霽蘭心思糾結(jié),神情恍惚難定,最後還是下了決心,吸了口氣,跪在了腳踏上,一手託著手裡的托盤,一手去扶玄燁的身子。不知道是不是玄燁發(fā)燒的緣故,霽蘭才一接觸到玄燁身子發(fā)出的滾熱氣流,就給燙得縮回了手。
“怎麼了?”玄燁感覺到了霽蘭縮回去手,雖然霽蘭的指尖只碰到了他身上散發(fā)的氣息,卻還是有股奇異的感覺已經(jīng)傳了過來,到了玄燁身上。玄燁形容不出,卻感覺應(yīng)該是給天上的電打了般的感覺,全身像給這種感覺走了一遍,四肢百骸脫胎換骨般清爽起來。
“主子,奴才還是喚樑首領(lǐng)來吧。奴才只跟高嬤嬤和雅利奇姑姑練過,從沒有在貴主子跟前侍候過茶水的。”霽蘭端著托盤跪著,挨著牀沿,頭也磕不下去,只能把頭更低下了,以示恭敬。
“哦,那你們貴主子有麻煩了。”玄燁開玩笑般,卻故意做著深沉樣。
霽蘭的頭擡了下,還沒看清玄燁,頭又趕緊低了下去:“奴才該死。這是奴才的錯,跟貴主子可沒有關(guān)係。”
“你是該死。主子說話,你還敢犟嘴。”玄燁自已撐著身子坐了起來,被子劃到了腰間,遮蓋著。玄燁想著不要嚇壞了這隻小貓,自己把被子又拉上去了些,遮蓋著身子多些,卻也只拉到了胸口。
“嗻。”霽蘭應(yīng)著,不敢說話。全身上下已經(jīng)緊得像根繃緊的琴絃,沒有一絲的鬆懈。只要稍微一彈,怕是就要斷了。
玄燁看霽蘭沒有動作,只能自已伸手從茶盤裡取過了漱口的茶,喝了口。等著霽蘭把托盤遞過來,好吐在渣鬥裡。沒想到霽蘭的心已經(jīng)慌透了,覺著汗水似乎沿著臉頰在往下淌,更是大羞,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含著一口茶水的玄燁又不好說話,又不好嚥下去。想笑,又怕把一口茶噴出來。玄燁實(shí)在沒有辦法,先把空了的茶盞放到托盤上。
這一下,霽蘭回過了神,身子動了下,卻是茫然地動,不知道該往哪兒動,然後才猛地明白,托盤遞了過去,頭卻不敢轉(zhuǎn)過去。
餘光還是掃到了玄燁沒蓋著的胸前脖勁下,心突突地跳,那掃過去的餘光趕緊往邊上移開。餘光是移開了,就是像是有道白影兒在眼前劃過般刻在了心裡。臉是紅著,突突跳的心卻慢慢穩(wěn)了些。
玄燁笑著把嘴裡的茶水吐在渣鬥裡,又拿起喝的茶,揭開茶蓋喝了兩口,放到了托盤上。
霽蘭站了起來,把托盤和茶盞放到了桌子上,心裡卻悔得要命,覺得她這個御前的差事當(dāng)?shù)貌顦O了,“撲通”就跪在了那裡:“奴才該死。”
“你就只會這麼一句嗎?”玄燁的心情現(xiàn)在很好。
霽蘭不知道怎麼回了。她自然不只會這一句。她會的很多,可是在主子面前怎麼說,她說不出來。
玄燁擡起了手,指尖點(diǎn)了下腳踏:“過來。”
霽蘭走了過去,跪在腳踏下。她不敢跪在腳踏上,跪在那上面,身子就要跟靠坐在牀上的玄燁平著了。這是不能想像的,怎麼著她也只是一個官女子。
再說玄燁身上只有一條錦被,霽蘭的心揪著,真怕那條錦被滑落了,或者掉下了牀。這些她都怕,跪著遠(yuǎn)點(diǎn)、低點(diǎn),她就覺得會舒服些。爲(wèi)什麼會舒服些,她不知道,反正她就是覺得會舒服些。
玄燁的手指尖又點(diǎn)了下腳踏:“坐在這上面,我有話問你。”
霽蘭吃驚地?cái)E起眼,才一擡起,那道白影就要闖進(jìn)了眼裡,立刻覺得不妥,又忙垂了下來:“奴才不敢。”
“你連板子都不怕,動不動就‘該死’,讓你坐倒不敢了。”玄燁沒猜到霽蘭的心思,他已經(jīng)習(xí)慣如此赤身睡覺了。霽蘭的膽怯小心,讓他覺得好有興致,甚至覺得嗓子也不是太難受,說話自如了許多:“知道不,這叫抗旨。”
霽蘭不敢不坐了,卻也只敢側(cè)著身在腳踏上蹭著點(diǎn),把頭往牀的反方向,窗那邊側(cè)了側(cè)。雖然這姿勢不舒服,心裡卻舒服。
只是這麼坐了一會兒,霽蘭就感覺玄燁的眼睛在自已的脖頸間搜尋。前面幹了的細(xì)密密的汗珠子好像又要往外冒出來,卻不敢躲,也不敢動,就這麼僵硬地坐在那。
“你真不怕挨板子?若是說了,不就不用捱了。”玄燁好奇地問。
霽蘭的心抖了下,又定了下來,終於還是扯回了那根“針”的事。看來今兒個還是爲(wèi)了那根“針”,前面因爲(wèi)白影的心亂現(xiàn)在倒不亂了。這麼多日子,她就想主子們給個定論,可是卻一直不給,讓她覺得好冤,卻是有冤無處伸。人都沒說你有罪,你哪有伸冤的權(quán)利,霽蘭就是這樣的感覺。
霽蘭的眼睛微微紅了,頭低了下去:“回主子話,奴才怕的。”
“怕,還不認(rèn)?”玄燁的聲音裡充滿了調(diào)侃,他現(xiàn)在對這個小身子裡裝的東西很好奇。
霽蘭不敢擡頭,聲音因爲(wèi)有些激動已經(jīng)帶著顫音,可是卻透著股堅(jiān)定:“回主子話,奴才沒做,就是給打死也不認(rèn)的。”
玄燁想到了板子是怎麼打的,心裡一動:“那捱了板子,若是沒死呢?”
