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孫元波躺在明亮的船艙中，全身僵硬，自知形狀甚是難看，可是他對此卻無能爲(wèi)力，只好讓他難看。大小姐下令道：“丹楓，撬開他的嘴巴?！?

丹楓應(yīng)聲蹲在公孫元波頭部旁邊，伸手去捏他的下巴，“克嚏”一響，整個下巴脫了臼，掉將下來。於是那張嘴巴，已張大得不能再大了。她訝異地問道：“弄開他的嘴巴幹什麼呢？”“瞧瞧可有毒藥沒有？”大小姐道，“據(jù)我所知，這個集團之人全都備有毒藥，一旦被捕，如果自知受不了毒刑，便吞藥自殺?！?

“他豈敢將毒藥預(yù)先含在嘴裡？”丹楓問道，“若是致命的毒藥，他含在嘴中，不是老早就中毒而死麼？”

紫雲(yún)走過來，探頭向公孫元波嘴巴里張望，一面道：“是呀！他嘴巴里乾淨(jìng)得很，沒有毒藥?！?

大小姐道；“你們把他的牙齒逐枚查驗一下，必定有一顆是假的?！?

“??！原來如此。”兩名悄婢都現(xiàn)出恍然大悟的樣子，丹楓驚歎道：“如果毒藥是藏在假牙內(nèi)，那麼到時只要嚼碎這枚假牙，就訂以立即中毒斃命啦！”

她們果然從公孫元波口中找出一枚假牙，拔了下來，先洗乾淨(jìng)，然後小心檢查。

大小姐作最後的鑑定，評論道：“這枚假牙是用某種獸牙製造的，看起來與真牙齒一樣。只不知將毒藥注入假牙內(nèi)之後，用什麼方法封住注藥小孔？但這已是技節(jié)問題，不必多費精神了。好啦！把此人穴道換一換，讓他得以開口說話?！弊想?yún)動手改變穴道禁制，丹楓即搬了一張靠背椅，讓公孫元波坐在椅上。這時他不但能夠說話，同時身子也不像剛纔那般僵硬如木，但全身仍然沒有氣力就是了。丹楓找了一條布帶，將他綁在椅背上，以免他倒下來。

公孫元波泛起笑容，在他面上不獨找不出一絲敵意，反而顯得甚是滯灑以及親切和氣。

大小姐那隻鉤曲得十分驚人的鼻子，使他不願多看，因爲(wèi)她的輪廓、皮膚以及眉、眼、嘴等五官都非常好看?？上н@一隻鼻子，把所有的美感都給破壞了。

丹楓和紫雲(yún)都驚訝地端詳公孫元波。丹楓首先遣：“瞧，這傢伙一點也不害怕呢！”

紫雲(yún)接著說道：“他一定以爲(wèi)我們都是女人，而不敢下手殺人。”公孫元波道：“這是什麼話！剛纔你們殺死樑沛，我雖沒有親眼看見，但也聽知了經(jīng)過情形，豈能如此幼稚，認爲(wèi)你們不敢殺人？對了，順便奉告一聲，在下複姓公孫，名元波。假使沒有其他忌諱的話，請以姓名稱呼，別一口一個小子或是傢伙的叫我…——”丹楓問道：“公孫先生，你可是不怕死的麼？”

“恰恰相區(qū)?！彼拱椎鼗卮鸬溃拔壹群ε掠植活娨庠庥鏊劳龅拿\，但怕又如何？

不願又如何？這生死這權(quán)，現(xiàn)在是操在你們手中?！?

紫雲(yún)看了主人一眼，見她沒有不耐之色，便接著道：“假如你有問必答，從實供出我們想知道之事，我家小姐可能饒你一死。”

公孫元波微笑一下，道；“她不可能放過我，而我也不會奉答任何問題?！?

丹楓插口道：“若果你不答覆我們的詢問，當(dāng)然不能放過你?！?

“話不是這麼說?！惫珜O元波道，“我縱然把所知的一切秘密說出來，可是你家小姐仍然不會放過我?！?

“這話有何根據(jù)？”大小姐第一次開口，口吻甚是冰冷，眼中神色極是嚴厲。

公孫元波道：“觀僕可以知其主。這兩位姑娘言行之間，已顯示出對殺人之事十分習(xí)慣，可知大小姐你平日的手段甚是狠絕?！?

大小姐點點頭，道：“這話說得相當(dāng)合理。不錯，我對人處事向來主張嚴厲，不許出錯或是僥倖，更不可因婦人之仁而誤了大事，是以凡是與我爲(wèi)敵之人，例必死無葬身之地?！?

公孫元波問道：“聽說你們東廠中有一位高手，人稱無情仙子冷於秋，此人與大小姐是什麼關(guān)係？”

大小姐反問道：“照你的推測，我與她是什麼關(guān)係？”

“很難斷定?！惫珜O元波道，“但有一點我敢斷言的，那就是你與她必定有極密切的關(guān)係，因爲(wèi)你的處事手段、作風(fēng)與她十分相似。”

大小姐恍然道：“原來你已見過她了?！?

“沒有。”公孫元波道：“我只是從她的外號上以及有關(guān)她的一些傳說上，感到你的作風(fēng)與她相似而已。幸好我沒碰見過她，不然的話，我豈能活到今日？”

大小姐笑了一下，雖然還是笑得那麼冷冰冰的，但到底還是一個笑容。她道：“她也不見得逢人必殺。我得承認她是個全無情感之人，包括各種各樣的‘情’在內(nèi)，她都沒有。但對於得失利害，她不得不考慮，所以豈能逢人必殺？”

公孫元波嘆道：“聽聽春，這是多麼可怕的女人呀！但話說回來，如果她不是這種人，焉肯加入東廠，爲(wèi)虎作悵而濫殺忠良，以及無辜的百姓呢／’紫雲(yún)馬上警告他道；“喂！你說話小心點，別當(dāng)著和尚罵賊禿?！?

公孫元波立刻道歉，道；“對不起，我一時疏忽，意忘了大有語病?！?

大小姐道：“公孫元波，你今夜落至我手中，想來你心中也有數(shù)，曉得我必定要對你加以偵訊…-’-”

“是的。”公孫元波接口道，“在下雖然不知道你會詢問什麼，但當(dāng)然不會放過了我，因此，在下不得不奉告一聲，歉難遵個回答?！彼目跉夂蛻B(tài)度，都透露出堅定不移的味道。

“我絕不懷疑你的決心?！贝笮〗阈煨斓?，“但是你可曾考慮到，我們都是行家，你曾受怎麼樣的訓(xùn)練，我大概猜得出來。因此，我所加請你身上的毒刑，一定是能使曾受訓(xùn)練之人也不能不屈服的，這一點請你務(wù)必相信。”

他們對答之際，態(tài)度都很客氣，也很誠懇，生像是兩個老朋友在設(shè)法協(xié)議一件事情。

公孫元波道：“這一點在下知道，心中亦已準備接受考驗。如果我熬不住，那叫做沒有法手之事?！?

大小姐露出不悅之色，冷冷道：“你明明知道，還要我多費手腳，豈不是犯賤麼？”

公孫元波神色一變，凜然抗聲道：“土可殺不可辱。大小姐如果不記住這一點，可別怪在下不理你?！?

丹楓和紫雲(yún)都忍俊不禁，吃吃地笑起來。

丹楓道：“既然叫做偵汛，便不是朋友聊天了，你想不理我家小姐，行麼？”

紫雲(yún)補充意見道：“你自家剛纔也承認，未必能熬得過我家小姐的這一關(guān)。這時你連不能泄漏的秘密也保不住，如何還能不理我家小姐？”

公孫元波默然不語。他雖是無話可以反駁，但縱然還有理由，也懶得與這兩個俏婢呼叨。他心中最恨的一件事，便是這主婢三人俱是女子之身，兩婢更是容貌秀麗，人見人愛。

但她們卻把“殺人”之事看成家常便飯，談笑之間便可取人性命。如此惡毒心腸，與外表全不相稱，教人焉得不恨！

大小姐冷冷地道：“公孫元波，你的武功我已領(lǐng)教過，的確很不錯，以你的年紀而論，也算是難得的了。再者，你的風(fēng)骨人品，亦萬萬不是樑沛之流可以比擬的，因是之故，我有生死兩途給你選擇?！?

