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亨緩緩在房中踱步，佝僂的影子在牆壁書櫥上晃動。

“十二孃，你可知目前本太子的處境？”

李欣兒輕聲道：“那晚聽潘成芳說，李林甫那老賊已然發(fā)動了是麼？”

李亨冷哼點頭道：“李林甫指使楊慎矜上奏彈劾韋堅和皇甫惟明私下密會圖謀立我爲(wèi)帝。父皇已經(jīng)下令徹查此事，我數(shù)次求見父皇都被拒絕，現(xiàn)在的我就像是待宰的羔羊，毫無反抗之力。”

李欣兒驚道：“情形如此嚴(yán)重了？陛下會相信李林甫的話麼？”

李亨輕嘆道：“我不知道，我若能知道父皇的心思，那還擔(dān)心什麼？”

李欣兒皺眉思索了片刻，問道：“那太子和韋尚書當(dāng)夜見面的事是否受到問詢？”

李亨微微搖頭道：“沒有，他們不會這麼快便將火直接燒到我身上，但後面就難說了，一旦韋堅和皇甫惟明的罪名坐實，下一個便是我了。我和韋堅上元夜見面之事，他們在彈劾奏摺裡提都沒提，越是如此，我越能感覺到他們居心叵測。”

李欣兒皺眉道：“太子殿下身邊的幾位先生對此事如何看法？”

李亨蹙眉道：“嚴(yán)先生說他們必將我同韋堅相見之事密奏父皇了，嚴(yán)先生的想法很樂觀，他說，必是父皇不想將此事牽扯到我的身上，所以李林甫纔不敢在奏摺上直接提我和韋堅相見之事，便是避免朝臣們不分青紅皁白的亂吵吵。”

李欣兒微微點頭道：“嚴(yán)先生的話不無道理，太子殿下萬萬要沉住氣，您和皇上是父子，陛下豈會輕易相信李林甫之言。只要皇上心中有迴護(hù)之意，李林甫便是想將燒到您的身上也是不敢的。”

李亨側(cè)頭道：“你也這麼看？”

李欣兒道：“十二孃見識淺薄，所想未必便對，只是一點很明瞭，既然太子和韋尚書上元夜相見之事皇上知曉，若陛下真的相信太子有篡謀之心，又怎會毫無動靜？說到底便是不信有此事罷了。”

李亨眼神發(fā)亮，以拳擊掌道：“有道理啊，但爲(wèi)何父皇這幾日對我避而不見？”

李欣兒道：“畢竟事情涉及於你，陛下若見你，說些什麼？陛下必須保持一種中立的態(tài)度，纔會既不讓殿下你難堪，也不讓李林甫這老賊難堪。這便是陛下的高明之處。”

李亨眉頭舒展開來，點頭道：“十二孃分析的有理有據(jù)，你這麼一說，我的心情好了許多。你何時變得如此有謀略了？倒是讓本太子驚喜的很。”

李欣兒恭謹(jǐn)?shù)溃骸笆灾皇且蝗酥耄拥钕逻€是要多做應(yīng)對防範(fàn)之策。”

李亨道：“我當(dāng)然會做幾種準(zhǔn)備，豈能坐以待斃。對了，十二孃，聽潘成芳說，你和那個救了你命的坊丁成親了？”

李欣兒緩緩擡頭，答道：“是。”

“果真如此麼？你可真是大膽！”李亨冷聲喝道：“你的一切行爲(wèi)都要稟報於我，由我來替你決斷，怎敢自作主張！”

李欣兒默不作聲。

“你父母慘遭毒手之後，是本太子將你救出虎口。你莫非忘了你發(fā)過的誓言，要永遠(yuǎn)忠於本太子，你還記得否？”

李欣兒低聲道：“當(dāng)然記得，但那是太子許諾要替我報父母被殺之仇。而現(xiàn)在，九年過去了，老賊毫髮無損，氣焰愈勝，太子何日才能替十二孃報父母之仇？”

