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官逼民反
何倫的自殺令我唏噓的同時，讓我真正注意到了恩與義對於當(dāng)代人的重要意義。
我不知道，公孫度的知遇之恩，是否真的足以讓何倫爲(wèi)他殉葬？
一飯之恩，有人視若泰山；一命之義，有人視如草芥。
我的屬下是哪一種？
我又是哪一種？
懷揣著複雜難名的心情，我讓沓氏的縣丞接過了縣長的官印，而後帶著一百一十六人繼續(xù)巡視遼東。
也許是剛剛經(jīng)歷了一場突如其來的刺殺，衆(zhòng)人都有些沉默，氣氛也頗爲(wèi)壓抑。
“主公，”一聲不吭走了大半天后，龐淯忽然開口，“屬下該死！”
“我驟得一員大將，欣喜之下也疏忽大意了，你無須太過自責(zé)。”我減緩馬速，寬慰道。
“若是屬下能少喝兩杯，也不至於令主公身處險境，燒掉了一大片頭髮。”他愈發(fā)自責(zé)。
一說到頭髮，我反而笑了：“只不過是一片頭髮罷了，剪掉後很快就會長起，有什麼好在意的？”
另一位玩忽職守的旅長吳石同樣惴惴：“龐旅長只是醉酒，屬下之罪難以寬恕，願受重罰。”
“吃一塹長一智，”我只能示以寬懷，“算是警戒你我吧。”
龐淯咬著牙應(yīng)道：“屬下在此立誓，絕不亂飲！”
“屬下也立誓，絕不再跟外人去看舞女！”吳石梗著脖子低聲吼道。
“如果要說罪過……我纔是罪大惡極吧？”龐淯身後的陸仁哭喪著臉插話道。
要不是這廝醉倒在地，那些刺客也不會獲得這麼一個極佳的行刺機(jī)會，因此，陸仁的確有罪——說實話，他還不如一開始就酩酊大醉不省人事。
“你說得對，有罪就要責(zé)罰。”我決定殺雞儆猴，“罰你一個月軍餉。”追命嘶鳴一聲，忽然加速。
“……是。”陸仁悶悶地應(yīng)了一聲，片刻後才反應(yīng)過來，在身後叫道，“我軍發(fā)過軍餉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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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馬沿海岸線行進(jìn)了三天，我軍來到西安平縣城。
西安平縣城門大開，卻沒有縣中官吏出來迎接，只看得到百姓居民進(jìn)進(jìn)出出，一切如常。
“這算什麼事？”吳石怒道，“這西安平的縣長如此狂妄！主公只要一聲令下，屬下立刻取他的狗頭來拜見主公！”
“明明派了陸仁去通報了……”龐淯卻有些疑惑，“也不見這小子來回報……”
我勒馬立在城下，舉目四望。百餘名鐵騎面前，百姓大多避之不及，偶爾有些青壯男子路過，卻是一臉厭煩之色。
我心中愈發(fā)凜然，這些人……似乎並不是很友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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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陣雜亂的蹄聲從城門深處傳來。
陸仁縱馬躍出，坐騎長鬃飛揚。
“怎麼回事？”我問道，“縣長呢？”
“不曾找到。”
我一怔：“那縣丞呢？”
他搖頭道：“縣衙中只有幾名看大門的。聽說西安平的縣長、縣丞……早在九月就被縣民殺了。”
“殺了？”我大驚，“那時公孫康尚在遼東，怎麼會有這種事情發(fā)生？”