公孫元波道：“你請說吧！我聽一聽料亦無妨。”

“那麼你小心聽著。”她仍然冷冰冰的，面上毫無表情地說道，“先說死亡之途。死亡的本質(zhì)並無兩樣，可是致死的過程中卻大有分別，概略而言，可分病死、橫死、鬱抑死、暴死、忠義死、壽終正寢等等，而在橫死之中，又可分爲(wèi)痛快死和痛苦死。前者是刀落頭斷，得個痛快；後者是飽受萬般毒刑折磨，最後精幹血枯，氣絕而亡。你想不想求一個痛快之死？”公孫元波覺得她奇語迭起，爲(wèi)之驚訝不已，當(dāng)下答道：“若是定須死亡，當(dāng)然想得個痛快?！?

大小姐道：“那麼你亦承認對痛苦之死，。動中實存畏懼，是也不是？”

公孫元波爽快地道：“是的。”

“你若要痛快之死，那也很容易，只要我問什麼，就答什麼，沒有問到的，不必作答。

這樣我就給你一個痛快?！?

公孫元波幾乎懷疑自己聽錯了，因爲(wèi)依照慣例，敵方之人如是從實招供一切秘密，則一條殘命應(yīng)該保存得住。但大小姐開的條件，只不過是得個痛快之死而已，試問誰肯接受？他也十分爽快地應(yīng)道：“你儘管給我痛苦吧！因爲(wèi)我不能接受你的條件?！?

“行，但你到時必定後悔?！贝笮〗阏f，“因爲(wèi)你終必供出我想知道的一切，所以你等如白白多受一番痛苦而已。我們現(xiàn)在馬上就可以開始。

公孫元波嘆一口氣，道：“那也是沒有法子之事，至少我那時無愧於心，死亦瞑目，因爲(wèi)我已盡了我所有的能力?。　薄耙阅愕奈涔υ煸?，自然認得什麼叫做分筋錯骨手法?！贝笮〗阋院翢o情感的聲音說，“本來我還有很多毒刑，但都不在此地，所以目前只能給你嚐嚐分筋錯骨的滋味。”

她站起身，向公孫元波行去，只跨了兩步，就到了他身前。

“大小姐等一等?！弊想?yún)急急說，及時阻止大小姐快要觸及公孫元波的那隻玉手。她接著說道：“你剛纔不是說過，有生死兩途，供公孫先生選擇的麼?"丹楓接口道：“是呀！大小姐如不給他這個機會，便有不公平之嫌了?！?

公孫元波道：“在下不管你們是不是預(yù)先串通配合過，正如演戲一樣，但我倒是當(dāng)真有一個疑問，要向大小姐請教?！?

大小姐道：“什麼疑問？”

公孫元波道：“你自己提出有‘生死’兩途給我選擇，可是單單是死之一途，已將一切可以贖命的條件都說盡了。是以在下實在想不出，我還有什麼做法，能使你願意不殺死我。

這個疑問，在下承認一輩子也請不出來?！?

大小姐淡淡一笑，道：“你沒有細想而已，試想假如你答應(yīng)真的投降，爲(wèi)我出力的話，我豈能殺你？”

公孫元波仍然滿面迷惑之容，道：“但假使我已坦供一切秘密之後，我對你還有何用？

我又不是武功卓絕得使你非用我不可，而且你老早就應(yīng)該曉得，我決不是投降乞命之八?！?

大小姐道：“你的話很有道理，只是有一點你沒想到，那就是你的機智、膽力以及風(fēng)骨，我甚爲(wèi)欣賞。假使你肯投降，爲(wèi)我出力辦事，則唾手而得到富貴權(quán)勢，自不待言；同時我特許你不必將你以前的經(jīng)過說出來，亦不須泄漏你們集團內(nèi)的機密?！?

公孫元波迷惑地搖頭道：“在下還是聽了大懂。”

“我總括起來說一遍?！贝笮〗愕溃骸澳悻F(xiàn)下的命運，不外是生與死兩條路。若是寧可一死，則有好死以及歹死之好。好處是作項得從實招供，我問什麼，你答什麼．不許有假，這樣，我將給你一個痛快。反之，你將受到世間最可怕的毒刑。這等毒刑，都是針對各種不同類型之火設(shè)計的，例如有些是專門對付武功高強的，有的專門對付心志堅毅的，有的專門對付擅長忍熬痛苦之人的?？偠灾坏┪覄恿诵蹋文闶呛蔚扔⑿酆脻h，終須屈服，供出我想知道的事?！彼Ｐ艘幌?，那神情既冰冷而又權(quán)威，教人不得不打心底相信她果真有這等本事。船艙內(nèi)沉寂了一陣，她又道：“第二條路是生路，只要你爲(wèi)我出力辦事，不但既往不咎，而且準你不泄漏皇儲集團的秘密?！?

公孫元波沉吟片刻，才道：“你容我考慮如何？”

“這個要求甚是合理?！贝笮〗愕?，“此是關(guān)係重大的決定，你唯其表現(xiàn)出慎重態(tài)度，我就更能相信你……”

她回頭望望天色，走到窗邊，向外眺望。河上的寒風(fēng)撲面而來，甚是凜冽。這個女子不但不把寒冷放在心上，還深深地呼吸了好幾口。公孫元波非常小心地注視著她的一舉一動，暗暗揣測她的性格和爲(wèi)人。

要知公孫元波此舉，並非無聊得要觀察人家來消遣，事實上他忙得要命，腦筋急速轉(zhuǎn)動，一方面衡量大局，看看自己應(yīng)該作何決定；另一方面，以全力觀察對方的性格、嗜好、爲(wèi)人等，以便找出可乘的弱點，務(wù)求不放過死裡逃生的機會。

在訓(xùn)練有素的人眼中，尤其是已參加了這等負有特殊任務(wù)的集團之人，對於利用人性弱點和利用環(huán)境中的有利機會之道，每個人都各有心得，否則他們就很難生存得長久。試想他們的環(huán)境中本就佈滿了危險，一般人躲避還來不及，何況他們還須往危險圈中鑽，以求達成各種不同的任務(wù)。因此，像公孫元波這種身份之人，實在是時時刻刻都處於危險之中。

他在迅快而銳利的觀察之下，大致上已獲得一些有用資料。

這些資料可分爲(wèi)三方面，一是她在她的集團中的身份地位；二是她的武功路數(shù)；三是她的性格和對事物的觀念。

關(guān)於第一點，這個鉤鼻女子的地位，已知道可與著名的鬼見愁董衝並駕齊驅(qū)。縱然比不上董衝，亦相差不遠。

在東廠的三司之中，緝禁司是負責(zé)行動的，所以具有一種特殊的權(quán)力，而此一殺人如麻的緝禁司中，董衝乃是三大高手之一，權(quán)重勢大，董衝本人是武林名家，武功極是高明不過。

這個約鼻女子居然可以與董衝分庭抗車［，照理說應(yīng)該是極有名氣但又十分神秘的無情仙子冷於秋纔是。

但公孫元波不認爲(wèi)她就是冷千秋，理由有二：一是她長得不美，至少她那隻鉤曲的鼻子，將她面部輪廓破壞了，而冷於秋卻是出名的美女。

第二個理由更是細密。原來公孫元波從旁人口中，聽到對她的稱呼都是“大小姐”，假如她是冷於秋的話，則人家一定稱呼她做“仙子”?？v然她手下的兩名悄婢奉命不許以“仙子”稱呼，但其他的人例如樑沛，自應(yīng)稱她爲(wèi)“仙子”纔是。

由此可見得她不是外號“無情仙子”的冷於秋，可能是新近崛起的高手。她的手段誠然冷酷毒辣，而且詭計百出，具有第一流的頭腦。這些方面很像是傳說中的無情仙子冷於秋。

然而公孫元波不作此想之故，便是因爲(wèi)大凡能在東廠中崛起之八，非得具備這等條件不可，是以她能如此，實是理所當(dāng)然之事。

關(guān)於第二點，公孫元波還沒有很具體的概念，只知道她功力深厚無比，內(nèi)功方面，走的是剛?cè)醽K具的路子，深奧難測。

由於他迄至被擒爲(wèi)止，與她只對了兩掌，是以無法從她招式手法中，看出她的出身來歷，但這件事實已說明了一點，那就是她武功高強而又老練，極快就控制了局勢，在三招兩式之內(nèi)，就決出一個勝負。

這等操縱控制情勢的手法，真是高明得叫公孫元波折服驚佩不已。

關(guān)於第三點，亦即是她的性格、爲(wèi)人、偏好等，公孫元波發(fā)現(xiàn)她性格略略傾向孤僻，做事明快利落，絕不拖泥帶水。她有一種偏好，就是無意中時時流露出希望別人認爲(wèi)她冷酷無情。

