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不得爲(wèi)官也不後悔？”
金誠搖頭笑：“爹放心，兒子始終明白什麼纔是最重要的。”
金大人嘆氣：“若是徽哥兒日後也只能蹉跎在家呢？”
“沒得掉進(jìn)泥沼裡沾一身污，兒子願他做個清明豁達(dá)的人，人生在世很多事情可爲(wèi)，不是隻有仕途一道。”
這時，金夫人匆匆走來，看到父子倆怡然自得，不由抱怨：“都什麼節(jié)氣了，這花架子只剩下枯藤敗葉，有什麼好看。也不知道加件衣裳。”
金大人也不起身，仰著頭笑：“怎的不好看？意在心中，所見皆畫。別看這老藤醜了吧唧，等冬天過了，春風(fēng)一吹，又是一架繁茂。”
“爹說的是，別看現(xiàn)在乾巴著，根好好的呢，長出新葉開花結(jié)果指日可待。”
父子倆相視一笑。
金夫人不由頓腳，笑罵：“跟我打機(jī)鋒呢，不然我讓人將你們鋪蓋挪這裡來？晚上也在這裡睡吧，涼快。”
兩人連忙討?zhàn)垺?
金夫人踟躕：“宮裡來人，說是要讓我進(jìn)宮見——”
“不去。”金大人冷了臉：“以後都不再去。”
兄死嫁弟，無媒茍合，他沒臉去地下見祖宗。
金夫人嘆息：“那我去打發(fā)人走，就說身子不爽利。”
“嗯，你稱病吧，也別去應(yīng)酬了，煩。”
皇貴妃一封，多少拜帖請?zhí)w進(jìn)門來，都是趨炎附勢的小人，不見爲(wèi)妙。
金夫人走後，父子倆一時沒說話，各自出神。
沉默中，天迅速陰了下來。
“阿嚏，阿嚏——”一陣?yán)滹L(fēng)吹過，金誠抱緊了胳膊：“怎的突的這麼冷？”
金大人也覺得這冷風(fēng)吹到骨子裡：“怕是要下雨，進(jìn)屋吧。”
躺了太久，腿有些麻，金誠扶著他坐起來。
兩人才站起來，忽然臉上一涼。
“這雨來的真快，說下就下。我得讓你娘晚上多鋪牀被，今晚怕是冷，孩子那裡你去囑咐到。”
沒聽到金誠回話，金大人瞪他，纔看到他面色古怪。
“怎麼了？”
“爹，”金誠嚥了口口水：“下雪了。”
什麼？
金大人忙舉起袖子細(xì)看，果然深色的衣襟上落了粉塵一般的碎末，儘管小，儘管很快化去，但——那是雪。
金誠猶如在夢中：“咱家來京城後，哪裡見過下雪？”
金大人立時臉色變得難看，這是，又要天災(zāi)？
“快，你先去買些炭來，這個冬不好過啊。”金大人心事沉沉。
金誠反應(yīng)來，懷著沉重的心情跑去外院，找管事買炭去。
衛(wèi)家，老太君拄著鹿頭拐立在空地中間，仰面看天，久久不動。
紅媽媽在一旁靜默，臉色也不好看。
開伯靜悄悄過來，跟紅媽媽小聲說話。
“昨個兒中午，我這腿就疼得厲害，身上冷颼颼。還以爲(wèi)是要下冷雨，誰知道——當(dāng)時就交待人去多多買炭了。”
紅媽媽微微搖頭：“等會兒我把新泡的藥酒給你拿去，你多搓一搓。唉，咱這樣人家好過，但老百姓——”
開伯苦了臉：“怪不到老太君這樣難受，若是往年，咱還能出力一二。但今年，家裡能調(diào)出來的銀子都給國公爺買糧去了…希望就是這一陣，大風(fēng)一吹把雲(yún)刮跑，又是一個大日頭。”
“上次京城下雪是啥時候？”
“幾十年了，整個大密朝也就北邊偶爾有年景飄個雪花，京城哪下過雪？那時候我纔多大？還是個孩子。那年可凍死不少人。”
