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8章 呂嵩的下場嘉靖三十一年的元日大朝會以一種出人意料的方式結束了。
嚴嵩父子被團團圍住,嚴嵩冷著臉指指嚴世蕃,示意有事找我兒子。他回到了直廬值房,晚些還有不少事兒,趁著這個時間他趕緊叫人弄了粥。
“爹,陛下這是瘋了嗎?”
粥喝了一半,鹹菜吃了幾根,嚴世蕃回來了。
“閉嘴!”嚴嵩喝了口粥,緩緩說:“覺著意外?”
“不只是意外,更是……”嚴世蕃回頭,見沒人跟著,便壓低聲音說:“今日陛下是乾綱獨斷……最近十年可從未有過的。”
“老夫知曉。”嚴嵩順著碗邊轉著喝了口粥,這種喝法不是什麼發明,也不是什麼習慣,只是因爲粥太燙,順著碗邊吸溜著喝,嘴巴少受苦而已。孩子出於本能會這麼喝,大人卻忘了這個本能。
“這是君臣之間多年的默契,那些人本以爲他會謹守這個默契……”
“所以他們今日誌在必得。”
“誰知陛下卻把桌子掀了。”
嚴嵩放下粥碗,夾了幾絲鹹菜,“味兒不錯,喝一點。”
嚴世蕃搖頭,嚴嵩嘆道:“記住了,每逢大事有靜氣,靜能生慧。”
桌子上有一小盆粥,還有一副碗筷,嚴世蕃勉強盛了半碗粥,喝了一口,那眉心就皺著,“先前爹你走得早,沒看到那些人的臉色,像是死了爹孃一般。”
“陛下掀桌子,他們除非謀反,否則只能低頭……這便是帝王,明白嗎?”嚴嵩說:“乾綱獨斷是帝王的殺手鐗,除非不得已,不會祭出。”
嚴世蕃喝了幾口粥,冷靜迴歸,智商也跟著迴歸,“蔣慶之今日也打了那些人一個措手不及。不過誰也沒想到,他竟然是衝著呂嵩去的。”
“呂嵩乃是儒家大將,能力出衆。蔣慶之謀劃他也不是一日兩日了。只是沒想到他在這等重要時刻,竟敢冒險。”
“爹,呂嵩今日一番話得罪了那些人,京師士林必然會掀起風浪,那些人會瘋狂攻訐他,抹黑他……”
“求仁得仁罷了。”
“求仁得仁?我看他是和蔣慶之臭味相投。”
“這不就是陛下和蔣慶之希望看到的嗎?分化瓦解。”嚴嵩今日冷眼旁觀,收穫巨大,“蔣慶之衝在前方,爲大將。他把羣臣弄的焦頭爛額之際,陛下出手,一錘定音。東樓,此後大概這樣的場面不會少。”
嚴世蕃覺得鹹菜沒滋沒味的,他冷笑道:“他們衝殺在前不是壞事兒。就說今日,陛下乾綱獨斷,打了那些人一個措手不及。這等大事兒沒有大夥兒的贊同,南方等待陛下和蔣慶之的會是什麼?”
“抵制!”
“我們看戲就好。”
“喝粥。”
“爹,你多喝點。”
“喝多了愛更衣,今日事多,可沒空。”
“人說吃鹹點,看淡些,那就多吃點鹹菜……”
……
蔣慶之被留下了。
嘉靖帝和他在宮中緩緩而行,新年第一天,宮中也多了些喜慶,大紅燈籠高高掛著,上面多是吉祥如意的圖案。
天氣還冷,但蔣慶之卻感受到了勃勃生機。
“呂嵩那邊,莫要太急切。”
“臣有數。”
“今日你我君臣算是聯手給了那些人一巴掌,回過頭,南方那邊會有些麻煩。朕無法分身,你可有準備?”
“那些人能做的不外乎便是抵制,乃至於破壞。”蔣慶之看到了梅樹,拍拍樹幹,上面突然一陣水珠滴落下來。
道爺止步,伸手摸摸頭頂的水漬,回頭見蔣慶之一臉愕然。
這個瓜娃子!
