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世界上,蠢人固然有很多,但是能跟在李雲身邊許多年,並且處理國事遊刃有餘的這幾位,絕沒有任何一個人是蠢人。
他們既然並不蠢笨,又跟了李雲許多年,自然能看出李雲身上一些不對勁的地方,而且…很早就瞧出來了。
比如當年,在越州初相見的時候,杜謙就斷定了李雲,不是尋常人物。
後來,李雲的種種行爲,也讓他下定了決心,跟李皇帝一起搭夥“創業”。
因爲當時的李二郎身上,有很多古怪的特質。
比如說,在他眼裡,世家大族出身,與貧苦農家出身,沒有什麼太大的分別。
比如說,他是真真切切的,會把子民百姓的利益放在頭一位,也是杜謙見過的所有人裡,唯一一個寧願財政出問題,也不虧待軍隊最基層卒兵的人。
單單這些特質,就很像是上古聖王了。
偏偏李二郎還有很多異於常人的地方,不管是一些新奇物件的發明,還是軍隊以及政體的構造,李雲多少一些無師自通的意味。
偏偏他的出身來歷,又清晰透明,那麼就只有一種解釋了。
生而知之,天生神聖。
民間傳說,李皇帝下山,在山上跟隨仙人學法十年,到了二十歲才下山普濟蒼生。
這個說法,也是流傳最廣的說法。
但實際上,這個說法並不是空穴來風,很大程度上就是李雲這些身邊人傳出去的,否則李皇帝身上的這些本事,以及特質…
無從解釋。
二十年了,杜謙都已經習慣了皇帝陛下身上的這些特性,已經習慣了他可以憑空創造出一些當世並不存在的新奇玩意。
一切種種,都只能歸結爲仙人傳法,或者上古聖王轉世了。
李皇帝左右看了看身邊這兩個近臣,許久以後,才啞然一笑:“原來,一直以來,你們是這般想我的。”
他微微搖頭,沒有多說什麼,只是開口說道:“不管怎麼說,今日,咱們做的一切事情,都是爲了將來,這天下百姓的日子,先是能夠好過一些。”
“然後儘可能的越來越好。”
卓尚書看了看李雲,搖頭道:“人心有私,即便陛下做的再多,中間總會有些人拖後腿。”
皇帝神色平靜道:“正因爲人心有私,才使得我們從上古矇昧,直到今日,私心並不是什麼天大的罪過。”
他看向左右兩個人,緩緩說道:“問題是,如何能夠劃定界限,把各人私心圈禁在界限之中。”
“同時,要發展這個國家。”
他揹著手說道:“你們讀書人常說,天地有數恆常,認爲我搞農事院,是違背天地綱常,擾亂天地常數,透支地力。”
“認爲新學,也是邪門歪道。”
皇帝陛下揹著手朝外走去:“天地有常,這是對的,我也這般認爲,但是現如今我們,對天地之力…”
“利用不足百一。”
李皇帝笑著說道:“還遠沒有到我們說天數有常的時候。”
說罷,他大踏步離開。
杜相公怔在原地,許久沒有動彈。
卓尚書看著他,有些好奇:“杜相怎麼不走?”
杜謙回過神來,笑著說道:“這就走了。”
此時此刻,他心中頗有些震動。
因爲皇帝剛纔,似乎說教,又似乎自言自語的話,與他的三兄杜和,私下裡跟他說的話…很像很像。
只差了一些細節。
此時此刻,連杜相公也不能判定,這是一個巧合,還是當今皇帝陛下,的的確確聽到了他們兄弟二人之間的對話。
如果是後者…
那就太可怕了。
那是密室之言啊!
想到這裡,杜相公收束心思,扭頭看了看卓光瑞,笑著說道:“走走走,回城裡罷,今天是新年開朝第一天,讓姚居中一個人留在中書忙活,再不回去,恐怕姚相公要罵人了。”
卓光瑞笑著說道:“你們中書的事情,跟下官無關。”
杜相公微微低頭,笑著說道:“但是今日陛下帶我們來看的這物事,跟你們戶部,還有工部,可都是大有關係,這個事情,將來…”
“大概要落在你們卓家的頭上。”
卓光瑞笑了笑:“那時候,下官在不在都還是兩說,想這些也沒有用處。”杜謙搖了搖頭,笑著說道:“我的意思是,卓兄那麼些兒子,若有無心出仕的,可以選派一兩個人,跟陛下打一聲招呼,多來工坊這裡走動走動,好好學一學。”
卓光瑞聞言,心中一凜,隨即對著杜謙微微低頭:“多謝杜相提點,下官差點漏了這事。”
杜謙擺了擺手:“沒有外人,卓兄太客氣了。”
說著,他開口問道:“最近,姚家與卓兄家裡,走的很近罷?”