李亨咬牙怒道

：“你是在責(zé)怪本太子麼？”

李欣兒低聲道：“十二孃不敢。”

李亨揮舞著手臂道：“殺李林甫便那麼容易？他深受父皇寵信，在朝中根深蒂固，與他交手只能徐徐圖之，稍有不慎便會反制於他手。你著急，本太子便不急麼？你瞧瞧現(xiàn)在的情形，皇甫惟明此次回京見了皇上，言語之中只稍稍透露要要彈劾李林甫之意，便立刻成了現(xiàn)在這種局面，難道你看不到麼？”

李欣兒咬著嘴脣不出聲，半晌後低聲道：“太子殿下息怒，十二孃知道太子的艱難。其實我和那王源並非是真正的成親，而是因爲(wèi)潘成芳要殺他，奴婢爲(wèi)了救他，便必須守在他身旁；爲(wèi)了能公開身份守在他身旁保護(hù)他，便只能假裝嫁給他。”

李亨冷笑道：“這件事本太子正要問你，你何時變得如此不識時務(wù)？潘成芳已經(jīng)將此事跟本太子稟明，此人知曉羅衣門的一切秘密，他必須死。”

李欣兒叫道：“太子殿下，他救了我的命，還替我們辦了事，而且他立誓保守秘密，絕不多言一句，能否看在我的面子上饒他一命。”

李亨瞠目瞪視李欣兒道：“饒他一命？你昏了頭了麼？你既然知道此刻本太子的處境艱難，當(dāng)知道越是在這個時候我需愈加小心。若羅衣門的秘密被曝光，父皇決不能饒我。這個人必須死，你必須立刻去辦。”

李欣兒搖頭道：“我做不到。太子殿下，此事希望你能三思而行，若是在數(shù)日之前，太子要我去殺了他，我或許會去做，但現(xiàn)在卻是不成了。”

李亨冷冷瞪視李欣兒道：“混賬，你敢當(dāng)面違揹我的話，看來潘成芳所言不錯，你是喜歡上了這個王源了，嘿嘿，假戲成真了。”

李欣兒緩緩搖頭道：“太子殿下莫聽潘成芳一面之辭，他其實懷有私心。奴婢之所以請求殿下不殺王源，那是因爲(wèi)王源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是坊丁了。”

李亨怒道：“管他是誰，殺了便是。你下不了手，便讓潘成芳去辦，你不準(zhǔn)阻撓。”

李欣兒搖頭道：“殿下讓我把話說完，此人現(xiàn)在已經(jīng)被左相李適之看中接入左丞相府中爲(wèi)幕賓。”

“什麼？”李亨吃驚的看著：“李適之看上了請個坊丁當(dāng)幕賓？你不是說笑吧。”

李欣兒鄭重點頭道：“他不是尋常的坊丁，他本是個讀書人，據(jù)說李適之看上了他的文才。”

“文才？”

“是，王源的詩作李適之極爲(wèi)欣賞，今年梨花詩會將至，李適之遍請長安文士參加，其中便包括他。李適之要在梨花詩會上打壓李林甫的氣焰，所以才禮賢下士，請了他前去。”

李亨恍然大悟，梨花詩會在長安極爲(wèi)有名，人人皆知那是李林甫和李適之鬥法的場所，他豈能不知。

“這李適之是瘋了麼？病急亂投醫(yī)，怎地請了個坊丁去助拳。也難怪，沒人敢跟著他去和李林甫作對了，他也只能在長安市中搜羅人手了。這書呆子根本不是李林甫的對手，鬥詩贏了又如何？難道他便能壓制李林甫麼？這趟渾水咱們可不要摻合。”

李欣兒低聲道：“太子殿下，十二孃心裡是這麼想的，王源知道羅衣門的秘密，咱們固然可以殺了他，但是也可利用他。他既入李適之府中，如果能將他爭取入羅衣門，豈非成了咱們在李適之身邊的一個可靠的耳目麼？雖然李適之此人價值不大，於太子也沒什