但公孫元波卻認爲(wèi)她並非真的十分冷酷無情，這一點在觀察過紫雲(yún)、丹楓兩婢對她的態(tài)度，可以從很微小的地方看出來。這兩婢與她的關(guān)係，既屬主僕，但又像師徒，而有時則變成可以討論心事的閨房密友。

假如她當(dāng)真冷酷無情，則最極端的表現(xiàn)，自應(yīng)是在對親近之人的態(tài)度上。如果取親近之人對她也怕得要死，則她不要有任何表現(xiàn)，分人都能感覺得到。又大凡是本性真的冷酷的人，往往最親近之人最易受害。

此外，從這個女子平時的動作、態(tài)度、口音等看來，她應(yīng)是久居京師，時時與上流人物往還。故此在這些小地方，時時流露出高貴文雅的味道。

大小姐倚窗眺望了一陣，紫雲(yún)突然道：“喂！公孫先生，你究竟是不是考慮答案？”

“是呀！你瞧他的眼珠?！钡鹘涌诘?，“公孫先生，你的眼珠不停地轉(zhuǎn)來轉(zhuǎn)去，訂的什麼主意？”公孫元波故意不悅地道：“大小姐已準許在下考慮，你們?nèi)绾螞]有一點規(guī)矩，竟來打斷我的思路？”

紫雲(yún)向他作個鬼臉，丹機則伸伸舌頭。顯糾他的反擊，對她們是既有趣，又有點可怕。

大小姐回過頭來．看看他門三八一然後道：“天色快亮啦！唉！又一個夜晚逝去了。”

公孫元波道：“這話似是不該出自大小姐之日．應(yīng)當(dāng)是幽由深閨、多愁喜怨的女孩子門的感嘆?！?

大小姐搖搖頭，道：“我的感觸一你們這等凡夫俗子哪能理會得？”

公孫元波聽了這話，倒是有點不服氣了，心想：這等感觸，千古以來如同一轍，我如何不懂?當(dāng)下道：“在下雖是庸俗之蜚，叮是對於這等悲傷歲月不居的感觸，卻不敢恭維茍同。古今以來，多少騷人墨客發(fā)爲(wèi)詠歎之章，還有閨中淑女、接頭小如欖鏡自憐，悲怨那部光不駐．朱額易老。其實這等情緒，對自己對世人有什麼用處？”

大小姐微微一曬，雖然含著嘲譏之意，但總算是一個笑容，甚是難得。地道：“我說你不懂就是不懂。古往今來，誠然有無數(shù)男男女女，英雄也好，美人也好，都不免有‘不許人間見白頭’之慨，就連孔夫子他老人家，俯視著茫茫流水之時，感到時光正如流水一般，因而發(fā)出了‘逝者如斯夫．不捨晝夜！’的感慨，可是你信不信，我的感慨卻比這些人都深刻，另具一種意義?！?

“聽起來似乎不是故意渲染呢！”公孫元波老老實實地答道，“請問你的感慨，另具什麼意義？爲(wèi)何比先聖以及所有世俗之人都深刻些？”

“因爲(wèi)我不願像所有的人一樣，屈服於既成的步實。”她鄭重地說道，“世間之人，不論賢愚男女，對於時光流近這件事，莫不認爲(wèi)是理所當(dāng)然。換言之，他們已屈服在這種事實之下，但我卻不甘屈服，雖然直到現(xiàn)在爲(wèi)止，我還沒有想出什麼辦法公孫元波並沒有笑她，反而嚴肅地思考這個問題。

這等新穎的超特的見解，他當(dāng)真是聞所未聞，自然更沒有思考過，因爲(wèi)他做夢也想不到，居然有人想向“時間”挑戰(zhàn)的。

說老實話，他根本不能虛擬幻想出與時間抗爭的情況，這是一個怎樣形式的戰(zhàn)鬥呢？而且歸根結(jié)底，就算她能夠得勝，那是什麼樣子的勝利？如何方是勝利？使時間停頓麼，抑是超越在時間之外？他迷們地擡起目光，向大小姐望去，問道：“你這個敵手，是什麼樣子我都想不出來，別說與它作戰(zhàn)了。”

大小姐讚許地道：“對了，你應(yīng)該想不出來纔對。因爲(wèi)時間並不是物體，而是天地之根源，所以沒有形狀可言?！?

紫雲(yún)呻吟一聲，道：“大小姐，婢子可以到外面等候麼？”

丹楓道：“我也出去一下……”

大小姐點點頭，等她們出去後，才道：“這兩個丫頭雖是聰慧，也讀過不少書，可是每當(dāng)我與她們談?wù)摰竭@些問題時，她們就會頭昏腦脹了?！?

公孫元波坦白地道：“在下亦有昏眩之感，因爲(wèi)這個問題實在太傷腦筋了，簡直教人不知從何想起，亦找不到岸陸?！?

大小姐道：“你的腦筋如果不多多磨練，碰到問題之時，就會像現(xiàn)在這等樣子了。在其他方面亦是如此，必須痛加磨硬?！?

公孫元波設(shè)法引開早先的話題，以免繼續(xù)探討那混飩迷茫。的問題。他道：“你既是拿‘時間’作爲(wèi)敵手，何以對世俗的人和事依然感到興趣？我們這些凡夫俗子，豈能配做你的敵人？”

“問得好?！贝笮“训?，“老實說，我可沒有把你們當(dāng)作敵人，因爲(wèi)你們實在配不上，可是我又不得不參加這等爭持拼鬥。正如我剛纔說過的，每個人的各方面，都須加以不斷的磨頎。我如不能保持巔峰狀態(tài)，如何能向如此高大的敵人作戰(zhàn)？”

公孫元波忙道：“你可以先分一分是非黑白才插手呀！倒如你參加我們這一邊，與廠、衛(wèi)這人作對，在你而言，仍然是磨碩而已，但所作所爲(wèi)，論到‘正義’與‘邪惡’的分別，卻有天淵之別了?！?

大小姐冷冷一笑，道：“這種話你用不著多說了，什麼‘正義’、‘公理’，都不過是騙騙凡夫俗子的字眼而已……”

她這是第二度現(xiàn)出笑容了，可惜的是一來仍是冷笑，毫無友善味道；二來她說的話不但自高自大，而且荒謬。因爲(wèi)公孫元波突然覺得她這個笑容極爲(wèi)醜惡可惜，真是到了令人討厭的地步。

他把目光移開，心想：原來她當(dāng)真是如此冷酷自私之人，下回假如我們抓到殺她的機會，一定取她性命，毫無憐憫……只聽大小姐又道：“這等世俗的愚蠢問題，根本不值得一談。我們還是回到真正的問題上，你有了答案沒有？”

公孫元波本來打算不理她，任憑她愛怎樣發(fā)落自己都可以，可是耳聽她口口聲聲把“正義”、“公理”這種難能可貴的美德說得一文不值，一口咬定是世俗中的小事，大有微不足道之意，不禁忿激起來。

“我的看法與你恰恰相反。”他厲聲道，“崇尚正義和服膺公理並不是世俗間愚蠢的問題，而是足以使一個人能夠超凡絕俗的條件。假如你不能具有這等條件，你永遠是凡俗之人?！?

大小姐眼睛一瞪，警告他道：“你的態(tài)度口氣，最好稍爲(wèi)注意一佔”

“有什麼好注意的！”公孫元波凜然道，“大不了一死而已。我只要不怕死，你還能把我怎樣？”

“你這樣死了，算不算是爲(wèi)了正義、公理而死？”

“當(dāng)然啦！難道還會有人批評我是自私之人不成？”

“固然沒有人這樣批評你，”大小姐道，“但你這一死，與豬狗何異？我可看不出你有什麼超凡絕俗之處！”

“那是你的看法，但事實就是事實。不管你如何歪曲，這件事實已經(jīng)造成，永遠不會改變。”公孫元波胸中充滿了磅鍵之氣，佩侃辯駁對方，“我從沒有期望一個卑鄙之人做出息公好義之事，自然亦不期望你對我有好評。你懂不懂這個道理？”

大小姐搖搖頭，淡淡道：“不懂。你這樣送了性命，我只看見愚蠢和魯莽，沒有別的了?！?

