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孫婆子立在一邊,也跟著瞅了眼牀上的馬添香,面無表情的問,“她暈了怎麼辦?不省人事如何問信的事?”
周氏淡淡的看了眼案桌上的燭火,溫溫潤潤的語氣應(yīng)著,“這不是正好嗎?”
“夫人之前的意思是由著兩封信讓她認(rèn)罰家規(guī),如今已是在塔樓抄經(jīng),不妨罪加一等跪罰抄經(jīng)一晝夜,趁此要了那孩子的命,現(xiàn)在還如何罰得?夫人怎麼能說正好呢?”孫婆子皺眉不解的問。
周氏站起身,笑著走到窗前,這間臥室存與塔樓第一層,因著想將動靜鬧大,她已經(jīng)吩咐人去另外三處院子請柳氏、喬氏、阮氏過來一起審訊馬添香,此番看來是不用了,外面點著燈籠的奴僕將院子照的白晝般的亮,她背對著孫婆子揮了揮手,“燈籠滅掉幾盞。”
孫婆子一怔,隨即應(yīng)“是”。
以孫婆子對周氏的瞭解猜想她定還有別的吩咐,是以未動,果然片刻後周氏又道:“請席先生過來。”
“是。”孫婆子這才領(lǐng)命出去。
她自去安排,卻不是由她親自去,打發(fā)了奴才去請席先生,轉(zhuǎn)身回來仍舊侍候在周氏身邊。
陸家似乎喜歡在夜裡發(fā)生一些詭異而微妙的事,上一次逃跑如此,這一次亦是如此,陸白手裡緊攥著掛盒和羅盤的布袋,眉宇間的神色帶出一絲急色,隨侍在身邊多年的僕從偷眼瞧了不禁都很好奇,陸四爺可是很多年沒著急什麼事過了。
陸白的船出了紫霞水榭沒多遠便在北後庭院靠岸,紫霞水榭與阮氏的竹園相距間並非水路,重重庭院,迴廊小徑相連,陸白只讓一個奴才挑了燈在前面引路,其餘人都留在了岸邊。
路過母親阮氏的院子正巧見門前也在備轎,陸白當(dāng)即反應(yīng)過來,周氏是要光明正大的四堂會審啊,不由的連招呼都沒顧上打,加快腳步的往前趕。
塔樓就在阮氏竹園的東面,距離陸禮的東苑尤其近,可陸白還是覺得遠了,彷彿怎麼快也看不到頭似的,心頭少有的焦躁,走著走著小跑起來,後來乾脆一把奪過侍從手裡的燈,疾跑的將侍從丟掉。
纔看見塔樓的圍牆,立時察覺到周圍的不平常,門口竟然由護院守著,下人們都不敢靠近,他的燈出現(xiàn)在護院的視野範(fàn)圍內(nèi)隨即引來五.六個彪形大漢上前攔路。
陸白不輕易在陸家露面,這些護院又都是周氏的人,眼見穿著貴氣卻面生,護院們不覺得猶豫起來,領(lǐng)頭的問,“什麼人?”