霽蘭的小臉白了,打板子她沒捱過去,也沒見過。可聽說過,是扒了褲子打的。當(dāng)衆(zhòng)給人這麼羞辱,她不死反倒不如死了的好。紫圍子裡不能自我了斷,她只能忍辱偷生,等著一離開紫圍子就自我了斷,斷不能因自己害了阿瑪額捏。
霽蘭的心裡是在這麼想,嘴上卻回答不了玄燁的話,不能說她想求死,那是犯了忌諱的;更不能說她等著出了紫圍子再去死,那就是大不敬了。薄薄的小嘴脣抿得緊緊的,兩排小牙咬得緊緊的,低著頭悶聲不說話了。
玄燁的頭側(cè)了過來,仔細(xì)地審視著霽蘭的側(cè)影,冬日裡的陽光隱了下去,朦朧看不清楚,只看到垂著的幾縷髮絲,在那似微微擺動,卻又似凝神不動。
玄燁伸出了手,想把這幾縷髮絲撥開,好看清楚些,手才伸了一半,恍然間明白了,手就縮了回來:“你若是存了那樣的心思,可不光是你的命,你的父母命也沒了。就算你日後出了紫圍子,這事牽扯起來,難道說還能跑了去。”
霽蘭只覺一陣陣汗冒了出來,氣血上涌,小臉不白反而紅了,這活路沒有死路也不給,脫口就說了句:“回主子的話,難道朝廷就沒個章法?打奴才板子,是逼著奴才承認(rèn)。奴才的命是賤命,可是也不能硬逼著奴才承認(rèn)奴才沒做過的事。打了人板子,這天大的冤屈,又不許人以死抗?fàn)巻幔侩y道朝廷只許屈打成招,就不許人以死抗?fàn)巻幔俊?
玄燁“噗嗤”笑了出來:“好一張利嘴,說的好像挺有道理的。那日就你碰過那絲棉,纔有的針吧?”
霽蘭把頭往窗那邊又微微扭了下:“奴才是抱過那絲棉,可不代表奴才就在絲棉裡藏過針。碰過絲棉的又不止奴才一個,爲(wèi)什麼就只懷疑是奴才呢?”
玄燁的笑收了,霽蘭的話不是沒有道理的。若霽蘭真做過這事,佟氏也不會這麼隨便地跟自已說。看來這是個無頭案了。
這“針”的事說不定就是個無意之舉,那些奴才怕牽扯到她們,纔想著找個人來墊背。既然扯了,定然就要咬死了。回頭看是什麼奴才,讓她們的主子好好教訓(xùn)下就是了。奴才偷滑固然可恨,但也不能事事揪著,若是這樣,豈不是無可用之人了。
玄燁又笑了,想著那日瞧著的模樣,挺溫順和婉的,怎麼今日看上去卻是這麼個犟性子:“你不記得我是誰了?”
霽蘭還在那爲(wèi)自個兒的不白之冤有點(diǎn)憤憤不平,哪曾想玄燁轉(zhuǎn)到了這話題上。細(xì)細(xì)地思量了下,不知道這話是什麼意思:“回主子的話,奴才只知道主子是主子。”
這話說的,他不主子,難道還能是奴才了。玄燁伸出了手,勾住了霽蘭白玉般的小下巴,輕輕地往自己這邊帶著:“你好好瞧瞧,我是誰?”
霽蘭的身子抖得厲害,爲(wèi)什麼要讓她看主子是誰,難道是因爲(wèi)剛纔她說那番話?細(xì)細(xì)地在心裡過了遍,看來真的是主子要讓她明白她錯的有多離譜了。
不敢抗拒,不敢求饒,霽蘭被動地由著玄燁的手勾著轉(zhuǎn)著頭,
玄燁的手停止不動,卻不放開霽蘭的下巴,反而輕輕地託了下:“你擡起頭來看看,我是誰。”
霽蘭低低地開了口:“奴才該死……”
“怎麼又說該死了,讓你看,你就看,這是旨意。”玄燁溫柔地說。
霽蘭的神經(jīng)放鬆了,只是一放鬆,眼簾還沒擡起,那抹白影彷彿就在心間裡晃著了,隱隱綽綽,知道一擡眼定然看到。不擡眼,都已經(jīng)覺得在眼前晃著了。
“怎麼了?看看,我是誰?”玄燁的聲音更加溫柔了。
玄燁自己都沒有發(fā)現(xiàn),這是他從沒有用過的一種語氣。他用過恭敬孝順的語氣,那是對太皇太后和太后;他用過平和的語氣,那是對後宮;他用過威嚴(yán)的語氣,那是對臣子和僕從。他用過各種語氣,獨(dú)獨(dú)沒有用過這樣溫柔的語氣。
霽蘭的眼慢慢擡了起來,在這種溫柔的話語間擡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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