公孫元波眼中流露出不屑之色，道：“我告訴你，正義與公理這一類的美德，雖是人人皆可信奉眼膺，但事實上面臨考驗之時，尤其是生死關(guān)頭，最難堅持，所以有人說‘千古艱難唯一死’，意思便是說選擇死亡乃是千古以來最艱難的事。你說你的敵人乃是‘時間’，立意雖新雖奇，可是卻無從考驗，所以咱們不妨視之爲(wèi)一個虛幻的心願，正如一個夢想一般，不要認真亦不能認真。但我所說的正義、公理，乃是實實在在的事，亦很容易考驗真假。你能不能堅貞卓絕，迎異俗流，那是一試便知的，決不是空口說白話。”大小姐不耐煩地擺擺手，道：“都是陳腔濫調(diào)，煩死人啦！”

“偉大一定是寓於平凡之中?！惫珜O元波仍然慷慨激昂地說道，“你不敢正視這些問題，倭稱是你不屑一顧，這話騙得了別人，卻騙不了你自己。話說回來，如果你認爲(wèi)做一個節(jié)義之士是很容易做到的事，你不妨試試看。只伯一旦到了面臨生死關(guān)頭之時，你將會嘆氣承認‘千古艱難唯一死’這句話實在不錯，一面宣告投降……”

大小姐不悅道：“什麼？你把我看作怎麼樣的人！”

公孫元波堅決地道：“我剛纔說過的話，決不收回或更改一個字。你隨便怎樣整我，也不能使我改變。”

她忽然地瞪視著公孫元波，但他亦毫不退縮，堅定地與她對視。

艙門外突然出現(xiàn)人影，原來是紫雲(yún)和丹楓，聽得艙內(nèi)靜寂無聲，又恰當(dāng)兩人高聲爭吵之時，故此以爲(wèi)公孫元波已被解決，不禁探頭窺望。

大小姐不悅地轉(zhuǎn)過頭去，向她們瞪眼睛。紫雲(yún)和丹楓都吃驚地縮回隱沒。

大小姐這時才冷冷道：“你別誇口，我只要向你動刑，三日之內(nèi)，包管你低首屈服?！?

“別說短短的三日時間，就是三年，我也不在乎?！?

“那麼你的答案，莫非是選擇歹死之途？”

“不錯，你休想在我一口中問出一言半語。”

大小姐沒有馬上作聲，考慮了一下，才道：“你須得知道，我一旦動刑，就不能中止了。到了那時，你縱然屈服願降，亦是追悔無反了?！?

“區(qū)區(qū)雖是微不足道之八，但平生守信義，重然諾，一言既出，雖死不悔．不過區(qū)區(qū)倒要請教一點，那便是你說一旦動刑之後，便無法中途停止，這話是什麼意思？”公孫元波問道：“行止之權(quán)，難道不是操在你的手中麼，l”

大小姐道：“當(dāng)然是操請我手，但根據(jù)我的經(jīng)驗和觀察，人性中有一點很是奇怪，便是凡事不可輕易開端。例如你決不苦出賣你的同道，這是你的原則，可是一旦出賣過一次，就將會有第二次。雖然每一次出賣之時，你都萬分不願，但事實上構(gòu)卻仍然被迫那樣做?！?

公孫元波泛起佩服的神色，道：“你對人生的觀察，的確有獨到之處?！?

大小姐道：“你過獎啦！我們回到動刑的問題上。由前述的道理引申推論，我只要當(dāng)真下手動刑的話，其時我心中對你的重視程度，與時俱減，到得後來，你縱然求饒乞命，我已覺得你不值得可憐，所以那時候我也許不肯停止。你懂不懂我的意思？”

“我懂，”公孫元波道，“但我自信絕不求饒投降。你儘管下手，不必遲疑。”

大小姐點點頭，道：“既是如此，我只好這樣做啦！”

她拍一下手掌，轉(zhuǎn)眼間紫雲(yún)和丹楓一同進來。

大小姐吩咐道：“你們準備一下‘天罡網(wǎng)’?！?

紫雲(yún)丹楓兩婢都愣了一下，俏麗的面上泛起了難以置信的神色。

紫雲(yún)道：“大小姐，你當(dāng)真要使用‘天罡網(wǎng)’麼？”

丹楓接口問道：“這位公孫先生，竟是這般不知厲害的人嗎？”

大小姐面色一沉，道：“快去準備，不得多言?！?

兩婢應(yīng)了一聲“是”，但卻沒有移動。

紫雲(yún)道：“大小姐想施刑呢，抑是想知道敵方的秘密？”

大小姐皺起長眉，道：“這是什麼話？當(dāng)然想知道敵情啦！難道對他施刑之舉，於我有什麼樂趣不成？”

紫雲(yún)道：“若是如此，何不把公孫先生交與婢子們，限以時間。如果婢子們不能說服他，再向他施刑不遲。”

丹楓插口幫忙道：“這樣做法，對小姐也沒有什麼損失呀／大小姐還未回答，公孫元波已冷笑道：“她損失可大啦！你們別忘記，她要與‘時間’爭鬥呢！”

公孫元波一開口，就大大得罪大小姐。兩婢眼中卻射出迷惑和著急的光芒。她們實在想不通這個人是怎麼回事？爲(wèi)何要激怒大小姐？大小姐果然微現(xiàn)怒容，道：“你一味在表現(xiàn)你的不怕死，真是愚不可及?！?

公孫元波道：“我不願多費脣舌而已，因爲(wèi)我決計不會被她們說服。這一點你心中也明白，何必讓她們再試？”

大小姐道：“你意思是希望我馬上行刑，是也不是？”

“不錯。”公孫元波答得十分乾脆，“我既不會被她們說服，亦全然不存有絲毫僥倖之。乙。這意思是我絕不會想你會突然放過我，所以不如早點開始，以便早點結(jié)束?！?

“結(jié)束什麼呢？”大小姐冷嘲道，“結(jié)束的是你的生命，亦是結(jié)束了你對時間的感受。

反過來說，你沒有了時間，便不存在於世上了，你獲得了什麼？”

“我獲得了人格和精神的不朽。”公孫元波劍眉軒舉，氣概凜然地道，“此一不朽雖不能驚天地泣鬼神，亦木爲(wèi)當(dāng)世所知，但在我個人來說，我是求仁得仁，雖死無憾?！?

他停歇了一下，神色漸漸變得溫和起來，徐徐道：“我把心中的話坦白說出，希望你別輕易嗤之以鼻，偶爾碰到心情較好之時，把這些話想一想，瞧瞧可有道理廣大小姐道：“你放心好了，這等高調(diào)，我不知聽過見過了多少，絕對不會翻出來想想的?！?

她冷冷的目光，轉(zhuǎn)到兩婢身上。

兩婢都驚懼地震動一下，但丹楓旋即鼓勇道：“大小姐，把這人交給我們，別讓他左右你的意旨?！?

這話說得十分高明巧妙，大小姐頓時動容，額首道：“好，把他帶到隔壁的機艙中。”

這回公孫元波不再開口，因爲(wèi)那兩婢的好意，實在使他不好意思再說什麼。在他觀察中，紫雲(yún)和丹楓絕不是在演戲，而是真。已想獲得這個機會，試圖說服他。這一片心意，豈可賤視？紫雲(yún)馬上過來，往艙外走去。公孫元波簡直腳不沾地，一忽兒就置身於另一間艙房之內(nèi)。他一面察看此艙的陳設(shè)，一面道：“姑娘們放心，區(qū)區(qū)已盡了心意，便不會再出言不遜了。同時我趁此機會，先向兩位道謝，等一會如有無禮失態(tài)之處，還望兩位不要太難過?！?

丹楓道：“我不知道爲(wèi)什麼要幫紫雲(yún)勸大小姐把你交給她？”

紫雲(yún)道：“公孫先生與衆(zhòng)人不同，你難道感覺不出來？”

丹楓承認道：“是的，他的確是出衆(zhòng)的男人，但這有什麼用處？越是出衆(zhòng)，越死得快些?！?

“他如肯稍爲(wèi)低頭，就沒事啦！”

丹楓對紫雲(yún)之言卻不表示同意，搖頭道：“如果他肯低頭屈服，就失去出衆(zhòng)的特點了?！?

