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悄悄流逝，產(chǎn)房外的喧囂漸息，消毒水氣味混著新生兒啼哭的餘音。

大軍把眉毛擰成結(jié)，終於抱著懷裡的閨女走近陸陽，甕聲甕氣的道：“上當(dāng)了啊！B超師傅怕不是拿紅包買假酒了？說好的帶把小子呢，這可咋整？”

“閨女不挺好？”

陸陽睨他一眼，餘光掃過隔壁病房。

曉曉蒼白的臉抵著枕頭，眼圈通紅。

大軍嗓門一滯，撓頭訕訕挪過去。

不敢看自己媳婦。

小聲的道：“我這不是擔(dān)心爺知道會不高興，老頭子撐不了幾年了。”

這回說的倒是實話。

陸陽的二爺爺，也就是大軍的爺爺，當(dāng)年是扛過槍，打過東洋鬼子，也打過聯(lián)合國軍的老一輩戰(zhàn)士。

把青春和一腔熱血都獻給了革命事業(yè)。

把傷病帶回了老家。

本來應(yīng)該享清福的年紀(jì)，後來又因爲(wèi)兒子與兒媳婦的意外，不得不負擔(dān)起撫養(yǎng)年幼的孫子與孫女的責(zé)任。

如今好不容易撫養(yǎng)到孫子長大成人。

自己也老的動不了了。

當(dāng)年那些因爲(wèi)打仗來不及取出來，嵌在體內(nèi)的彈片，以前還只是陰雨天才出來鬧一鬧，現(xiàn)在這是一個接一個的舊疾爆發(fā)。

老爺子不敬鬼神，也能坦然笑對死亡，如今惟一放不下的就是大軍這個孫子。

孫女他不擔(dān)心。

女娃子聽話，而且讀書也努力，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羊城大學(xué)一名大一的學(xué)生。

這擱古代可是狀元。

老爺子畢竟是從舊時代走過來的人，孫女的前程他不擔(dān)心，可是這個孫子，讀書不多，脾氣又爆，一點就炸，他是爲(wèi)此操碎了心。

當(dāng)年送去當(dāng)兵，都能因爲(wèi)一言不合，與戰(zhàn)友發(fā)生鬥毆……出手沒個輕重……

具體原因就不說了，但若非是他這張老臉，孫子得上軍事法庭。

所以此路就不通了，當(dāng)完三年義務(wù)兵，他就讓這小子趕緊滾回來，免得以後他這把老骨頭不在了，再闖出禍?zhǔn)聛恚o槍斃了。

這便是當(dāng)年大軍果斷退伍，沒有繼續(xù)留在部隊的原因，當(dāng)然，還有一個原因，老人家身子骨已經(jīng)一年不如一年，想在臨死前，親眼目睹孫子結(jié)婚生子並給他添一個大胖曾孫子出來。

這就又回到了前面那一段，老人家是從舊社會走過來的人，從骨子裡面就帶著一點封建大家長思想，重男輕女洗都洗不了。

所以這裡也不洗了。

陸陽撇了大軍一眼，沒好氣的道：“慌什麼？一胎不成，不知道抓緊時間趕緊再生第二胎嗎？你爺爺……我二爺爺他還沒有這麼快死。”

記憶裡面二爺爺是死在1998年的冬天，因此現(xiàn)在還有4年時間，但這是過去的4年，而現(xiàn)在二爺爺已經(jīng)不是上輩子窩在窮山村裡得不到有效醫(yī)治的苦命老頭，自從搬來鵬城，每個月的體檢，對老人基礎(chǔ)病的抑制，服藥，這都是不間斷的……

可見如果只要保持下去，活到1998年，4年的壽命應(yīng)該不是極限，老一輩革命家都擁有著堅韌不拔的意志力，他們的精神是通過槍林彈雨，火裡雨裡鍛煉出來，只要物質(zhì)條件，醫(yī)療資源跟上來，很多都超能活，閻王都得讓他們?nèi)郑畹?0歲多，活到100，很多都大有人在。

所以陸陽不是很擔(dān)心二爺爺?shù)纳眢w，他覺得二爺爺應(yīng)該能活到21世紀(jì)，聽到21世紀(jì)的鐘聲敲響，這沒多大問題。

有這麼多年時間，來完成老人的心願，還不夠大軍這小子造人的？

大軍聞言眼睛一亮，一拍大腿，“對呀，我怎麼就沒有想到？”

之前是媳婦不能生，所以才著急，現(xiàn)在是已經(jīng)能生了，既然有一，自然也就能有二，只要努努力，多吃狗寶與牛鞭，還怕愁不能懷上二胎？

正當(dāng)他還來不及高興，他懷裡抱著的女嬰便因爲(wèi)他的大幅的動作，而哭了起來，頓時慌的大軍連忙再也不敢胡咧咧，趕緊掐著嗓子，笨手笨腳的哄起來懷裡襁褓裡的閨女。

