？衣服得有換的吧？這就需要我們翟老闆這樣的愛心人土了！」

這其實一個很複雜的體系，上有國家支持，下有李惠芬這樣的承辦的個人。

其實用腳後跟想也知道，李惠芬以此爲生，她不是那種電影裡慈眉善目的大善人模樣，看上去只是尋常人，而且很市並。

照顧孤兒的同時自己那份口糧也掙了，可能還有餘量。

但這世界不是非黑即白，如果沒有這樣的餘量，惠及這些個人，這個系統(tǒng)會變得更復雜，也更脆弱。

李惠芬一路走一路介紹，漸漸的就忘記了牽著唐小葵，後者也是全程緊張硬撐，以至於走看走看，發(fā)現(xiàn)自己牽錯了人。

大手沒那麼粗糙了，也不再黏糊，小手傳來乾燥丶溫暖的感覺。

唐小葵擡頭看了一眼，居然牽看翟達的手。

本能的想要掙脫，但最後還是沒動作。

有什麼區(qū)別呢？對她來說？

這裡，何人不是陌生人？

最後李惠芬?guī)е赃_來到了宿舍，九個孩子，按照性別和年齡分成了三個房間。

門上有玻璃窗，李惠芬道：「這裡就是宿舍，我們條件有些簡陋，您看看。」

翟達下意識貼著玻璃朝裡面望了一眼，等到腦子反應過來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這裡是女生宿舍。

雖然不好的東西啥也沒看到，就兩張鐵架高低牀和裹著被子的人影。

但還是趕緊收回目光，尷尬的摸了摸鼻子，有些無語。

心想你也不說一聲是女生的.，

可能李惠芬沒什麼惡意，但..：.孤兒院的孩子，「隱私」就沒那麼多人在乎了。

繼續(xù)前進，小小的福利院很快逛完，食堂只是擺著長桌的房間，廚房是傳統(tǒng)的農(nóng)村大竈，廁所小小的兩間一男一女。

所有的一切都只能用「還行」來形容，說多「惡劣」談不上，但也和「好」不沾邊。

最終，捐款的意向被翟達再次確定，但具體數(shù)額卻需要商討。

即便沒有【裝備】的事情，來親眼看了看後，翟達也覺得值得出一份力，只是具體怎麼個形式要想想。

直接鈔票甩在李惠芬臉上是最蠢的方式，無法監(jiān)督用途，他依稀記得前世看電視，好像都是「指定幾名孤兒，承擔部分費用比如學費丶生活費」的方式去資助，這也是一個進一步接觸「唐小葵」的辦法。

翟達不清楚那拍立得對於小女孩意味著什麼，但似乎除了一身衣服，是她唯一的私人物品。

唐小葵最後還是被李惠芬?guī)ё呷プ∠铝耍蔷o張丶害怕的小臉，一步三回頭的看著大門外的王國峰和翟達。

兩個高大的身影，被車燈照成了剪影。

但卻又不知道該說什麼，做什麼..

最終還是被牽著，走入了燈光都沒有的院子，完全融入了黑暗。

唐小葵徹底消失在黑暗裡後，王國峰才掏出一包煙，衝翟達揚了揚。

翟達擺擺手：「我不抽。」

「我記得第一次見你，不是抽著煙和搬家公司的人在裝黑社會麼？」

「那是僞裝..」

王國峰自顧自點上，突然岔開了話題：「這家福利院辦了二十幾年了，李惠芬是第三代院長了，還算盡責，如果你有意願幫助一下，挺好的。」

「你對這裡很熟悉？」

「很難不熟悉。」

大概是經(jīng)常送人來。

翟達詢問道：「剛纔那個小女孩怎麼回事？」

王國峰呼出一口煙氣，和冬季的哈氣混成一股格外濃郁：「他爸創(chuàng)業(yè)失敗，帶著一身債跳河了，近親都沒了，有一些遠親，但不願意收養(yǎng)，我們正在做工作。」

「那媽媽呢？」

「產(chǎn)後抑鬱，人也沒了，更早。」

之後是冗長的沉默。

許久後翟達道：「話說這樣的信息不是應該保密麼？告訴我合適麼..：」

王國峰笑了笑：「我不是『法條主義」，比起這個，如果你知道了一些消息，激發(fā)了同情心，遠比所謂保密重要，又不是什麼國家機密.．..法律最後也是爲人服務的。」

翟達呵呵了一聲：「盧薇家的案子，怎麼沒見你這麼有人情世故？」

那日小木頭被趕出來的可憐模樣，翟達還歷歷在目。

王國峰將菸頭踩了一腳：「那件事...你換個角度看，被欠錢的纔是受害人，當然那姑娘確實是無妄之災...即便沒有你，我們也會有法律丶生活援助，只是沒未成年人那麼全面。」

「回過頭來看，也好在當時有你..：：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遠比我們那點援助更有效..：」

而後擺擺手，就離開了。

翟達也回到了自己的車旁，進車前突然好奇道：「對了，你說的『法條主義」我大概理解什麼意思，你不是法條主義，你是什麼主義？」

王國峰聲音越來越遠：

「還用問麼，社會主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