紫雲(yún)嘟起嘴巴，不高興地道：“那麼你要我怎樣做？去勸大小姐把他毀了麼對公孫元波心中好笑，因爲(wèi)這兩個俏婢還未來勸說自己，卻已發(fā)生了爭辯。

這間艙房佈置通異於寢處的居室，一共只有一桌一椅，都很粗劣。一邊的艙壁上掛著一條鞭子、一根洛鐵和兩件形狀奇怪的物事，但一望而知乃是刑具無疑。公孫元波不看此艙陳設(shè)佈置也還罷了，這一看之下，頓時感到有一種陰森悽慘的氣氛。

他心中明白這是配合行刑，以便增加效果，加重受刑之人心靈上的壓力。如此受刑人的意志自然較易崩潰而屈服。

他唯一覺得奇怪不解的是，這一個艙房佔地不大，佈置簡陋不過，爲(wèi)何就能產(chǎn)生這種陰森悲慘的氣氛？可見得佈置這間刑房之人，胸中定必大有學(xué)問。

丹楓不安地走近公孫元波，她顯然被紫雲(yún)的話頂?shù)脽o言以對，並且因而大感爲(wèi)難，纔有這種不安的表情，不禁嘆道：“唉！我們當(dāng)然不能勸大小姐毀了公孫先生，如果可以這樣做，根本不必冒險請求這個差事了?！?

紫雲(yún)踉著也嘆口氣，說道：“誰說不是呢！公孫先生你可知道，如果我們勸說你的任務(wù)失敗，我們卻得挨受青罰，而且這場責(zé)罰竟是嚴重得教人難以置信的呢！”

公孫元波在這等節(jié)骨眼上，絕對不肯馬虎，馬上堅決地道：“兩位姑娘務(wù)請原諒，不論你們須得受到多麼嚴重的處罰，區(qū)區(qū)也不能因爲(wèi)憐借你們而失節(jié)投降。”

“當(dāng)然啦，我們亦沒有這個意思?！钡魅崧暤溃拔覀兩踔敛桓蚁Ｍ阆嘈艑羞@種後果呢！”

她已站在公孫元波身前，相離還不到兩尺，因此公孫元波幾乎可以嗅到隨同她柔和話聲而噴到面上的芳香氣息。

丹楓又輕嘆一聲，伸手替公孫元波拉平胸前的皺紋。她的手輕柔地在夜行衣上撫拂，那雪白的纖美的玉手，指甲上數(shù)點紅豔的宏丹顏色特別惹眼。

後來公孫元波在她們獲扶之下，落座於唯一的那張椅中。他向她們投以感激的一瞥，接著苦笑道：“想不到我一旦受到禁制，身體就馬上變得如此衰弱，連站著也覺得很累?！?

紫雲(yún)輕輕道：“這就是任何人都不容易熬得過爲(wèi)期三日的苦刑的重要原因了。打從開始施刑之時，你已經(jīng)全無體力可以對抗連綿不斷的痛苦。不久，你就變得身心交瘁，勇氣和意志都消失殆盡，可是離結(jié)束尚遠！你其時可能尚須熬上兩晝夜之久，方能結(jié)束這一場痛苦……”

公孫元波。已知她說的都是實情，尤其是她描述的心理感受到的痛苦歷程，迄至崩潰爲(wèi)止，都很真實，但他卻毫不示弱，故意開玩笑地道：“那有什麼好怕的？如果我實在熬不住，馬上投降就是了?！?

紫雲(yún)皺起秀眉，道：“萬一大小姐到時已不願接受，又或是明知你的意志已經(jīng)完全崩潰，反正再也不敢抗拒她，所以不許停止，讓你受完三晝夜的苦刑才與你說話。你瞧，這可不是鬧著玩的事?！?

公孫元波見她說得真摯，便不好意思胡扯了，於是也正經(jīng)地答道：“你們的好意，區(qū)區(qū)永遠銘感於。乙。當(dāng)然我不會把這件生死大事認作兒戲之事?！?

大家沉默了一陣，丹楓柔聲道：“公孫先生，你瞧我們能不能商量一下？也許找得到折衷可行的辦法?！?

公孫元波凜然道：“若是要我做出失節(jié)害義的背叛行爲(wèi)，兩位姑娘免開尊口?！?

丹楓蹲在他膝前，仰頭望著他，美眸中射出熱烈的期望，接口說道：“如果公孫先生你能夠不失節(jié)害義，或者感到最低限度能夠避免受刑殺身之禍，豈不是兩全其美嗎？”

公孫元波難以置信地瞧著她，忽然發(fā)現(xiàn)這個充滿了青春活力的少女，竟散發(fā)出十分吸引人的豔光。

他隨即轉(zhuǎn)眼向紫雲(yún)望去，這一個俏麗少女比丹楓瘦一點，也顯得更爲(wèi)清秀飄逸，雖不似丹楓那般豔光逼人，但卻另具風(fēng)韻；真像是天空中蕭散閒逸的雲(yún)彩，令人能作忘倦的注視。

在這等情況之下，公孫元波居然尚有審美的心情，這一點使他自己亦不覺失笑起來。他的一絲笑意，卻使丹楓誤會了，歡愉地道：“公孫先生敢是認爲(wèi)此計行得通麼？”

公孫元波不忍心對她太冷酷，只好順著她口氣道：“說不定，但是你別給忘了，這個問題的關(guān)鍵不在我，而是在大小姐手中。她偵訊之時，將要問些什麼話，咱們哪能得知？又如何能避重就輕地回答呢？”

紫雲(yún)插口道：“只要你原則上答應(yīng)了，其他問題，我們逐步找出解決之法。”

丹楓雙手擱在他膝頭上，面匕泛起嫵媚可愛的笑容，安慰地道：“一定有法子解決的。

你可知道，我家大小姐多少年來，從沒有跟任何年輕男人談過這許多的話，而且她素來言出必行，沒有像今晚這樣一改再改的……”

公孫元波笑道：“聽你如此說來，區(qū)區(qū)應(yīng)該感到萬分榮幸了？”

紫雲(yún)馬上說道：“公孫先生千萬小。乙，別對我家大小姐發(fā)生誤會纔好?！?

公孫元波康灑地笑一笑，道：“你放心吧！我難道會愚蠢得自作多情起來麼？”

紫雲(yún)放心地點點頭，道：“這就好了。大小姐跟我們這等一般的女子不同。說句良心話，她肯與你談到許多問題，已經(jīng)很看得起你啦！”

公孫元波終是年輕不羈之人，當(dāng)下道：“這樣說來，我對你們兩位便可以自作多情了，是也不是？”

紫雲(yún)微微含羞地移開目光，避過他的注視，道：“你問丹楓吧！別問我。”

公孫元波低頭望著丹楓，只向她輕揚眉毛，已代表了詢問。

丹楓媚笑道：“我們以後再談好不好？”

“當(dāng)然好啦！現(xiàn)在我們談什麼？”

“談?wù)?jīng)事呀！”丹楓的笑容馬上消失了，微微現(xiàn)出愁色，“我們得趕快商議辦法，使大小姐不會問得太多，不然的話，到時我和紫雲(yún)就難做人了?！?

公孫元波尋思了一下，才道：“照這麼說，我既願接受大小姐的偵訊，求的只不過是一個好死，其實並無所獲。因此她不應(yīng)該問得太多，至少在這一點上可以稍不通融，你們認爲(wèi)對也不對？”

紫雲(yún)彎低身子，在他耳邊輕輕道：“別這麼說。我們馬上去向她求情，希望她肯在偵訊之後就釋放了你?！?

公孫元波點頭道：“若是如此，就有點意思啦！”

他口中雖在附和著她，表示發(fā)生了興趣，但心中卻迅快忖道：“她們開始之時，利用此艙的氣氛，又故意很自然地強調(diào)毒刑的厲害，一步步地向我心靈上施以壓力，直到我深信不疑，決。已有了動搖跡象，然後開始使我感到她們的情意以及大小姐對我的重視，激起我求生的慾望。我越想活下去，就等於越發(fā)軟弱下去。現(xiàn)在她們再給我以可以不死的希望，而以她們的美貌和情意，令我憧憬活下去的快樂。哎呀！如此高明的手法，錯非第一流的頭腦，如何設(shè)計得出來呢？”

丹楓雙手離開他的膝蓋，站起身說道：“既然公孫先生同意，我去報告大小姐。紫雲(yún)，你陪著公孫先生?！?

紫雲(yún)欣然道：“你去吧！”

丹楓珊珊去了，艙內(nèi)只剩下公孫元波和紫雲(yún)。

公孫元波問道：“你瞧丹楓能不能說服大小姐呢？”

“我真的不知道?！弊想?yún)舉手揀掠飄垂下來的頭髮，姿態(tài)甚是優(yōu)雅，“我家大小姐素來有神鬼莫測之機，她的心思，我們永遠猜不到。”

“哦！原來如此?！?