陸白拿出玉牌,上面一個白字代表了他的身份。
燈火晝亮,護院們看的清楚,稍一怔愣後立時行禮,“四爺。”
“嗯。”陸白並不多言,也沒工夫追究他們剛纔的無禮,舉步就要往裡走。
領(lǐng)頭的似乎想攔著,被陸白冷漠的一瞥只得讓開路,陸白又瞅了他一眼才穩(wěn)步走進去。
與陸白前後腳進去的是席先生,此時正在屋子裡聽候差遣。
周氏端坐在窗子旁,語氣和藹的說著猶如天氣般無關(guān)痛癢的話,“施針,讓她沒有痛苦的放棄這個孩子。”
席先生低著頭,眉頭微微一蹙,語調(diào)平緩的沉吟道:“這……不妥吧。”
百里外,荷風(fēng)亭。
一匹快馬風(fēng)馳電閃的由遠及近,馬蹄飛濺捲起黃土揚向兩旁的灌木叢,叢中蛙蟲被驚的各自奔跑,引起林子上空的飛鳥一陣長鳴。這匹馬在荷風(fēng)亭前並未停駐,然上面的人卻在馬不停的飛馳中縱身跳下,在黃土道上連續(xù)翻了幾個跟頭才穩(wěn)住身子,隨即起身奔了過來。
“何人?”亭前有劍客攔截。
來人不說話,雙手捧著信件遞了出去。
亭內(nèi)傳來男子淡若清風(fēng)的聲音,“拿進來。”
“是。”亭子裡下來一個侍從,伸手將信接了進去。
信打開,男子微微挑眉,隨即彎起嘴角,道:“帶人進來。”
送信的人進來先給男子施禮,“奴才給大爺請安。”
男子正是陸禮,此番立在荷風(fēng)亭欣賞亭外景緻,遠看青山疊翠,白雲(yún)蒼狗,大鳥展翅飛翔,他袍帶飄展,廣袖裹風(fēng),微瞇著眼睛愜意的如同這天際間的一縷清風(fēng),身無羈絆,長嘯於空亦是他平生所願,可惜凡塵俗事不斷,千絲萬縷他總尋不出一個放棄的理由,如此便日復(fù)一日,年復(fù)一年的麻木的繼續(xù)著。
送信的人規(guī)矩的立在他身側(cè),請安之後便是寂靜的等待,不管是急的火上房還是悠閒的偷得閒情,這些都是主子的事,他不過是個送信的奴才。
“三爺急了嗎?”陸禮淡淡的問。
“回大爺,三爺命奴才快馬加鞭,不走商路,直接橫穿篤麗江,力爭一個晝夜將信送到。”那人回道。
“
呵。”陸禮輕笑了一聲,閒聊道:“三爺似乎很久沒碰情報監(jiān)管這一塊了,看來還是女人能更好的駕馭他。”
這人倒不像別的奴才謹(jǐn)慎的什麼都不敢說,更何況聊天的對象是陸禮,他卻有別他人的很是認(rèn)真的還能繼續(xù)接話,“奴才能看的出來,三爺很在乎。”
“哦?”陸禮似笑非笑的一斜眸子,饒有興致道:“何以見得?”
這人道:“頭天晚上大夫人請幾位夫人同去塔樓,三夫人出門,三爺便將我叫去詢問,而據(jù)奴才掌握的情報顯示大夫人當(dāng)晚是針對少夫人私自派人給大爺您和二爺送信的事,按照陸家祖訓(xùn)要對少夫人進行訓(xùn)誡懲處,其他幾位夫人當(dāng)晚都被招去塔樓共議。三爺似乎覺得事有蹊蹺,立時寫了信讓奴才交給大爺,在奴才看來,在乎一個女人未嘗不是好事,就三爺而言便是因爲(wèi)女人而重新監(jiān)管情報網(wǎng),亦是可喜可賀之事。”
陸禮擡頭瞅了瞅他,溫和道:“你叫什麼名字?”
“奴才叫柳昂。”柳昂倒是真淡定,神色依舊冷靜。
“柳昂,好名字。你說的不錯,對我來說也未嘗不是好事。”陸禮轉(zhuǎn)身,彷彿纔想起關(guān)注此時是什麼時辰,問侍從,“與陸燁亭約的時辰到了嗎?”
“回大爺,不足一刻鐘了。”侍從應(yīng)聲。
“這個人可真夠守時的。”陸禮隨意的說了一句,便不再與柳昂閒聊,繼續(xù)專注的欣賞青山白雲(yún)。
侍從算著時辰,大約半刻鐘多的時候亭子外傳來雜沓的腳步聲,一頂張揚華麗的轎輦緩緩而來,天熱,轎輦的簾子捲起固定在頂端,只留了一層半透的羅沙飄飛,像輕薄的霧掩著裡面歪靠在美人塌上的妖邪男子,他手執(zhí)著精緻茶盅,嘴角掛著一抹惑人的笑。
一身紫衣金帶,發(fā)冠金燦,紅髮繩潤染在黑髮間,到亭臺下,痞痞的踢了踢轎蹬,轎子徐徐停駐,有丫鬟青蔥般的纖細(xì)小手撩開薄紗轎簾,陸燁亭如妖孽般飛身縱下,又如一隻五彩蝴蝶直接進到?jīng)鐾ぱe,旋身招搖的坐到陸禮身後的石凳上,開口道:“上茶。”
陸禮的侍從愣了一下,卻見這位爺自帶的姿色姣好的丫鬟嫋嫋而入,茶點、果盤及茶爐一一擺好,置六分熟的碳煮起茶來。
陸禮這纔回頭,儒雅淺笑,“陸爺?shù)侥亩加幸环蓍f情雅緻的情.趣。”
陸燁亭大爲(wèi)贊同的點頭道:“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
陸禮一愣,轉(zhuǎn)而露出欣賞的目光,擊掌吟笑,“這兩句極妙!”