陸陽懷裡抱著兒子搖了搖頭：這傻小子，都當(dāng)?shù)娜肆耍€這麼行事粗狂。

“行了，趕緊去看看曉曉吧，女人這個時候是很脆弱的，好好哄哄，別讓人家覺得你跟你爺爺一樣重男輕女。”

長輩的思想是一輩子形成的，咱們這一輩人扭轉(zhuǎn)不過來，但是咱們自己這一輩人的思想，總不能也向著長輩學(xué)習(xí)？

沒錯，重男輕女就是糟糠，必須抨擊。

陸陽懷裡抱著兒子繼續(xù)衝大軍警告道：“你小子可千萬別重男輕女，你要是也重男輕女，那曉曉她的壓力可就大了……越是這個時候，你就得對人家越關(guān)心多一些……放平常心，一定要平常心，哪怕是下次再懷上，你小子也不能把什麼這一胎一定是個兒子這種話時常掛在嘴邊，知道嗎？”

大軍饒了饒頭，瞧了一眼自己懷裡哭唧唧的女兒，再瞧了眼對面誇誇而談陸陽懷裡帶把的小子。

憋的一句話說不出來。

扭頭就走了。

忒！飽漢子不知道餓漢子飢，原來陽子是這樣的人。

帶著鬱悶，他小心翼翼的推開了病房，想著陸陽剛剛的話，臉上瞬間掛上笑容，討好的走過去道：“媳婦，呵呵，辛苦了，沒事，閨女也可愛，我很喜歡，你瞅，這有鼻子有眼睛，跟你一模一樣，今後肯定是個大美女……”

陸陽也抱著兒子回到了自己媳婦的產(chǎn)後病房。

殷明月的樣子沒有想象之中的那麼疲憊，她畢竟這回是二胎，不是頭胎，臉色雖然也略有些蒼白。

但當(dāng)看到老公抱著孩子進來，立馬也就有了精神。

“老公……”

陸陽走過去，把孩子放到她枕頭旁邊。

“辛苦了。”

俯下身體，撥開妻子額頭上的劉海，在妻子額頭上親了一下。

殷明月立馬臉紅，小聲道：“髒，我頭上全是汗。”

陸陽嘿嘿一笑：“不髒，香香的，還想親……”

見老公口無遮攔，殷明月心虛的張望了一眼四周，見病房裡面沒有旁人，這才鬆了一口氣。

小聲道：“老公，你別這樣，這是醫(yī)院，對了，咱兒子的名字你起好了嗎？”爲(wèi)了轉(zhuǎn)移話題。

當(dāng)然，她也對陸陽哥哥，會爲(wèi)自己的兒子取一個什麼名字，感到好奇。

陸陽又嘿嘿一笑：“這還不簡單，就叫陸凡，平凡的凡，他老子都這麼成功了，他要再成功，還讓不讓普通人活了？嘻嘻，平平凡凡，只要能沒病沒災(zāi)的長大成人，也沒什麼不好的……”

殷明月嘟嘟嘴，有些爲(wèi)兒子著想的道：“那會不會把名字起小了？要不小名就叫凡凡，大名老公你再想一個？”

到底是自己懷胎10月才生下來的兒子，她覺得應(yīng)該再慎重一些，感覺到老公好像起名有些過於隨意。

陸陽吃味道：“啊，媳婦，你不會從此有了兒子，就忘了他老子了吧？叫陸凡這名字不好聽嗎？你以前可從來都不會對我提出質(zhì)疑了，老公覺得你變了……”

“沒有沒有，我沒有。”

殷明月慌忙解釋，“老公，你聽我說，我……我只是提個意見……不……聽老公你的……老公你覺得好就行。”

她把頭都快低進了自己的胸口。

還是過於膽小，過於盲從，過於沒主見……

過於太愛他陸陽？

陸陽心裡歡喜的不得了，忍不住又俯下身，這回直接對嘴親下去，“老婆，你真可愛，愛死你了，放心吧，逗你的，凡這個名字可不簡單，老公也不是隨便亂取的，當(dāng)年可是也有一個單名叫凡的男人在泰山乘坐九龍拉棺，踏天而行，時光流轉(zhuǎn)，再回來時，已經(jīng)是這個世界最強的男人，哼哼……隻手遮天，可牛逼了。”

這一段話裡的每一個字殷明月都能聽得懂，但是組合起來，她就不能理解了，總覺得老公話裡有話，而且似乎有些過於高興壞了。

小聲的道：“老公，咱們兒子只是凡人，你怎麼說著說著，又是龍啊，又是踏天，又是遮天，能不能正經(jīng)一點？”

封建迷信要不得，現(xiàn)在可是新社會，而且她多少有點忌諱，覺得踏天，遮天，這兩個詞都不好，這樣會對老天爺不敬。

什麼，你說她不是不信這個嗎？

她不是不信，她是被現(xiàn)在的社會環(huán)境給裹挾了，農(nóng)村女孩，從小在封建迷信中長大，舉頭三尺有神明，更何況還是神明中的老大，老天爺，得罪了老天爺，誰不得在心裡嘀咕兩聲？