“其實還是不要猜的好?！彼浩鹛耢o的笑容，說道：“一個人不要太能幹，可以省去許多煩惱。”

公孫元波點頭道：“是的，這是自求多福的好法子?？上в行┤擞肋h不肯放棄權(quán)力?！?

他四顧一眼，接著問道：“這兒應(yīng)該多擺一點傢俱纔對，現(xiàn)在太單調(diào)了?！?

紫雲(yún)道：“你如果是外行人，最好別多嘴。人家佈置這個小小的艙房，已經(jīng)不知費了多少心血……”

“哦！難道又是你家大小姐精心佈置的麼？區(qū)區(qū)實在不敢恭維?！?

“是她的一個朋友佈置的。但雖然不是她，你也不要批評。因爲(wèi)她很看重這位朋友，還說他是天才呢！”

公孫元波已獲得他想知道的答案，甚感滿意，表面上卻嗤之以鼻，道?！疤觳?？這算哪門子的天才？但正如你說的，咱們不談這個。請問一聲，你家大小姐的姓名，我可不可以向她請教？”

紫雲(yún)笑道：“當(dāng)然可以，但她回答不回答，卻不知道了?！?

公孫元波道：“你們說話總愛留下疑問，全然得不到答案，真是沒勁得很。難道你家主人一旦加入東廠，就永遠都須得這麼神秘，什麼話都不可以坦白地說嗎？”

紫雲(yún)聳聳肩，道：“我們生下來就是奴婢，一切都只好聽主人的了。”

艙門輕響一聲，一個人走入來，竟是大小姐本人。

她面色沉重，顯得很不高興的樣子，向紫雲(yún)說道：“瞧你這個沒腦筋的人，已經(jīng)給他騙去了多少隱情啦！再讓你們呆下去，只怕連你每天吃幾碗飯也通通科出來啦！”

紫雲(yún)被她罵得莫名其妙，膛目道：“婢子什麼話都不敢說呀！”

大小姐哼一聲，道：“還說沒有？他最初想知道這一間刑能是不是我設(shè)計的，而你已告訴他了。剛纔他又故意在話中套你，特地提起東廠，以便確定我是徹底屬於東廠方面呢，抑是錦衣衛(wèi)方面的；而你這個沒腦筋的傻丫頭，一點警覺都沒有，使他得以證明了我是屬於東廠的?！?

紫雲(yún)幾乎哭出來，因爲(wèi)她做夢也想不到這裡面還有那麼多的文章。目下大小姐指了出來，果然確鑿有據(jù)，毫無疑問。

她怨喚地望了公孫元波一眼，低頭向門口行去。

公孫元波道：“紫雲(yún)姑娘，我很抱歉。”

紫雲(yún)一直行了出去，不敢回頭瞧看，但勞心之中卻感到十分舒服，已消失了任何怨恨這個青年的意思了。

大小姐冷冷道：“我瞧你很會討好女孩子，因此我認爲(wèi)我們相遇的地方一定有點問題。

那兒俱是勾欄妓院，相信你們在那邊有人潛伏。你對付女孩子的手腕，無疑是在妓院中磨練出來的．．．．．．”

公孫元波內(nèi)心大爲(wèi)震驚，因爲(wèi)這個敵人觀察力之強，頭腦之靈敏，心思之續(xù)密，實在稱得上是第一流的。

此外，她能賞識一個擅長設(shè)計佈置之人，推許爲(wèi)“天才”，並不視爲(wèi)雕蟲小技，還能充分利用，以增加她施展壓力時的心靈影響，這等才智，教人不能不佩服。

要知在家喻戶曉的說部《包公案》中，有一段是《包公審問郭槐》，也就是埋貓換太子的故事。

那包公使郭槐一五一十地供出換太子的隱秘，就是充分利用環(huán)境的佈置，使太監(jiān)郭槐自以爲(wèi)當(dāng)真處於閻王殿上受審，是以不敢有絲毫隱瞞，全部供出。

這位大小姐能夠充分應(yīng)用此一原理，使用一個對這方面具有特長的人才，將這一間簡陋不過的艙房弄得十分陰森可怕，這等超卓的見解，實非一般的武林高手可及。至於那個增長設(shè)計佈置之人，亦的確很了不起，因爲(wèi)他竟能夠在如此簡單狹小的空間，創(chuàng)造出一股逼人的陰森氣氛，細論起來，實在比設(shè)計豪華浩大的宮室要困難得多。因爲(wèi)大凡設(shè)計大的工程，要以“功力”爲(wèi)重，如是很簡單的東西，而要表現(xiàn)出特殊效果，則非屬“天才”不可了。

公孫元波對這個鉤鼻女子瞭解得越多，就越發(fā)感到她的高明，也可以說越發(fā)感到她是個很可怕的人物。

他暗暗忖道：“如果我有選擇的話，第一個要殺的人，就是這位大小姐了?！?

他凝視著面前這個女子，道：“你不是那些板起面孔的道學(xué)家，想來不會真心責(zé)怪區(qū)區(qū)時時流連於秦樓楚館中這件事吧？”

“當(dāng)然不是責(zé)怪你，”大小姐道，“而是認爲(wèi)在這此駕駕燕燕之中，有了你們的耳目。

我知道你心中亦相信，我要查出哪一個或哪幾個是你們的人，並非難事。”

公孫元波道：於我相信?！?

“瞧，其實我不要向你施刑，亦可以從你身上發(fā)掘出許許多多有價值的線索。”

公孫元波不得不承認道：“你的確有這等本事。”

大小姐正要開口，忽又中止，凝眸注視著他，過了一陣，才道：“你可知道我剛纔在尋思什麼？”

公孫元波顯得有點垂頭喪氣地道：“我不知道。莫說我當(dāng)真不知道，即使我猜得出來，我也不會告訴你說我知道你心中在想什麼。你太厲害了！我若是一早就裝孫子，讓你認爲(wèi)我是個窩囊廢的話，你就不會在我身上用那麼多心思了?！?

“說得好，你的確早就該裝出是個沒用的人，但現(xiàn)在已來不及啦！我告訴你，剛纔我忽然生出好奇之心，所以暫時中止說話，用心思索你當(dāng)時心中正在想什麼?！?

公孫元波驚訝起來，道：“原來你那時是推測我心中的念頭，那麼你可曾得到答案？”

“有。當(dāng)時我迅快地從各方面推想，最後認爲(wèi)你的反應(yīng)，自應(yīng)是對我的感想。換言之，在我說了不少話之後，你對我作一個初步的結(jié)論，並且聯(lián)想到應(yīng)付我最好的方法，這個方法很簡單，那就是儘可能殺死我，以免危害你效忠的皇儲集團。如若辦不到這一點，那麼你就儘可能快點自殺，免得我在你身上弄出更多的線索?！?

公孫元波打深心中服氣出來，不禁發(fā)出呻吟之聲，道：“你當(dāng)真可以當(dāng)?shù)蒙嫌猩窆砟獪y之機的評語啦！唉！我不幸落在你手中，教我不知如何自處纔好……”大小姐反問道：“你有什麼地方難以自處呢？”

“以你過人的才智，我非得屈服投降不可，連自殺的機會都沒有，你說我的心情不是覺得很訪惶麼？”

大小姐微微一笑，露出潔白的貝齒。她的笑容太難得了，所以這一笑竟使公孫元波泛起了“嫣然”的形容詞。雖然在事實上她是鷹鉤鼻子，並不漂亮。

她的聲音也變得溫和一點，道：“你雖是個機警多計之人，但仍然保留坦白的氣質(zhì)，甚是難得。由於這一點，我也許會對你寬容些?！?

公孫元波苦笑一下，道：“那就謝謝你啦！”

這時艙壁上微響一聲。公孫元波轉(zhuǎn)眼望去，但見一根幼細如絲的銅線，從壁間透視垂下來。大小姐伸手拉住銅線末端，道：“你馬上就要聽得壞消息啦！”

“哦？你是不是打算用這根鋼絲勒死我？”

大小姐搖頭笑道：“不是。要殺死你何須這麼麻煩？這根銅線，乃是我與外面通訊之物。在線上的震動，告訴我外面的情形，而我也利用同樣的方法，把命令傳出去。”’“原來如此，”公孫元波道，“但你何不乾脆出去吩咐外面的人？而要利用銅線，平白多一重手續(xù)？”

“因爲(wèi)此艙經(jīng)過特別設(shè)計，聲音完全不能透出。”大小姐道：“只有我一個人在外面時能夠設(shè)法聽到裡面的聲音，像丹楓、紫雲(yún)她們就不行啦！”

她停歇了一下，又道：“所以你放心說話好了，縱是提高聲音，外面的人還是聽不見的。”

公孫元波但覺這個來歷神秘的大小姐，處處出人意料之外，單單拿這間刑艙來說，就大有講究，難以測速，但他仍然倔強地盯住對方，問道：“外面發(fā)生了什麼事呢？”

“紫雲(yún)剛剛向我報告，有兩個人已到達碼頭查看?！?