“徐階今日倒是出乎了朕的預料,本以爲他會帶著那些人出手,沒想到卻選擇了隱忍。”嘉靖帝拂了幾下頭頂,把手上的水漬在腰側衣裳上擦拭了一下。
“陛下,今日權貴們沒動。”蔣慶之分析道:“這就如同是一場決戰,那邊主力盡出,這邊卻只是您和臣。權貴們便是咱們手中的預備隊。而他們卻再無手段……徐階老辣,看出來這個局面不妥,便選擇了等待觀望。”
“預備隊。”嘉靖帝負手嘆道:“那些人吶!眼中但凡有些家國天下的念頭,朕也不至於會把他們當做是米蟲,當做是猴兒。”
說來也奇怪,開國皇帝殺功臣從不手軟,到了後繼者卻截然不同。
比如說太祖高皇帝當初殺功臣殺的人頭滾滾,無數大案席捲天下,席捲軍中。到了成祖皇帝時,帝王和功臣之間的關係卻頗爲親密。
蔣慶之覺著這一切都是權力在作祟。
開國功臣們威望高,在軍中,在官員中的影響力不小。最要緊的是,這些人會抱團。
在漫長的開國過程中危機四伏,甚至是險象環生。外部的敵人,內部的紛爭,單打獨鬥的人死的最快。所以每個臣子都會主動或是被動的成爲某個小團體中的一員……不如此,你在大團體中就無立足之地。
大夥兒抱團在開拓時期沒問題,立國後,這種抱團卻令帝王頗爲忌憚。
要麼學聰明些,主動散了。比如說成祖皇帝身邊那位黑衣宰相,這位就是聰明人,不結黨,身負重權不偏不倚,最後就得了善終。
“權貴們一代不如一代,於國無益,朕當初登基時,便想先拿他們開刀。誰曾想還未曾出手,便和楊廷和他們起了紛爭。”嘉靖帝微微低著頭,聲音低沉,“每年靡費頗多,養著這麼一羣人爲何?就爲了有事兒之時站出來吆喝幾聲?那朕還不如養一羣狗。”
刻薄纔是道爺的本性啊……蔣慶之笑了,“陛下,就算是把這羣人趕下去,很快又會有新貴替代他們,成爲新的米蟲。”
“就如同是輪迴。”嘉靖帝感慨萬千,“就如同這江山,數百年一次輪迴,誰也逃不過。今日呂嵩也說了,這個大明若是不變,必死無疑。那麼,你以爲還能有多久?”
“陛下在擔心南方嗎?”蔣慶之問道。
“南方乃是大明錢糧要地,文風鼎盛,儒家勢力根深蒂固。大朝會的消息傳出去,那些人知曉清理田畝之事再無迴轉的餘地,他們會做什麼,你可知曉?”
“會發狂。”
“開海禁之事會被抵制,這一點毫無疑問。朕最擔心的還是清理田畝之事。慶之……”
嘉靖帝回身,目光炯炯看著表弟,“京衛要枕戈待旦,換裝之事你親自盯著,操練也盯著。這關乎到江山社稷的安危。誰若是從中作梗……你可便宜行事。”
蔣慶之欣慰的感受著道爺身上發生的巨大改變。
首先是把目光從臣子身上轉到了軍隊那裡。
——槍桿子裡出威權!
若非京衛北征一戰打出了赫赫威名,今日道爺的乾綱獨斷定然會被羣臣狙擊。
“是。”
“太祖高皇帝爲何能壓制羣臣?在朕看來,不外乎便是他在軍中的威望不做二人想。輔以殺伐果斷,則無往而不利。朕……”
嘉靖帝的眸子裡閃爍著利芒,但隨即消散。
他終究做不到太祖高皇帝那等狠辣。
把臣子視爲豬狗,說剝皮就絕不分屍。
殺的臣子膽寒,早上出門都得和家人訣別,生怕一去不復返。
嘉靖帝目視著蔣慶之告退,問:“呂嵩可有消息?”
黃錦讓人去尋芮景賢,道爺人還沒到永壽宮,芮景賢就來了。
這廝一路小跑,近前行禮。
“陛下,芮景賢被人圍住了。”
“預料中事。”嘉靖帝眼中有古怪的笑意,“那瓜娃子就等著那些人出手。逼迫越緊越好。嘉靖三十一年,朕,越發期待會發生些什麼!”
……
呂嵩此刻被人團團圍住,他面色鐵青,目光轉動,看著一張張熟悉的臉,那些熟悉或是不熟悉的臉上不見了往日的恭謹和親切,怒火正在熊熊燃燒。
“開海禁會帶來什麼你呂嵩難道不知?大夥兒都在等著你帶頭反對,你卻帶頭爲那蔣慶之助拳。你把我等置於何地?”
“今日若非是你突然反水,我等怎會……狗賊!”
“呂嵩,你這是想自絕於我等嗎?”
“你這個蔣慶之的走狗!”
“今日之後,你必將身敗名裂!”
呂嵩看著這些人,眼中有悲哀之意,“你等怒不可遏,爲的可是開海禁?用狙擊開海禁與陛下做交換,以延續免稅的特權,這纔是你等的目的。”
這些人越發憤怒,有人罵道:“呂嵩,蔣慶之給了你什麼好處,讓你這般維護他。”
“他確實是給了老夫不少好處。”
衆人沒想到他竟然承認了,不禁一怔。
蔣慶之來了,就在不遠處,呂嵩看著他,微微頷首:“是他讓老夫知曉,這個儒家出了大問題,若是一切不變……遲早會葬送了儒家,也葬送了這個天下。
老夫想改變這一切,可一次次嘗試,一次次無功而返。是什麼擋住了老夫的路?是利益!是貪婪,是無恥!”
呂嵩看著這些人,搖搖頭,“老夫累了,今日老夫本想給你等當頭棒喝,可依舊無法喚醒你等。”
“老賊!”
人羣中有人扔了暗器,呯的一聲,正中呂嵩額頭。
呂嵩捂著額頭,身體搖晃了幾下。
呯!
嘉靖三十一年。
元日。
羣臣圍攻戶部尚書呂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