陸陽嘿嘿一笑，“好好好，不說不說，聽媳婦你的。”

他也是高興壞了，也是口無遮掩，把上輩子無聊時打發(fā)時光看的印象最深刻的小說劇情都搬運了出來。

殷明月側(cè)過身子，望著近在咫尺自己的孩子，頓時眼中的母愛開始氾濫，忍不住小聲的嘀咕道：“凡凡，陸凡，還蠻好聽的，兒子，媽媽終於把你盼來這個世上……”

似乎真的有所感知一般。

從陸陽抱進病房來就一直不哭不鬧，哪怕把他放在牀上，也沒有發(fā)出任何聲音的小陸凡，突然間就張嘴哇哇大哭起來。

彷彿也確定了自己的名字一般。

殷明月頓時有些緊張，伸出手去輕拍了兩下襁褓，見孩子還哭鬧，於是又想到了什麼。

臉微微紅的道：“他可能有些餓了，老公你能不能出去一下，幫我把門帶上，我……我給他喂口母乳。”

新生嬰兒最好是能夠在一個小時之內(nèi)給他喂一口母乳，這能幫助他建立起來免疫系統(tǒng)，而這一口母乳，也被稱之初乳。

殷明月雖然不懂這些大道理，但是當(dāng)生下孩子後母親的天性甦醒，孩子一旦哭起來，便自然而然想起了要給孩子餵奶。

陸陽這回倒是沒反駁，也沒說什麼俏皮話。

媳婦臉皮薄，加上現(xiàn)在房門都還是敞開的，他可不想碰到有男性病人家屬路過或是有冒冒失失的男醫(yī)生男護士闖進來。

於是立馬屁顛屁顛的跑去關(guān)門，甚至還親自站在門外幫忙放哨。

這佔有慾也是沒誰了。

考慮到媳婦不可能一整晚的都照顧孩子，而自己一個大老粗，也肯定照顧不好一個纔剛剛出生的嬰兒。

想了想。

陸陽還是給家裡去了一個電話：“媽，明月她生了……對對對，是個男娃……別，你別過來了，這麼晚了，況且欣兒還在家，她晚上要是打被子，沒有媽你幫忙盯著，萬一感冒了，那可就壞了……對對對，麻煩媽了，讓劉媽過來一趟吧，我讓小九開車去接她，劉媽有經(jīng)驗，她本就是我爲(wèi)明月妹妹請的月子嫂……媽你早點睡，明天再帶欣兒過來。”

安撫好了丈母孃，接下來晚上帶孩子的任務(wù)也有著落了。

掛斷手裡的大哥大。

陸陽沉思片刻，最終又還是沒有把它裝進兜裡，而是又重新打開蓋子，撥出了一個熟悉的號碼。

雖然已經(jīng)是深夜，但這個好消息，若是不能第一時間給遠在老家的母親分享，好像也說不過去。

“誰呀？這麼晚了，擾人清夢。”

葉秋雨揉了揉睡得迷迷糊糊的眼睛，從牀上爬起來去接電話，旁邊睡著是死沉死沉的蒙文賢，才四十幾歲不到五十歲的人，頭髮已經(jīng)白了半邊。

唉，看來哪怕當(dāng)了校長，也有操不完的心。

葉秋雨本來還是一副漫不經(jīng)心卻睡得迷迷糊糊的表情，但是當(dāng)看清楚，家裡座機上面顯示出來的電話號碼。

立馬掩著嘴。

眼淚都快掉下來了，一臉驚喜的道：“兒子，你找媽有事嗎？”

這個兒子因爲(wèi)不是在身邊長大的，對她不是很親，雙方多年恩怨雖然已經(jīng)和解，但是和解的時候，兒子已經(jīng)成家立業(yè)，有他自己的小家庭要經(jīng)營，對於她這個媽，恭敬倒是有了，但是親熱卻看不著，而且兒子現(xiàn)在生意越做越大，在讓她這個當(dāng)媽的自豪的同時，一年到頭了也回不了老家?guī)谆兀阅芙拥竭@個兒子打來的電話，哪怕是半夜，她也激動的不行。

“媽，你媳婦生了，給你添了個大胖孫子。”

“真的？太好了，媽馬上叫你蒙叔叔醒來，幫媽收拾行李……”

“不用了媽，我只是想打電話來告訴你這個好消息……”

“什麼不用了，你別管了，誰也別想阻止我去看我的大孫子……”

“可是，媽你不是還要教書嗎？”

“不教了，早就不想教了，你妹她現(xiàn)在已經(jīng)小學(xué)畢業(yè)了，去市裡第一中學(xué)讀初中去了，我再教這個小學(xué)，也沒有什麼意思，當(dāng)初你生欣兒的時候，我讓你們把欣兒給我?guī)В銈儍煽谧硬灰溃@回大孫子出生，誰也別想阻止老孃我……”

“那……好吧，媽你就跟蒙叔叔過來玩幾天，以後的事情以後再說。”

把天都聊到這份上。

陸陽也不好再拒絕媽，免得他媽在電話裡面跟他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