“這與區(qū)區(qū)有何相干？爲(wèi)何說是我的壞消息？”

“他們不會是廠、衛(wèi)中人，因爲(wèi)樑沛乃是奉命監(jiān)視我的小組負責(zé)人，他縱是逾時不返，那些手下們亦不會自動來找他。所以這兩個身份未明的人，必定是你那一方面的人。”

公孫元波心頭大震，但口中淡淡道：“那也不見得。敝方之人，不可能這麼快就追查到此地來。”

大小姐恢復(fù)了冷漠的神情和口吻，道：“早先丹楓已將你留下的暗號改動，本來你的暗號是表示遇上強敵、不必涉險追查之意，可是經(jīng)丹楓那樣一改動，意思完全相反……”

她的話聲夏然而止，冷冷地凝視著對方。

“雖是如此，但敝方之人，如何能這麼快就追查到此地來？”

“這也是我的手法。”大小姐道，“我命丹楓一路留下記號，當(dāng)然是你們的暗號，以便把人引到這兒來。你剛纔一定不曾看清楚我此般的位置．如果你看清楚了，便知道凡是有人到了碼頭，我們馬上可以發(fā)現(xiàn)。不管來人本領(lǐng)多高，亦難躲過我們哨衛(wèi)的目光。”

公孫元波道：“你別太自信，當(dāng)心會栽個大筋斗?！?

大小姐冷曬一聲，隨即纖手輕顫，從銅線上傳命令。

公孫元波面上倔強的神情突然消失了，兩道劍眉也豎不起來，嘆一口氣之後，問道：

“你發(fā)出什麼指示？”

“我爲(wèi)何要告訴你？”

“你不是打算使我難受和使我氣餒麼？”

“這話倒是有理?！贝笮〗惆寥坏?，“我的命令是如若不能生擒，即須擊殺，不許有一個人漏網(wǎng)。”公孫元波聽了這話，心中反而大感寬慰，忖道：“只要你不親自出馬，其他的人就不一定能贏得我方之人。退一萬步說，我方之人縱是不敵，亦未必就統(tǒng)統(tǒng)被擒殺……”

他面上自然不敢露出內(nèi)心的意思，反而裝出一副愁容，側(cè)耳傾聽外面的聲音，但外面沒有半點聲音傳入來，可見得大小姐說過此艙不透聲音的話並非虛假。

大小姐不知怎樣竟能看透他的心思，道：“我的話信不信由你，這兩個探子絕對不能活著回去?！?

公孫元波考慮了一下，認爲(wèi)大小姐在這件事上，根本沒有套他說話的必要，這才說道：

“大小姐未免太自誇了。區(qū)區(qū)雖然不堪你的一擊，束手就縛，可是敝方之人不是個個都像區(qū)區(qū)這般不濟，而且資手下亦沒有你的功力，你何以見得都不能活著回去呢？”

大小姐道：“你既然坦白問我，我也不妨坦白答覆。我方有必勝的把握，便是因爲(wèi)主客明暗之勢不同。我方不但握有主動之權(quán)，同時又是在暗中相待，等到你們的人已陷入我的羅網(wǎng)內(nèi)，纔出手收拾他們……”

她嘿嘿冷笑兩聲，又道：“你們的人已陷入我的羅網(wǎng)中，縱是全力掙扎，亦屬徒勞之舉。”

公孫元波一聽實在有理，這時不由得不屈服了，憶道：“你若是生擒了他們，我爲(wèi)了救他們之命，只好任你擺佈了?！?

他估計自己這樣說法，大小姐一定相當(dāng)高興，並且會立刻更改命令。這麼一來，他這一方至少有兩點佔便宜的，一是己方的這兩個人，首先可以免去目前的殺身之禍；二是由於大小姐“生擒”之令，她的手下不能施展殺手，則己方之人逃脫的機會就大爲(wèi)增加。

但使公孫元波失望的是，這個鼻鉤如鷹的女子，居然一點反應(yīng)都沒有。

公孫元波失望之餘，只好留神觀察她的手，可是亦不曾發(fā)現(xiàn)她有任何舉動。換言之，她沒有發(fā)出命令。

過了一陣，大小姐道：“你的鬼心思只好騙騙別人，休得在我面前耍弄?？傊?，就算你一回答允投降，我也不會讓來人逃生。”

公孫元波聽了這話，一方面是惱羞成怒，另一方面則感到此女心腸冷酷惡毒，不由得恨泛心頭，惡向膽生，忿然罵道：“你這個惡毒該死的賤人！我真恨自己早先沒有全力與你拚個同歸於盡。哼！哼！無怪你會長得那麼難看……”

大小姐毫無表情，對於他的怒罵，似是全然無動於衷，還接口道：“我很醜麼？”

“何止是醜？簡直教人作惡要嘔。你心腸如此惡毒，往後這隻鼻子還要鉤曲些……”

“這真是想不到的事情，你堂堂一個男子漢大丈夫，居然學(xué)起那些潑婦，大罵起山門來……”她皺起鼻子冷笑一聲，又道：“完啦！兩個人都殺死了。紫雲(yún)馬上就進來報告，你自己聽聽經(jīng)過情形吧！”

他們總共沒說幾句話，大小姐就宣佈兩名來敵俱已被殺，實在有點教人難以置信。

公孫元波中止了謾罵，眼睛瞪著艙門。

又過了一陣，艙門悄悄打開，清麗飄逸的紫雲(yún)出現(xiàn)於門口，道：“大小姐請出來看看?！?

大小姐道：“你把經(jīng)過詳細說說。”

“但公孫先生他……”“不必理他，”大小姐截斷了她的話，吩咐道，“把詳細情形說一說”

紫雲(yún)道：‘”啤子接到哨L的通知，往碼頭一看，發(fā)現(xiàn)兩個寒夜行友的男子，都帶著兵刃，正查看碼頭各處……”她換一口長氣．才‘義道：‘’他們的行動十分矯捷，而且查看各處之時，都是一‘掠而過．顯然功力深厚，國力過人，才得以在一瞥之下，就看清楚：沒有暗號?！?

大小組道：““你的觀測很正確，說下去?！?

“婢子當(dāng)即向大小姐報告，接獲的是須搞殺之令。想想這兩個人的武功如此高明，實是不敢大意，以免失誤受責(zé)一於是一面發(fā)動‘地同毒針’的埋伏，一面召集全部十二名校尉，並且命正副校尉指揮，分別出手狙擊那兩名來敵?！?

大小姐點點頭，道：“雖然小心過度．把所有人手都驚動了．但仍然不大爲(wèi)穩(wěn)妥的決定?！?

紫雲(yún)道：‘“啤子剛剛獲罪，一心只望能稍稍立點功勞，好求大小姐恩典．饒恕罪咎．所以實是不敢有絲毫大意?！?

公孫元波。動中對她的一點歉意，聽了這幾句柱之後，完全消大廠，當(dāng)F粗暴地道：

“後來怎樣了百”

紫雲(yún)不知何故，竟不敢瞧他，徑自說道：“這兩人身手的確高明不過，不久就查明暗記，直撲本航。等他們進入埋伏威力範圍中，正副指揮一同出擊，分襲兩人、在黑暗中，雙方都僅僅拚了三招，就分出了高下。正指揮與那個使刀的敵人，竟是功力悉敵，不分勝敗。

但另一個使判官筆的敵人，武功卻高出副指揮甚多。副指揮雖是及時施展‘地網(wǎng)毒針’攻敵，可是仍然捱了一記，身負重傷……”

公孫元波心中大急，問道：“使判官筆的人怎樣了？”

紫雲(yún)道：“他自然死在毒針之下，另外那個使對的敵人，亦遭遇同一命運?！?