“據(jù)屬下打聽，公孫度父子徵兵過重，北平一戰(zhàn)又傷亡慘重，這才導(dǎo)致民衆(zhòng)對官府大爲(wèi)抱怨，聚衆(zhòng)衝擊縣衙，殺了縣長、縣丞等十餘名官吏，還懸首於菜市，據(jù)說至今仍在。”
說起來都是盧植和我的罪過啊……
不知從何時開始，我對於殺人這件事似乎有些牴觸情緒。
“先進(jìn)城去。”我催動追命緩緩入城。
龐淯和吳石不敢怠慢，寸步不離地將我圍起，這警備級別顯然比之前提高了幾個檔次。
雖然部分民衆(zhòng)並未刻意遮掩對官府的恨意與不屑，但是他們還算理智，並沒有直接衝上來給我一刀。
縣衙之外一如意料之中的冷清，兩名守門人正無聊地磕著瓜子，看到百餘騎風(fēng)塵僕僕地衝來，慌忙丟下手中的瓜子皮，轉(zhuǎn)而撿起門外石獅子腳下的長槍，鼓足了氣勢喝道：“大大大膽！來來來者何人！聚聚衆(zhòng)……”
龐淯高聲喝斷了他們的顫音：“徵北將軍、遼東太守馬大人在此，還不退開！”
兩桿長槍咣啷啷落地，守門人連滾帶爬讓開了大門。
我在馬背上居高臨下地發(fā)問：“縣衙裡再沒有別人了？”
兩名門衛(wèi)抖抖索索跪伏於地，沒有迴應(yīng)。
“問你們話呢！”吳石狐假虎威地呵斥道。
“是是是！”一名年紀(jì)不大的門衛(wèi)連連點頭，“回稟太守大人，本縣縣長、縣丞連帶十餘名曹吏，九月時被鄉(xiāng)民棄屍於市，這縣衙之中，至今仍沒有主事之人。”
我擲鞭下馬，負(fù)手在門前踱了兩步，吩咐道：“你們給本府將縣中有些威望的士紳都召集過來，馬上！”
兩名門衛(wèi)忙不迭應(yīng)是，撒腿朝大街上跑去。
“子義，你來。”我朝太史慈招手，“你在遼東有些時日了吧？”
太史慈略一頷首，答道：“已近四年。”
“此地風(fēng)俗如何？百姓性情如何？”
他思索了片刻才道：“風(fēng)俗與中原差異不大，只是……這邊境之地，百姓無論男女，皆勇武善鬥，禮教反而次要。”
“誰的拳頭大，誰就有理？”我拎起袍擺跨進(jìn)了縣衙的正門。
太史慈趨步緊跟：“大概就是如此。”
我點頭道：“邊塞之民，大抵都這樣。”朔方已經(jīng)給我提供了類似的經(jīng)驗。
龐淯與吳石一左一右同時跟進(jìn)。
“等人快到了時，讓兄弟們在院中列好陣，都持兵刃，端出氣勢來，不要讓當(dāng)?shù)厝诵】次覀儭！蔽蚁蛩麄兌朔愿赖馈?
龐淯自負(fù)地拍了拍腰間的佩刀：“主公放心，必定讓這些地頭蛇雙腿哆嗦著爬進(jìn)來向你叩頭。”
“我看你一旅下面那個叫陸仁的班長賣相不錯，”吳石側(cè)頭向他說道，“一身橫肉，使的又是大斧，足夠嚇到他們了。”
“你提醒的不錯。”龐淯若有所悟，“這廝身上功夫也是極好的，可以用來看門。”
我在縣衙正廳裡轉(zhuǎn)了一圈，指揮著手下襬了擺坐席，而後倒上一碗熱水慢慢咂摸起來。
小半個時辰即將過去，門外開始喧鬧，碗裡早已是冰涼。
“都給老子站好了！”我聽到院內(nèi)龐淯在呼喝個不停，皮甲與刀槍也響動個不停。
“主公，”有人在廳外稟報，“十餘名當(dāng)?shù)厥考澮呀?jīng)來到門前，請求拜見。”
我點了點頭，又倒了一碗熱水：“讓他們進(jìn)來。”
他垂首快步退下，院內(nèi)忽然一片靜寂。
不遠(yuǎn)處，悉悉索索的腳步聲響了起來。
我端起碗，仰著脖子一口吞下。
熱水刺激著我的食管，胃中騰起一股熱浪。
我一按案幾，長身站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