“這兩句雖是我意,卻不是出自我口。”陸燁亭亦雙眸含笑,伸手示意陸禮坐下品茶,自己先不客氣的舉樽飲了一口,似回味茶香的抿動著脣角。
陸禮執(zhí)杯未飲,款笑著問,“那必定是出自陸爺友人之口,確實妙哉,陸爺?shù)挠讶瞬艢馍醺摺!?
陸燁亭給了陸禮一個莫名其妙的笑,故意賣關(guān)子的道:“此友你認(rèn)識。”
“哦?”陸禮倒結(jié)識了幾個傲骨錚錚才高八斗的文人俠士,這樣一說範(fàn)圍擴散的就大了,他就更想不出是出自哪位才子的了。
“是馬娘子隨口唸出來的。”陸燁亭說著將自己與馬添香簽訂的典當(dāng)行合同副本拿出來推到陸禮手邊,當(dāng)然,這個合約是陸燁亭後來根據(jù)馬添香有的那份複寫的一份。
陸禮起初沒反應(yīng)過來馬娘子指的是馬添香,直到看到合約下的名章,驀地臉色一變,他似乎忽略掉了什麼,那個女人竟然與陸燁亭與生意上的關(guān)聯(lián),只是他不明白,一個寫出的字和蜘蛛爬一樣難看且極感情用事的女人能在生意上幫到陸燁亭什麼?剛一這麼想他便滿心的不舒服。
“陸爺來找我是爲(wèi)了讓我看這個?”
陸燁亭點頭,而後又搖頭,在陸禮挑眉的同時,轉(zhuǎn)手又遞給陸禮一樣?xùn)|西。
陸禮的眉頭又不可抑制的皺了皺,素箋,雋雅小字,只一眼就認(rèn)出是四郎陸白的,能在陸燁亭手裡看到陸白的字跡並不使人詫異,陸白那支與陸燁亭父親的淵源他多少是知道一點的,只要不損害陸家利益,他覺得沒必要干涉陸白與陸燁亭的來往,可現(xiàn)在手裡這張素箋上的內(nèi)容卻無法讓他淡定了。
“呵,看來陸爺與我家四郎交情不一般啊,連家裡的小事也會求助與外人。”陸禮溫雅的好脾氣每每遇上有關(guān)馬添香的事就像是受到詛咒般的不得不動真性子,雖然事後想起覺得心胸狹隘了,甚至是沒有必要的動氣,可在發(fā)生的時候他卻很難顧得上。
再一次情緒外泄,且有一瞬面色極差,冷淡的道:“既然是四郎求了陸爺,陸爺把告訴我又是何意呢?”
陸燁亭笑著,手指頭敲著桌面,頗有些不好意思的道:“你是心知肚明的,上次我將令府少夫人出逃的事告之,是有點小人行徑了,如今仍覺得愧對她,怎麼說也是爲(wèi)我的生意出謀出力的得力將才,我是真心希望她能平平安安的再爲(wèi)我效力下去,你瞧,合約上寫的清楚,十年,怎麼說她也得再有十年壽命才行。”
陸禮已經(jīng)氣的眼角在跳,也無怪乎陸燁亭能氣到他,他身爲(wèi)世人眼中陸家的掌舵人繼承人選,自決意經(jīng)商以後,雖事事躬親,可畢竟接觸的絕大部分都是管理層人士,那些個市井小民幾乎沒可能和他直接打交道,而像陸燁亭這樣流裡流氣的痞子做派他還真是少見。
不由的氣惱不已,爲(wèi)陸白的胳膊肘往外拐,更爲(wèi)馬添香私下與人做生意的行爲(wèi),難道陸家養(yǎng)不起一個女人了不成?