卓光瑞看向杜謙,也跟著笑了笑:“八字還沒有一撇呢,杜相是什麼看法?杜相要是覺得不合適,下官就跟兒孫們交代幾句,讓她們斷了往來。”
“你們兩家的事情,跟我沒有關係。”
杜相公連忙擺手道,表示自己不會干涉小輩的婚事。
他咳嗽了一聲,這才低聲說了一句:“我的意思是,你們俱是江東人,可以結親。”
他看向卓光瑞,提醒道:“但不可結黨。”
卓尚書再一次心中凜然,他擡頭看了看已經走遠不見的皇帝陛下,又看了看杜謙,微微低頭道。
“下官…受教了。”
………………
轉眼間,又是兩個月時間過去,時間來到了章武十一年的三月,正是春暖花開的時候。
就在,朝廷各衙門,各種政令,有條不紊進行的時候,兵部尚書趙成,領著左侍郎李槲,右侍郎周昶,一路進了甘露殿,拜見了皇帝陛下。
李皇帝看著這三個熟人,擡了擡手,笑著說道:“都起身,自己找地方坐。”
三人應了一聲,趙尚書對著李雲低頭道:“陛下,孟將軍所部,已經在凱旋的路上,此時已經進入河東道與京兆府交界之處。”
先前,孟青曾經回來過一次,但那一次,只是他個人回來,甚至還沒有領受朝廷的封賞,就連忙回去了。
而這一次,纔是正經的王師凱旋,這一次平定幽燕的校尉以上的將官,有一多半都要跟著回來。
而此時,幽燕…或者說遼東道的兵力,由副將駱真暫領,繼續修建榆關。
大多數將官,跟著孟青一起回京受封。
李皇帝看了看兵部的三個堂官,笑著說道:“這不是什麼小事情,這一次遼東道大捷,一舉收回了契丹人侵佔了十年之久的幽燕。”
“神州國土,勉強一統。”
李皇帝笑著說道:“這些歸來的將士們,都是朝廷的大功臣,這一次凱旋,朝廷要好生迎接,回頭朕給你們兵部批個條子,你們去戶部,領十萬貫錢,用以迎接這些凱旋的將士們。”
“要儘可能隆重一些,不要冷落了將士們,要是錢不夠用。”
皇帝陛下笑著說道:“你們兵部先墊著,回頭來尋朕,朕從內帑裡給你們補上。”
趙尚書開口笑道:“不如讓戶部多批點錢,也省得我們從陛下腰包裡掏錢。”
此時,趙尚書心情很不錯。
因爲孟青回朝,就意味著朝廷要正式敕封他爲大將軍了。
雖然這是早已經定下來的事情,事到臨頭,一直自認爲是武將的趙尚書,還是難掩激動。
皇帝擺了擺手:“這兩年戶部花錢的地方太多,如今的卓尚書,可不像薛尚書那般好說話了,要多了,他恐怕不肯給。”
“花朕的錢就花朕的錢。”
李皇帝笑著說道:“實在不行,你們去樞密院,拉著樞密院一起辦這個事,樞密院年初跟戶部討了一百萬貫錢,用作花銷,現在多半還剩下不少。”
三位堂官,俱都點頭應是。
李皇帝跟他們說了些細節,叮囑道:“明天,朕就給兵部下旨,讓兵部替朕去迎接犒賞軍隊,你們回去準備準備,後天或者大後天,就啓程去迎接凱旋將士們。”
犒賞軍隊,必須要分清楚,到底是誰犒賞的,這個事情不能是樞密院,也不能是兵部,更不能是太子。
只能是皇帝陛下。
兵部三個堂官,再一次低頭應是。
正當他們抱拳行禮,要離開甘露殿的時候,李皇帝叫住了趙成,開口說道:“公孫老將軍,現在身子已經好些了,到時候凱旋將士進城的時候,兵部派人,擡著公孫老將軍,一起迎接凱旋將士。”
“讓他,看一看他兒子的威風。”
趙成深呼吸了一口氣,深深低頭。
“臣…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