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靜了,夜色更濃。
李楓輕拍著女兒,哄她入睡。月兒的小手還抓著那支簪子。李楓小心翼翼地從她手中抽出來放在枕邊。
“……這樣睡著,扎到了怎麼辦?”李楓撫過女兒的額頭,輕聲道。
“孃親……”月兒忽然叫出了聲。
李楓愣了一下,見月兒未醒,長舒一口氣,又把女兒的被子往上拉了拉。“明天我們就會去看孃親了。”李楓對熟睡的女兒低聲說道。
門外有腳步聲,李楓吹了蠟,走出了女兒的房間,站在門外的是安置好小川和小潔後回來的瀟瀟。
“都睡了?”李楓輕輕地問。
“恩!”瀟瀟點頭。
“那……”
“你去吧,我沒事的。”瀟瀟微微笑了下。
李楓點了下頭,徑自走出大門。
緩步走在觀月城寧謐的街上,只有明亮的月相伴。月光如水般散在地上,在他身後走過的街上匯成一條清澈的小溪。他單薄的影子浮在水上,如同緩行的小舟。
這樣的夜,像是月魔出現的夜。眼前,彷彿能看到月魔跳躍奔跑的影子,他意味深長地輕笑了一下,又哭了。
月光如同往日般清澈,然而卻冷了許多。也許,因爲不再有身邊的那個人手心傳來的溫度,也許,回憶的苦痛使所有感官都變得狹隘,只認得清、冷、淡、漠。時光在指間流淌,漏過,什麼也抓不住。短暫的持有,帶來了永生離別的苦痛,他,就像殘燭,時間不斷地灼燒他,讓他熔成燭淚。
一時間,他想到了阿靜和沈旭,那樣雙雙的離世,是否也是一種幸福呢?……像他這樣被思念不斷侵蝕的活著……阿月,你何以忍心呢……
他雖不斷地想過,追隨阿月而赴九泉,但他知道他不能,因爲還有月兒和小潔,那是阿月給他留下的影子,留下她曾存在的痕跡……
腳步聲。他站在櫺楓客棧的門口。
窗內亮著幽幽的燭光,他知道,那是語婧和阿宇爲他點亮的,他們知道他會來。
他輕推開門走了進去,又輕輕關上門。大堂很靜,他走到一桌旁坐了下來,閉上眼睛,聆聽他心中的聲音:嘈雜的大堂,阿月跑來跑去的腳步聲,端菜送菜碗碟相碰的聲音,還有三娘叫阿月的名字,阿月迴應的聲音,急匆匆趕去舀酒的影子從他眼前跑過,他伸手去抓她的手……
伸出的手抖抖地放下,他睜開眼,淚便落了。他站起身,跌跌撞撞的走出大堂,到後院去了。
每次推開這個房間的門,都會耗盡他所有的勇氣,因爲來到這裡,就像回到了那一天,又感到盈月冰冷的溫度,他的心就像再一次被猛地割開。
像阿宇說的一樣,語婧讓這裡纖塵不染。他坐在盈月的牀,心裡的一切一下子全部涌了出來。
他肆無忌憚地哭著,哭出了聲音,染溼了牀榻,痛徹了心扉,在燭光搖曳的屋,只有抽泣的聲音在迴響。
門外,語婧和樊宇駐立在門邊,聽著屋內的聲音,心痛在這寧謐的院內油然而生,他哭泣的聲音瀰漫在空氣中,彷彿凝結。
“他每年的這一天都過得好痛苦……”語婧望著門縫內微弱的光輕輕地說。
“不僅這一天,那幅畫在他房間裡,每看一眼都是痛苦。”
刀刻得月字,佈滿了牆面,圍繞著那墨色的詩句。
往日羈絆已成傷,天地間,各兩旁。
千山漫雪,只爲兩茫茫。
縱使執手已冰涼,悲恨交,嘆息長。
明月高懸照滄桑,心已亡,沉於江。
楓葉似火,化解萬年霜。
生死輪迴再尋覓,月明夜,楓下雙。
那盈月寫下的上闕,透出她曾存在的痕跡,而李楓對的下闋,深刻著他對盈月的眷戀。在這盈月逝去的屋中,也只留墨跡和空氣。
門輕響有人走進屋,李楓沒有回頭,以爲是小可或者阿宇,他坐在盈月的牀上,呆呆地看著牆上的墨跡,淚流入心裡,然而一聲輕叫讓李楓驚訝地回了頭。
“爹。”稚嫩又怯生的聲音,是月兒。
“月兒?!你……”李楓下了牀,走到月兒身前,蹲下身來,“你怎麼來了?”
“月兒跟著爹爹來的。”月兒輕輕笑了一下,“爹自己出來,月兒會擔心的。”
李楓苦笑了一下,把月兒摟在懷裡,抱著她進了屋,“月兒自己出來,爹也會擔心的。”李楓把月兒放在牀上。
“爹來這裡做什麼呢?”月兒問道。
李楓看看月兒,欲言又止。
“這裡……是娘原來住的地方嗎?”月兒輕輕地問。
“月兒……”李楓驚訝女兒竟然知道這麼多事,“你是怎麼知道的?”
“是嬸嬸和小叔說時月兒聽到的……”
李楓坐在月兒身邊,“哦……”和女兒一起看著那面牆。
“爹,不要難過了。”月兒像個小大人似的用小手抓著李楓的大手,“娘在天上看到爹難過,娘也不會開心的。”月兒認真地看著李楓的眼睛。
李楓看著女兒苦笑了一下,“爹知道了。”
月兒抿著嘴笑了笑,“爹,給我講講娘以前的事吧,月兒好想聽。”
“以前的事。”李楓回想,苦笑一下。
一切都是從那天青燈古寺中,躲在柱後的小女孩和前來上香的小男孩開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