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來見冥王，貝琳達。”

金-306龐大身軀上伸出一支小小的附肢，上面捏著一個香檳杯，金黃的酒液在其間閃爍，

他沒必要喝巴巴魯斯的鬼玩意兒。

大賢者平靜地看著躲藏在人羣裡的貝琳達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腳步卻一點不往他這邊走，

“父親~我今天狀態可能——”

“不可能。”

金說，“你是最優秀的那個，我不是柯克蘭那個瘋子，該你接替我的部分工作了。”

他的話被宴會裡其他的人聽見了，不知道哪個星區的冥教執事長衝他吹了個口哨。

金知道他是在認同“柯克蘭是個瘋子”這句話。

相較於昨天，現在他們正在一個富麗堂皇的大廳裡開宴會，冥教沒有太多適合娛樂的地方，於是大主教把國教的一個禮廳租下來了，

因此這裡的氣氛一點也不像是冥教以往禁慾壓抑的風格（雖說人們也完全不是這種類型）。

反倒金碧輝煌，各種細節堆迭在穹頂之上，又隨著雕刻的小天使像上的絲綢一同垂下來。

今天邀請的嘉賓也遠不止昨天開幕式上那樣單調，德高望重的信徒，無魂者，星際戰士，機械賢者，流浪商人，星界軍軍官，投機倒把之人，騙子，賭徒……

金堅決地望著貝琳達，電子屏上平靜地跳動著光點。

女賢者終於放開了她不知道從哪裡一把摟過來的無辜無魂者，慢慢悠悠地朝著金走過去。

“您說我要接替您，”

貝琳達笑嘻嘻地說，

“您是什麼都教了，人脈也都給了——但是——您之前對我可是一點沒提過冥王啊。”

“你要自己去看，”

金說，“我不想影響你的觀點。”

貝琳達嘆了口氣，她知道終究會有一天，她得從金手上接下來工作，

在此之前，她一直協助著金輔佐冥子戰團，但在好不容易等到冥王迴歸後，金卻立刻開始急流勇退。

事實上，即使是在一衆混亂的，喝醉的，或者乾脆是被毒暈的人中間，金的體型也佔據著絕對的優勢，大賢者像是攻城錘一樣破開人羣，

他們走過擺滿食物的長桌，忽略正在慷慨演講的投機分子，走向禮堂中央最長最顯眼的那個隊伍。

金淡漠地從隊尾開始朝前走，每個正在排隊的人看見他便都朝著他敬禮，賢者不理，只是往前走。

龐大的禮堂連接著另一個側廳，珠寶穿成的流蘇半遮住朝著裡面打量的目光，這次宴會級別最高的人在那裡面。

隊伍越往前，排隊的人級別越高，終於，金他們走到了第二名身旁，一個樞機主教。

絡腮鬍子的男人打量著他們，眼中的光芒稱不上好意，

“你想要什麼？”

金直直地開口。

絡腮鬍子也不惱，他笑笑，“我聽聞【雅典學院】是個好東西……”

“想要區域中樞建設權？”金說，“下次量子彈弓的提案上加上你們。”

絡腮鬍子露出滿意的微笑，樞機主教往後一步，但卻又故意看著金，

正在排隊的第一名是個機械賢者，

“我是允許您插隊了，但我前面這位……看起來比較難辦。”

絡腮鬍子話音剛落，他前面的賢者就自動朝著金敬禮，並向後讓出了位置。

“日安，導師。”

賢者說，金則不鹹不淡地瞥了一眼樞機主教，

“我徒弟。”

