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琢
關(guān)氏聽了很是歡喜。那邊院子照平常的價錢也有三、四百兩銀子,現(xiàn)在便宜賣給楊建修,一來是還他的人情,二來也有結(jié)個善緣的意思。既然楊建修不推辭,願意佔這便宜,想來也是有心交好,這自然讓關(guān)氏十分高興。
關(guān)氏和趙氏的廚藝都不錯,再加上精心整治,中午的飯菜十分豐盛。楊建修父子倆由葉予期招呼著,在廳堂裡開了一桌,直吃了一個時辰,方纔離開。
葉琢早已被送回房裡躺著了,中午飯都是鄭氏拿給她吃的。待她吃完,把碗筷收拾乾淨(jìng),房裡再沒有別人,秋月這才疑惑地問葉琢:“姑娘,您今天這是……”
葉琢的計劃,也就秋月略略知道一點,不過她還是看得雲(yún)裡霧裡,不知自家姑娘這葫蘆裡賣的什麼藥。使計讓二房的人到楊建修面前來露一下家醜,卻什麼也沒對他說,姑娘這樣做有什麼用意呢?
葉琢將身體靠在牀頭上,幽幽地嘆了一口氣,擺了擺手:“看著吧,因爲(wèi)非親非故,又沒利益糾葛,我也只能把家裡的矛盾和難處擺出來。龔家的事楊相公是知道的,再加上今天這一幕,如果他有心而且有能力,自然會幫一幫咱們。可他要是無心,那也只能另想辦法了。”
在這世道,想要懲治一些人,除非你自己有高深的武功,可以深夜取對方項上人頭,否則只能藉助權(quán)勢。而權(quán)勢這東西,又豈是你努力就能輕易得到的?如果葉琢是個男人,或許還能去考個功名。一下子把葉家大房的身份地位提上去。可偏偏她只是個女子,在這世道,一個女子想要改變身份地位,只能靠婚姻。而她。這輩子只想靠自己。所以現(xiàn)在遇到難處,也只能想方設(shè)法的借勢。
秋月聽得這話,默默無言。姑娘都沒有辦法。她一個小小的婢女,就更沒什麼主意了。她伸出手,摸著葉琢的腳踝,心疼地道:“姑娘,既是作戲,你何必要把自己的腳真的扭傷呢?裝一裝不就行了嗎?”
葉琢挑了挑眉:“我要是假裝,能瞞得過楊相公嗎?他雖不是大夫。可醫(yī)術(shù)可不是浪得虛名的。不過你放心,我只是稍微扭了一下,沒傷著筋骨,休息一兩天就好了。”又道,“把我的刻刀和石頭拿過來。我要練雕刻。”
秋月知道勸她不住,只得順從地把東西拿給葉琢。
“葉老太爺在家嗎?”遠(yuǎn)遠(yuǎn)地聽得院外有人叫門。
主僕兩人對視一眼,秋月匆匆出了門。
過了一會兒,她回來了,對葉琢道:“有兩個玉雕師來,說想到玉琢坊做事。”
“哦。”葉琢點點頭。
有玉雕師主動找上門來,她並不意外。那天的事情一傳開,再加上玉琢坊開業(yè)時的那些精美設(shè)計,想來她在設(shè)計方面的能力便衆(zhòng)所周知了。就算她以後不親自動手雕刻。光做設(shè)計,玉琢坊的前景也是可以看得見的。現(xiàn)在玉琢坊又正缺人,有頭腦的人自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要知道這時候來和生意紅火的時候再來,在東家心中的地位就大不一樣——錦上添花,總不如雪中送炭。
“秋月,你出門去看看。外面等著的是魏大哥還是唐大哥。如果龔家或陶家有消息了,你就把他們帶到小廚廳去。”葉琢吩咐道。
“是。”秋月應(yīng)聲去了。不一會兒,帶了唐順貴到小廚廳,又到房裡把葉琢扶了出去。葉琢和唐順貴在小廚廳裡說了好一會兒話,唐順貴這才揣了銀子出去。
第二天早上,楊建修如約而來,跟葉予期一起去辦宅子的過戶手續(xù)。他在廳裡坐了一會兒,秋月便來喚葉琢:“姑娘,老太爺叫您去廳裡,楊相公有話要說。”
葉琢自打聽得楊建修來,就有些坐立不安。此時聽葉予期有請,頓時大喜,急急從牀上下來,穿了鞋子就往外走。
“哎,姑娘,您的腳。”秋月連忙追上去扶她。
“嘿,我忘了。”葉琢吐了吐舌頭。
秋月嗔怪地看了她一眼,扶著她去了廳堂。
進了廳堂,互相見了禮,葉予期便道:“琢兒,楊相公昨天回去,便幫我們打聽了一下龔家的情況,我叫你過來聽聽。”
“多謝楊大叔爲(wèi)我們家費心。”葉琢站起來,對楊建修恭敬地行了個禮。
“葉姑娘快別客氣。”楊建修虛扶了一下,讓葉琢坐了,這才坐下道,“前天葉姑娘問起龔書辦的事,我當(dāng)時不大清楚,只回複葉姑娘說那龔書辦似乎喜歡賭石。畢竟這事對葉家來說挺重要的,所以我回去便讓下人又查了一下。據(jù)下人回報,這龔書辦風(fēng)評還不算太壞,平時辦理過戶手續(xù),討要好處並不過份,也很少刁難人,做事也還勤勉,所以縣裡的幾位大人對他還算滿意。只這龔書辦兩年前跟朋友去南雲(yún)城賭石,親眼看到朋友只花了二百兩銀子買的原石,就開出了價值四千兩銀子的玉料,於是一發(fā)不可收拾地迷上了賭石,這兩年好像虧了不少錢。”
說到這裡,他端起茶杯,飲了一口茶,又道:“至於他家後宅的情況,想來葉伯父和葉姑娘也知道。他的妻子在生那位嫁進你們?nèi)~家的大姑娘時,就難產(chǎn)死了。因大姑娘上頭還有一個哥哥,續(xù)娶的妻子又出身小戶人家,並不敢太過管束他們兄妹兩人,養(yǎng)成了大姑娘有些嬌縱的性格,那位大公子也是文不成武不就,只等著龔書辦把職位傳給他。”他擡起頭,看了葉琢一眼,“我知道的情況,也就這些。不過,如果以後龔書辦有爲(wèi)難你們的地方,你們只管找我便是。我雖不在府衙了,倒還有幾分薄面,想來龔書辦看在我的面上,也不會爲(wèi)難於你們。”
葉琢聽了,看向楊建修的目光有些深邃。沉吟片刻,她開口道:“楊大叔,不知這龔書辦是如何當(dāng)上這書辦的?是他父輩傳下來的呢,還是考了功名被縣太爺聘請的?”