“她不會有事的。”陸禮淡淡的說,緊接著又重重的說道:“我不會讓她有事,陸爺過濾了。”
“那就好,陸白從未私信過我,若不是事態(tài)嚴(yán)重,那就是他把事態(tài)看的過於嚴(yán)重了,嗯,也好,你們在乎添香,對我的生意也是有好處的。”陸燁亭像是看不到陸禮黑沉的臉,半真半假的說完,嬉皮笑臉的向他舉杯示意了一下,一仰頭將茶水飲光,笑著起身,“那我就告辭了,諸位替我多照顧添香,那女人太過倔強,除了怕死什麼都不怕,還真不是好相與的……。”
陸燁亭嘮嘮叨叨的拱了拱手,啪的一搖摺扇端的風(fēng)流倜儻貴公子模樣款款出了亭子,踩著小廝的背重新登上轎輦,轎簾落下,他還不忘挑著輕紗調(diào)笑,“來日添香出門做事還請諸位開方便之門,生意嘛,你好我好大家好!”
眼看著陸燁亭一副展翅開屏的孔雀嘴臉離開,陸禮恨不得立即見到馬添香問個清楚,本以爲(wèi)只會惦記逃跑的女人竟然還更大膽的給自己留了陸燁亭這條後路,真是不簡單,未曾想是自己小看了她!
本是想利用馬添香這條魚把陸家四兄弟的情緒都調(diào)動起來纔會在周氏動手時候出了陸家,甚至在沒見陸燁亭之前還想再等等,等陸昭那邊的反應(yīng),可現(xiàn)在他是一時一刻都不想等了。
“爺……”侍從輕喚,是想問石桌上這些看似名貴的茶具怎麼處理,畢竟是主子會見的貴客的東西。
陸禮好像知道侍從要說什麼,不待他開口,冷冷道:“收拾好了,從這兒丟下去。”
侍從驚的一縮脖子,大爺這是動怒了,再一瞥眼大爺指的位置,明明就是亭子下的山澗,把茶具丟下去,還真是萬丈深淵,粉身碎骨啊……。
侍從還有些遲疑要不要這麼做,陸禮已經(jīng)拂袖下了亭子,向兩邊吩咐道:“立即回府。”
柳昂看了眼那侍從,二話不說的跟了出去,才走了沒兩步就聽身後一陣瓷器碰撞的脆響,不用看也知道,那套上好的茶具被人整盤托出丟下山澗了。
“啪嚓!”茶盞不小心的滑落下去,落在地板上正裂成兩半,坐在那怔愣的陸喬猛然驚覺自己坐在這兒已經(jīng)一夜了,還是戌時的時候有人回報說是陸白去了塔樓,至於進去之後說的什麼他不知道,因爲(wèi)母親還未回來,唯一能確定的是添香暫時沒事。
他只有等,等陸禮回來。
“三爺。”有人在耳邊輕聲道。
陸喬扭頭,天邊微白,從窗子透進單薄的光線,依稀能夠視物,他見是來彙報情報的,便問,“什麼事?”
那人低沉下嗓子,恭謹(jǐn)?shù)溃骸拔淝鄬庍B夜追上二爺?shù)年犖椋藭r已與二爺見著了。”
“哦?這麼快?”只聽說武青寧醫(yī)術(shù)了得,嗜好紋身,卻未聽說會武。
陸喬微感詫異,那人繼續(xù)道:“此人騎術(shù)了得,伏在馬背上猶如無物,馬是千里駒,二三百里地竟跑的極是輕鬆。”
“原來如此。”騎術(shù)好,許是當(dāng)兵的原因吧,陸喬此時沒心思想旁人,只惦記著陸昭是否會趕回來,“武青寧去了,二爺定然也知道府裡的情況,二爺怎麼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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