他說，然後直接彎腰走進了側廳。

金感到自己身後貝琳娜的緊張度上升了0.34%，賢者無視了這一點，擡眼向廳內望去。

主座上毫無意外坐著冥王，由於接見衆賓，君王並沒有穿甲，而是冥教特地定做的黑禮服，乍一眼看上去就像是喪服。

冥王正邊吃邊跟上一個來客談，一個狼團的狼牧，這倒是令金感到意外的人。

冥王右手邊的馬格努斯看起來很想插話，而冥王左手邊……一口漆黑的棺材安靜地躺在那裡，看來蒼白之主在昨天的鬧劇後便喪失了任何耐心，棺材蓋緊閉，不願示人。

“呦，金。”

正在跟哈迪斯交談的狼牧點點頭，一臉嚴肅地跟著馬格努斯後面的灰騎士離開了，哈迪斯則擡起頭，看著金。

“我還在想你怎麼還沒來，”

哈迪斯吃完了手裡的，又拿起新一盤，看起來還想著要給金塞一盤，

“柯克蘭今天搶的第一個，我還跟他說沒必要，反正平日裡如果他願意，他天天可以見我。”

哈迪斯咬著叉子，看著金同身後帶著的賢者坐下，

“結果你猜怎麼著，”像是想起好笑的事情，哈迪斯笑起來，“柯克蘭說他就來表一個態度，呆了七分鐘自己又走了。”

金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

“瘋子。”

他小聲地嘀咕了一句，萬年來依舊不變的狂熱，柯克蘭太瘋了。

“我還在等伱，我以爲你今天不來了。”

哈迪斯說，他擡眼看了眼表，給金和貝琳達都遞過去了一份點心，“這都快晚場了。”

金回憶了一下長隊，

“您看起來得忙到明天凌晨。”

哈迪斯不在意地撇撇嘴，

“還好，他們花幾個月，一年跑過來見我一面，我這邊就幾天的事——再說，我特地申請了一天半的假期。”

哈迪斯得意地舉了舉叉子，

“看起來涅槃系統的應用順利，接下來要全面應用了？”

金看似不經意地問道，哈迪斯則笑笑，“是，你別說，人類之主派禁軍圍著主機念念咒，撒撒水，是真能提高系統效率。”

“您這點可以詢問柯克蘭，”

金說，“作爲涅槃模擬出的副人格，柯克蘭或許能夠向您描述並監管涅槃。”

哈迪斯臉上的笑容擴大，

“我也是這麼想的，金，好消息是截止目前都沒什麼大問題，我簡直不敢相信這麼順利。”

金點點頭，他們之間沉默了片刻，只聽見馬格努斯煞有介事的翻書聲，然後哈迪斯有點猶豫地開口，

“金……你還好嗎？”

“一般，”金說，順帶著用附肢把自己身後躲躲藏藏的貝琳達推出來，“最近打算放一放工作，去看看我的學生們。”

“這是貝琳達，冥王，我門下最得意的門生——或許您沒有印象，但您的黑暗光環曾經由她爲您戴上。”

哈迪斯一愣，好像確實有這件事，但是……這好像是一萬年前的事了？！

他的目光移向貝琳達，貝琳達就像是過年被親戚推出來硬認著喊三姑六婆的小孩一樣，客氣地喊了聲冥王，

哈迪斯的目光又移回金，金感到自己突然間站在了孤島上，黑潮澎湃著上涌，拍打著他的腳。

冥王在用黑域確認他的靈魂。

金嚥下嘔吐感，繼續說道，

“不知您是否允許我的逐步離去，這萬年來，我除了教教書，幫您暫代冥王之子外，也沒有什麼別的可誇耀的地方，這些工作也隨時可以被人替代。”

能撐住他堅持萬年的，一直吊著他一口氣的，就是等待冥王的迴歸，

冥王迴歸後，金又開始擔憂冥王的墮落……而現在哈迪斯在泰拉已經待滿一年有餘了，金懸著的心早已放下。他看著哈迪斯有點愣地望著他，金的電子屏上露出一個微笑，

“:)我要退休，大人，請批準。”