“希望不會吧。”紅媽媽努力往好處想，卻不能不爲(wèi)壞處打算。
“京師都落了雪，砛州呢？國公爺來信還是世子夫人弄了糧食來，若是下了雪，將士們的舊衣物能抵多少嚴(yán)寒？”
開伯不語。
老太君動了，低聲呢喃：“我多災(zāi)多難的百姓啊…”
真的是大密氣數(shù)已盡了？
兩人對視卻無法相勸。
“讓童媽媽來。”老太君向屋裡走，背影有股說不出的蕭索。
兩人不解，叫童媽媽來做什麼？
童媽媽很快就來了，手上還沾著新鮮的米漿，笑瞇瞇道：“老太君叫我？米糕很快就得。”
老太君並無心思說這些：“不吃了。你去收拾收拾東西，帶上你一家子，去淦州，以後就跟在朝兒身邊吧。”
什麼？
三人大驚。
都不是普通的內(nèi)宅之人，跟著老太君一路走來，都瞬間明白了老太君心思。
“老太君，您這是——做了啥決定啊？”
“府裡的人，明面上的人，能散的都散了，暗裡的人手，也分一部分，去砛州也好，去淦州也好。”
開伯驚悚：“老太君，您這是要困守京城？”
老太君正是這個意思，她不能離開京城，但她不忍心下邊的人都填進(jìn)來。
瑞安王憑什麼能造反成功？別拿什麼先帝遺詔剷除奸人大義凜然的藉口，不過是手裡頭有幾個兵，被他遇到了好時機(jī)。
什麼好時機(jī)？
大密內(nèi)外交困，鄰國征伐，百姓天災(zāi)，沒有人顧得上他才讓他進(jìn)了京。打江山容易守江山難。老太君眼光毒辣，只從瑞安王起事前的動作和進(jìn)京後的舉措，就看出來了，這人，怕是守不住。
危難，也是機(jī)遇。
若瑞安王能對癥下藥施行良政，無疑是個收攏民心征服百官的好機(jī)會，那樣疲憊的大密也能喘過氣來，換髮新生機(jī)，那是老太君期望能看到的。她忠於的是大密，在意的是百姓，說實(shí)話，誰在上頭，衛(wèi)家並不怎麼在意，只要對國朝有利。
可惜，他顯然也是個只重權(quán)柄的人，所做的一系列，除了表面好看些，全是爲(wèi)自己和自己人牟利固權(quán)的。
他是以爲(wèi)得了那把椅子就能坐穩(wěn)了？他忘了他是怎麼得來的？
他能以上天示警天子無德掀翻小皇帝，焉知無人能以同樣的藉口來掀翻他？
要知道，改朝換代從來在民不聊生中，亂世出英雄也出帝王啊。
老太君自嘲，或許正是上天預(yù)警，這新帝也不是什麼好玩意兒吧。
這雪一旦下大，又是一輪腥風(fēng)血雨。
童媽媽紅著眼圈：“我不走，老太君在哪兒我在哪兒。”
老太君瞪眼：“我還指望你給我看孫女去呢。你不也捨不得朝兒，日日研究新吃食當(dāng)我不知道？”
童媽媽眼圈更紅：“吃食誰都能做的，我與老太君的情誼豈是別人可替的？老太君不要再說，不然我翻臉。”
“翻臉就翻臉，趕緊走。”
童媽媽氣笑了：“我翻臉就日日守在老太君跟前，晚上睡覺也睡您腳邊。”
紅媽媽勸道：“老太君明知道大家誰也不會走。”
開伯也道：“要生一塊生，要死一起死，戰(zhàn)場上多少次大家都闖過來了，大不了一起下去找國公爺找老兄弟們團(tuán)聚。”
他說的國公爺是前頭衛(wèi)國公，老太君的夫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