麼幫助，但李適之總是朝廷左相，他知道的事情咱們未必知道，他也未必跟咱們說。若在左相府安插個眼線，對太子而言有百利而無一害。”

李亨皺眉思索，緩緩踱步，半晌後沉聲道：“說的貌似有些道理，其實李適之也非一無是處，否則父皇怎會讓他當(dāng)上左丞相；此人還是頗有官聲的。當(dāng)年修三大堤防成功抵禦洛水水患有功，父皇都命人替他勒石立碑表其功勳，足見其在父皇心中還是有些地位的。若是能安插個眼線在李適之身邊，自然是有所裨益。只是……那坊丁王源肯加入羅衣門麼？

李欣兒咬牙低聲道：“此事交予奴婢去辦，若他不肯，我便……親手殺了他。”

李亨看著李欣兒半晌，微微點頭道：“好，這件事便你去辦，事若不成，你可不要手軟。另外你的身份已經(jīng)暴露，也無法潛入李林甫府中了，長安城中也不能以真面目示人，若被南衙的人抓獲了，你該知道怎麼辦吧。”

李欣兒低聲道：“奴婢自裁便是。”

李亨點點頭道：“你明白就好，最好不要有這一天，你打算如何隱匿身份？”

李欣兒道：“奴婢便以王源之妻的身份留在李適之府中，既可隱匿身份抵近約束王源，也可親自在李適之府中爲(wèi)探聽消息。”

李亨點頭道：“好，就按你說的辦，可不要讓我失望，你且匿於李適之府中，隨時待命另有重用。”

李欣兒輕聲道：“遵太子命。”。

李亨看著垂頭而立的李欣兒嘆了口氣，語氣變得柔和淡淡道：“十二孃，本來本太子是希望將來某一天塵埃落定的時候能爲(wèi)你覓一門好親事，起碼也要讓你嫁個三品官員或公侯之家的。但你若不願意本太子爲(wèi)你操心這些事，我也可不勉強(qiáng)你。哪怕是你願意真的嫁給這個王源，本太子也再不會阻攔。但有一點你記住，無論你做什麼，你要首先顧及本太子的大事，否則，本太子可以成全你，也可以毀了你。”

李欣兒輕聲道：“殿下切勿擔(dān)心，十二孃必以大事爲(wèi)重，不會因私事影響大事。”

李亨滿意點頭輕輕擺手，李欣兒躬身慢慢退出書房。

燭火搖弋的暗影裡，一個人影緩緩從書架後浮現(xiàn)出半邊清瘦的臉頰來，臉上滿是憤怒。

“成芳，你也該走了，我還有一些事情要一個人想一想。”李亨跪坐在書案之後的蒲團(tuán)上，閉目輕聲道。

“太子，你怎能答應(yīng)她的請求？王源根本對羅衣門無用，留他作甚？梨花詩會後，李適之必會將他遣散，怎肯養(yǎng)著當(dāng)什麼幕賓？除非他能在梨花詩會上替李適之鬥詩戰(zhàn)勝李林甫，但此事又怎可能發(fā)生？十二孃這麼做不過是要保全他的性命罷了，殿下，你莫受她欺騙。”

“成芳啊，我看你是吃醋了，你定是怕十二孃和那王源假戲真做是麼？放心，本太子答應(yīng)你的事情必會兌現(xiàn)，十二孃終歸是你的人。我只是不想在如此紛亂之時再添紛擾，十二孃將來還有用，要穩(wěn)住她。若因此事讓十二孃生出異心，那將是一場災(zāi)難。你明白了麼？”

“這……屬下明白。”

“明白就好，你去吧，父皇在興慶宮中，你的人要緊盯皇上的一言一行，稍有關(guān)於此次之事的口風(fēng)，都要一字不漏快速回稟。”

“屬下遵命。”潘成芳跪地磕頭，帶著滿臉的不高興一甩黑色披風(fēng)，出門而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