哈迪斯臉上的表情變成了痛心疾首，

“金，革命尚未成功，天色尚黑——”哈迪斯咬了咬牙，早在之前，金就表現出了疏離感，一萬年的工作，哈迪斯或許理解金，“但你如果真的覺得太累了，那麼我批準。”

金長舒了一口氣，

“我感激聽見這句話，”

他伸手，接過哈迪斯遞過來的酒杯，裡面是純的巴巴魯斯佳釀，金往自己的進食口倒進去，聽見金屬管道被腐蝕的聲音，

賢者隨手關閉了進食管道的受損警報。

“我本就沒有太大志向，”

金說，聽著自己體內發出的嘶嘶聲，

“當年在火星上，也只是想活下來，是您不計前嫌，提拔了我，”金頓了頓，“還有柯克蘭。”

“您離開後，有好幾次，大概有四萬多次，我想過離開，但最後還是咬咬牙撐下來了，不怕您笑話，一是柯克蘭那傢伙激將法把我又拉回來了，二是我也希望能做點事，我很認同您的觀點，並希望人類都這樣。”

金沉默了一會兒，他望向哈迪斯，賢者或許知道這有些不妥，在冥王正亟需人才的時候離開，但就像他說的，他有些累了，金不像柯克蘭，他不是瘋子。

對於金來說，現在的時機並不是冥王正需要人才，而是他確認冥王依舊是曾經火星上的那個技術軍士。

他確認不需要他，一個渺小的賢者來攔著失控的冥王了。

氣氛有些壓抑，連馬格努斯都感覺出了氣氛不對，悶著頭看書，一點不動。

“……辛苦你了，金，”哈迪斯說，“那麼你便放心退休吧，至少我能頂一會兒。”

“您能帶著人類復興，”金說，他側頭看向大廳內的嘈雜，“無數能人志士，都爲您而來，我並沒有什麼才能，不像主導研發量子彈弓的柯克蘭，我只是佔個早到的巧。”

“這麼講——”哈迪斯拉長音，尾音上翹，“你一手帶出來的冥王之子要收拾你了，金。”

“研發的早而已，”

金點頭示意，又用附肢拍了拍身後再次縮回去的貝琳達，

“而且她協助了我很多，您知道的，我是自然人，並且最初被柯克蘭判定爲基因不合格。”

哈迪斯望向貝琳達，現在尊重金的方式是認真對待他挑選出來的繼任者，他越過了金的自謙，

“我對她有印象，但是……一萬年了？”

“基因有問題，”金說，“因此大部分時間都在冷藏冬眠，最近才治好，您或許認識治好她的那位賢者，貝利撒留·考爾。”

“我也向您推薦他。”

哈迪斯眨了眨眼，“考爾……我現在可能無法直接調動他，他對基利曼的忠誠超乎想象，”冥王停頓了片刻，“可能需要基利曼親自來了。”

哈迪斯曾旁敲側擊過考爾的原鑄戰士，而考爾給他的答覆也很簡單，他只爲那一人建軍，也只待那一人歸。

羅伯特·基利曼。

當年攝政王的後手或許比哈迪斯想象地要多。

“他確實有些真本事，”金說，“萬年的野望，或許這就是考爾成功的原因。”

“你也有真把式，”哈迪斯笑笑，“金，你再自謙，就襯得我們傻了。”

“請您寬恕，”金垂頭，再次飲酒，哈迪斯也喝了一杯，若有所思搖著酒杯，“那你打算退休怎麼辦，金？講講，讓我也幻想幻想退休後的生活。”

“我打算去旅遊，去見我這幾千年來的學生們，”金如實說，“上墳，或者去見活著的本人。”

哈迪斯晃著的酒杯卡住了，

“……這麼說，”哈迪斯低聲說，“我也虧待了不少故人，”他尷尬歉意地笑笑，“不過得等我忙完了才能去見他們了。”

“他們會理解您的，”金說，“生者永遠比亡者重要，您雖是冥王，但不眷戀亡者。”