楊建修臉上的笑容微斂了斂,深深看了葉琢一眼,道:“這龔書辦的姨父,原來就在咱們縣任縣丞。他在退任前,薦了龔書辦到縣衙來。開始他只是做了一個文書,後來做事勤勉,才當(dāng)上了書辦。”
葉琢直直地盯著他,又問:“我聽說,這龔書辦跟現(xiàn)在的縣丞嚴(yán)大人關(guān)係匪淺,跟書院的陶山長更是親戚。而袁大人在縣衙裡之所以不能一言九鼎,跟這些人有很大的關(guān)係。不知這消息是否屬實?”
楊建修一震,看向葉琢的目光滿是驚詫。好一會兒,他纔將目光轉(zhuǎn)向葉予期,卻見葉予期滿眼的茫然,他又將目光投向葉琢,眼神跟以前全然不同。
在縣衙,由吏部銓選、皇帝任命的官吏是知縣、縣丞、主簿、典史;其下設(shè)日常辦公的吏、戶、禮、兵、刑、工六房,每房設(shè)典吏一人,稱爲(wèi)“攢點”、“書吏”、“書辦”、“書役”、“胥吏”;另有屬官教諭和巡檢等。
在官宦體系,不管是哪一級,都會因利益關(guān)係形成一個個政治團體。南山縣雖然只有一個小小的縣衙,卻也各成派系:袁朝林是上面派下來的縣令,才調(diào)任南山縣令只有三個月,雖位高權(quán)重,卻隻手空拳,根本撼動不了縣裡的某些利益團體;而與之分亭抗衡的,則是在南山縣已呆了四年之久的縣丞嚴(yán)慶春,六房最有油水、權(quán)利最大的三個典吏,都是他的人。而書辦龔志民就是其中一個。書院的山長陶俞謹(jǐn)雖說不在官場,但因書院以前頗出了一些人才,當(dāng)朝吏部尚書就出自南山書院,所以陶俞謹(jǐn)在縣裡說話也極有份量,是嚴(yán)慶春地位穩(wěn)固的一大支柱。
而這些事,並不是一個小老百姓能知道的。比如葉家的老太爺葉予期,雖在南山鎮(zhèn)活了五十多年,但因生活層次的關(guān)係,一個龔書辦便是他可望而不可及的存在了,哪裡會知道縣衙的派系鬥爭?
可葉家這位只有十五歲的小姑娘,又是如何知道的呢?
楊建修心裡驚疑,臉上倒還沉得住氣,點點頭道:“是的。”
葉琢彷彿沒有看見楊建修那探究的目光,嘴角一揚,又問:“楊大叔此次回來,難道就沒有什麼打算嗎?咱們南山鎮(zhèn)雖然只是個縣城,不比南雲(yún)城熱鬧,但此地出產(chǎn)玉礦,卻也是個富庶之地,在縣衙裡謀個差事,也好過坐吃山空。楊大叔您覺得琢兒這話對也不對?”
這話一出,饒是楊建修做了十幾年的小官,城府已經(jīng)夠深,卻還是滿臉的訝然,看向葉琢的目光已不是驚詫,而是震驚了。
好半天,他才恢復(fù)了平靜,玩味地看了葉琢一眼,笑道:“不知葉姑娘覺得我謀個什麼差事比較好?”
葉琢抿嘴一笑,道:“琢兒不過是一介民女,年紀(jì)又小,懂得什麼?真要給楊大叔什麼建議,那才真叫不知天高地厚呢。”
“是啊是啊,她小孩子家家的,懂得什麼?楊相公的事,又豈是我們能置喙的?”葉予期笑著附和著,又好奇地問:“楊相公真要在縣衙裡謀職?”看來,他完全沒聽懂葉琢和楊建修打的啞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