公孫元波目眺欲裂，厲聲罵道：“你們真正罪該萬死！”

大小姐冷冷瞪他一眼，道：“他們自尋死路，怪得誰來？況且我方也有一位校尉指揮負傷，還不知治得好治不好，難道我們的人就可以白白送命不成？”

她話聲一歇，接著揮手示意。

外面馬上燃起更多的燈燭，紫雲(yún)也閃向一旁，讓出地方，以便艙內(nèi)之人可以看得見門外的情形。

但見兩個身穿夜行衣的男子僵臥地上，面色發(fā)紫，一望而知已經(jīng)斃命。

公孫元波看得分明，正是他的兩位同道，以前曾經(jīng)一同共過艱險，但現(xiàn)下他們俱已遇害，而自己卻還活著，他不禁雙眼一閉，不忍再看了。

大小姐見他閉上眼睛，便擺擺手。紫雲(yún)得令，迅即退出，先掩上艙門，才把那兩具屍體帶走。

公孫元波過了好一陣，悲傷激動的心情才平靜下來，睜眼向大小姐望去，道，“你乾脆也把我殺了，豈不乾淨(jìng)？何必硬要我活受罪呢？”

大小姐道：“你已是釜中之魚，附上之肉，我可以任意處置，而剛纔的兩人，限於力量，只能把他們擊斃，無法生擒。我並不是對你有惡感而留下你，以便對你加以折磨，而是事實如此演變，我也沒法子?！?

“好吧！你儘管向我動刑，我決計不發(fā)一言?！?

“但你已答應(yīng)過紫雲(yún)，願意向我屈服的，何以現(xiàn)在又變卦了？”

“我根本沒有答應(yīng)她?！惫珜O元波道，“老實告訴你，我永遠不會屈服的?！?

“哼！既是如此，我先在你面前嚴懲那兩個丫頭之後，才動手收拾你?！?

大小姐說完之後，很不悅地走出去。不久，艙門被人推開，公孫元波擡目望去，發(fā)現(xiàn)來的竟是丹楓。

這個嬌豔的少女面上含著一股愁容，卻不說什麼，拉著公孫元波的手臂，向外便走。

公孫元波邊行邊問道：“看你的樣子，好像大禍臨頭，一般，究竟發(fā)生了什麼事？”

“‘你還說呢！我們都被你害死啦！”

“我很抱歉，但當(dāng)我答應(yīng)妥協(xié)之時，情況與現(xiàn)在不一樣。假如你們沒有殺死我的朋友，我自然不至於賴帳的。”

丹楓搖搖頭，道：“不，你老早就準備賴帳了?！?

他們進入一間艙房，但見陳設(shè)華麗，所有的傢俱用物，俱甚名貴精美。

“誰說我早已打算賴帳？”

“大小姐說的，她的看法一定錯不了?！?

公孫元波不再強辯，因爲(wèi)丹楓說得對，那大小姐的判斷的確錯不了。

他遊目四望，問道：“這是誰的房間？”

丹楓道：“是大小姐的，漂亮麼？”

“很漂亮，想不到她也像一般的女子喜歡佈置?！?

他在鋪著柔軟墊子的檀木椅上坐下，右手擱在旁邊的桌子上。無意中向桌上一看，但見桌面擺著文房四寶。水晶筆架上，插著象牙管的雞毫巨筆以及棗核無心筆，製作甚精，一望而知必是出自名家之手。旁邊一方端硯，區(qū)蓋已揭起，是以看得見硯石上的鶴眼，面有碧華，明瑩可愛。在硯邊放著一枚古墨，隱隱發(fā)出香氣，在正面印有“蘭察珍墨”四個金字。

公孫元波凝目看了一陣，才道：“這些筆墨硯都是你家大小姐的麼？”

“是的，你敢是看出其中有不好的嗎？”

“我瞧不出來，但心中卻覺得這些文房用物好像都很講究，所以隨口問你一聲?！?

丹楓拿起那塊“蘭席珍墨”，送到他鼻子底下，道：“這是宋代沈桂所制的妙品，雖是磨研得只剩下一點點，仍然香氣徹骨，墨色光鮮。這等妙品，今世已難得看見了，若被土大夫得去，定須世襲珍藏，打死他也捨不得拿出來用?！?

公孫元波不覺心疼地道：“既然是如此珍貴難得之物，大小姐拿來隨便地用，豈不可惜？”

丹楓沒有接腔，卻指著那方石硯道：“這是正式的端溪下巖水底腳石，質(zhì)嫩多限，細潤髮墨，這種形狀稱爲(wèi)‘垂裙風(fēng)字’硯．你不妨摸摸著，一定會感覺得出與別的不同。”

公孫元波道：“我練武多於讀書，對於這等物事，沒有什麼興趣?！?

丹楓笑一笑，道：“假如你知道這一方端硯值價萬金以上的話，你一定趕快摸摸，瞧它與別的硯有何不同。”

公孫元波訝道：“此硯當(dāng)真這麼貴重麼？”

丹楓鄭重地道：“如果只賣一萬兩，不知多少人爭著要呢！”

“如此貴重之物，你家大小姐好像毫不重視，可知她一直憑恃她的權(quán)勢地位，得到無數(shù)珍玩寶器。這就怪不得她不肯改邪歸正了?！?

“你別胡說！”丹楓道：“大小姐從來不收任何禮物，亦不貪得這些珍奇之物?！?

“那麼這些物事從哪兒來的？難道是她從家中搬出來的，抑是天下掉下來的？”

“踉天上掉下來差不多?！?

“笑話！老天爺又何有掉一點給我給你？”

“我沒有騙你，”丹楓道，“這些都是皇上御賜，豈不是踉天上掉下來一樣？”

公孫元波裝出不肯注意這話，淡淡道：“原來如此，假如我到船上偷竊東西，現(xiàn)在就知道應(yīng)該輸什麼了。”

丹楓也在一旁的錦墩坐下，道：“本腑之上，除了我們主婢三人之外，尚有十二校尉，皆是武林高手，本事再大的竊賊，也上不了此訪?！?

公孫元波道：“換句話說，你就算不監(jiān)視著我，憑我現(xiàn)下這副德性，也逃不出此航，是也不是？”

他沒有仔細聆聽對方的答覆，心中琢磨道：“丹楓說這些物事俱是皇上賞賜，可見得她與皇上曾有接近的機會。據(jù)我所知，東廠中只有一個無情仙子冷於秋得以接近皇上。大小姐在各方面都很像是冷於秋，只有那個鼻子……”

丹楓伸個懶腰，哺哺地說著話。公孫元波這時聽到她說：“若是感到疲倦，可以躺在地板上睡一覺?！?

他大爲(wèi)疑惑不解，問道：“大小姐何故讓我們佔用她的臥室？她不是馬上要收拾我麼？”

‘“你的運氣不壞。”丹楓道，“她有事匆匆去了，我猜她一定要過了中午纔會回來。”

公孫元波道：“那麼我又可以多活半天了。”

“你口氣中好像很不耐煩多活這半天呢！”

“當(dāng)然啦！多活半天之後，仍然不免一死，倒不如早點了結(jié)“你如果要活下去，也不是辦不到的。誰叫你如此固執(zhí)，寧死不降呢？”

“現(xiàn)在我就算願意投降，她也不會接受了。你信不信？”

丹楓泛現(xiàn)驚訝之色，道：“不錯，以她的脾氣，的確是這樣，不過，如果你這回真心投降的話，我和紫雲(yún)不妨再替你求情，但你卻不得變卦賴帳才行。”

“你猜我肯不肯投降見？”

丹楓報用心地尋思一下，才道：“我不知道。你跟大小姐一樣，老是叫人無法猜中你的心意?！?

她這話實是有感而發(fā)，因爲(wèi)她與公孫元波說的話雖然還不多，但詞鋒話意兜來轉(zhuǎn)去，已經(jīng)使她泛起暈頭轉(zhuǎn)向之感了。

公孫元波移步走到牆邊，坐向地板，背靠艙壁，閉上眼睛．道：“我當(dāng)真有點倦啦！”

只聽丹楓噗呼一笑，卻沒有說話。公孫元波心中大惑不解．忍不住睜開眼睛，只見她面上仍帶笑容，卻擡目望著屋頂，不曾看他。他想了一下，便不言語，徑自再度閉上眼睛，調(diào)息運功。

要知他穴道雖受禁制，但由於對方已換過一次手法，是以他心存僥倖，希望對方改變穴道禁制之法時，手底略有疏忽，便較爲(wèi)容易打通。同時由於曾經(jīng)更改禁制的穴道，是以在尋求打通脈穴之時，總算是有些線索可供推測。

他全心全意提聚體內(nèi)真氣，起初簡直找不到一絲殘餘的真氣，但再三努力之後，總算是有了一點成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