哈迪斯擺擺手，嘆了口氣，“喝，喝吧，臨行送你幾杯。”

金舉杯，清脆的碰杯聲響起，巴巴魯斯佳釀發出宛如詛咒的氣泡聲，

三杯，金再次慢斯條理地開口，

“實際上，冥王，我還希望提出一點小小的請求，”

“你提，提就是了，”哈迪斯說，

“我聽聞了一點消息，聽說您打算組建一支考古隊，我跟賢者α3阿林娜因此私下見了一面，我發現她暫定的行程跟我的行程有許多重迭，所以請問您是否願意讓這支考古隊捎我一程？”

哈迪斯露出燦爛的笑容，金雖是這麼說，結果卻依舊還是希望跟隨著行隊，並不是真的不爲帝國工作。

“可以，當然可以，”哈迪斯笑著說，“那看起來我還能送你一程，α3阿林娜打算先挑一個世界進行模擬，我將親自參與。”

……………………

哈迪斯晃著杯，盯著金離去的背影，感慨萬千，卻又感覺事實如此，他不能奢求一個人萬年都不曾改變。

比如馬卡多……哈迪斯的思緒滑了滑，自從他暫且同意了馬卡多的計劃，馬卡多便立刻申請了外調，並在哈迪斯和帝皇的批準下調走了一部分軍隊，據老者所言，他要讓靈族們喝一壺狠的。

近來倒是無大戰事，因此帝皇與哈迪斯允許了，這更像是某種置換的默契，馬卡多前腳剛走，涅槃系統的擴大提案便提出了。

【……令人感慨，】剛剛一直沉默的馬格努斯開口了，【負靈能歐格林，你……曾經的朋友兼下屬都是如此嗎？】

哈迪斯沉默片刻，又嘆了口氣，

“我不清楚，”他說，“但至少金幫了我太多……我……我還沒有人類之主那般殘暴。”

過度苦力的下場或許是轉變成現在馬卡多一樣的人物。

哈迪斯話音未落，側廳內，離這裡最遙遠的一個角落內響起了幽怨的聲音，

卡拉斯·提豐坐在那裡，背對著哈迪斯，手中拿著文件，面壁批文件，怨氣比死了七年的人還要大。

“我完全理解他，”卡拉斯說，“我也要辭職，莫塔裡安。”

沉默，哈迪斯左手邊的棺材內突然響起了平靜而帶著疲憊的聲音，

【不批準，】莫塔裡安平靜地說，他安詳地躺在狹窄的棺材內，墊在身下，側邊貼在棺材側壁的被子花紋吵到他的眼了，【我也完全理解他，無魂歐格林，我要辭職。】

“……”

“你現在不是正躺著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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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征之榮光號】

馬卡多平靜地走在甲板之上，他手持權杖，身形逐漸拔高，不屑地摘下兜帽，他混沌光芒的眼底露出一絲金光。

金焰順著權杖燃起，空曠無人的甲板瞬間陷入金色的海洋，亞空間與現實的屏障扭曲，皇帝行在他的英雄大道上，一座座高臺拔起，無數影影倬倬的人影出現在高臺之上。

最近的那個高臺，上面正站立的人赫然是被帝國標記已逝的老炮眼亞瑞克政委。

皇帝細長乾淨的指節握上權杖，巨龍喜好珠寶，國王戀於佳人，他不過是有點收藏癖。

他優雅地踱步在英雄大道上，他該選擇誰？呼吸聲響起，然後是落地的聲音，皇帝側頭，看向跪在他面前效忠的人。

+馬卡里烏斯，+皇帝說，眼中燃燒著滔天的權欲與怒焰，+我給你一次機會，你願再次出征嗎？不求封狼居胥，不爲神皇之名，但爲滿足自己，滿足你那馳騁沙場的宏願，填滿你那永不滿足的征服欲。+

+……我願意。+

昔日的太陽領主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