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當家才知鹽米貴,養兒難報父母恩。
二
雞公山牛順心家,在村裡屬於國清的長輩。有三個兒子,老大國書,老二國元,老三國剛,牛順心青年喪妻,留下三個孩子,自己屎一把尿一把拖著三個孩子,人又窮,孩子又多,屋裡人死後再也沒找到個伴兒,自己也就又當爹又當媽,好不容易把三個孩子拖大了些,牛順心也磨得不是人樣:臉如黑炭,鬍子拉揸,上面還經常有一兩滴清鼻涕掛著,在陽光下金光閃閃的,讓人見了是好不噁心。頭頂著一個破棉帽,早也開了花,用山裡的一句話來講:就像是剛打仗火回來的一樣,身上穿一件巾巾吊吊的衣服,鈕釦掉了,也破了些,早也是披一塊搭一塊、零落不堪。一個男人沒有一個女人,衣服爛了也沒有人給縫合,也就只好找一根稻草搓的繩子紮在腰間,像是跳秧歌兒的戲子,只可憐他卻是社會的一個實實在在的生活中的戲子,褲子早已破得不成事,就自己縫,縫得像幾個豬尿泡,腳上一雙自己打的破草鞋,把上面的穿著是修飾恰倒好處,不留半點餘的,常年不用洗澡,甚至忘記了有洗澡這件事,一身臭汗,在大太陽天的時候,那氣味煞是燻人,別人見了也得謙讓幾步。
省吃儉用,緊把細捏,好不容易把三個孩拉扯大了,孩子大了也麻煩,得給他討媳婦,已是該到大兒子討媳婦的時候了,其實,按常規來說這不早,只是像這種人家,娃兒套討媳婦也要提前一些,因爲不一定好找。牛順心也不是憨兒,當然會提前做準備給大兒子媳婦,要找兒媳婦,牛順心不能再像他以前的那幅打扮,那種破落的樣子人家女娃家見了不要說嫁過來他家,能看一眼就吃毬了。
牛順心賣了一頭豬,買了一件新衣服,三個兒子也買了,可長年不洗澡的習慣還是不改,仍然臭氣熏天。
一家老小收拾一翻,改變了一下門面,開始到處找媒人幫忙看對象。在村子裡的人都知道他家窩囊,連做男婦之事的都不願教他兒子,牛順心出錢找了幾次也不答應。三個兒子看來在這件事上只有自學了,三個兒媳婦看來在山裡找是不可能的了。
好不容易媒人在山後的寨子裡相中一個姓宋的,這個寨子比雞公山還要窮,只能出產土豆和蕎麥,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沒有半日是晴的,常年陰雨綿綿,地上積水到腳背,但這不影響討媳婦的效果,山裡人找女人一向不挑剔,更何況像牛順心這種人家呢,不是別的,只要是人就行,當然得是女人。山裡人討女人也就爲了成個家、生娃,有這些就夠了。
牛順心老大娃要娶的那個女的是宋家排行老大的一個姑娘,下面還有七個小的,也就是國書有七個小姨子,宋家沒有兒子,也就是沒了舅子,這也省了幾筆大的“人親錢”。國書找這個是最差的一個,叫宋朝美,宋朝美的母親在當地是一個潑婦,一個母老虎,宋家沒有兒,那裡人都說是寨子里人咒的,這不過是一句玩笑,害得老大姑娘沒人要,二十出頭了還沒人敢要。牛順心家纔不嫌豆渣孬,上門去提了這門親事。
這個宋朝美比國書大了四歲,媒人去她家提時,媒人還沒開口,就被她爹答應了,條件不談,八個姑娘,老大都二十出頭了,能整出去一個算一個,有人要便是幸運的了,何必三回九轉的浪費時間,宋朝美她爹就乾脆一口說定,三回九轉做一回去,把姑娘帶走就行了。
媒人回來一說,把牛順心樂得是掉了一顆牙不小心吞下肚子去了,反應過來才後覺得這件事太順利了。原本以爲難找,提前做準備,誰料這麼快就搞定了,沒怎麼猶豫,也是怕過了這個村沒了那家店,就答應了下來。全家四口人勒緊褲帶,把家裡值錢的東西都賣了,連他老婆娘生前留下的一口櫃子也賣了,把東西湊齊了,找了個人和媒人一起把東西背去家家,把女的接了回來。宋家人也窮,嫁妝就是一牀被子,一牀毯子,一牀單子和一口櫃子,牛順心就這樣爲老大兒子討回來了一個只是長相有些像人的女人。
牛順心家共三間屋,也沒有個院壩,三間都是茅屋,上面有兩間正屋,下面有一間是吊腳樓,樓下餵豬,樓上分成兩間,一間做廚房。大兒媳婦要過來後,牛順心把兩個小兒子接過去和自己一起睡吊腳樓的另外一間,把上面兩間屋讓給了大兒子。
上面的正房內,燈亮著,大兒媳婦來了,細眼,大嘴,臉上的骨頭向外凸出,鼻子是扁的,下額有點長,額骨是高大的,頸部是前面短後面長,側面看,像一隻猩猩,正面看像一隻狼的臉孔,但還是人,確切地說是女人。因爲這個世界有不同的人,這種長相也無可厚非,如果換了別的動物,這就麻煩了。
動物,不管是哪種動物都有一種固定長相,正所謂牛頭不對馬嘴,一旦某種動物出現別的長相,那可是新奇的事兒,都會說這隻動物難看,人就無所謂,有醜的女人,也就有一個相應的男人相匹配,像宋朝美就有國書要,再醜的女人都是有男人要的。
其實女人醜,也會生娃,也是女人。國書還是和這個醜女人洞房花燭夜。
.........
第二天,國書沒有被他爹一大早就叫起來上山幹活,心裡暗自高興,原來有女人了就不用上山幹活了,還真好。飯是現成的,熱了就可以吃了,自己吃了點,端了一碗過去給女人,吃完飯連碗都懶得洗,放在牀面前,又上牀睡覺,直到他爹和兄弟回來,牛順心想,大兒子和大兒媳沒上山幹活應該把飯做好了,把家裡的活了也幹了吧,誰知三父子回來,家裡仍然是冷火薰煙,鍋邊還有殘留的飯跡,嘴裡沒有說,心裡罵道:這兩個塞炮眼的雜種做來吃了就去“挺屍”去了,連老子也不管了,罵歸罵,飯還得做,三父子放下鋤頭分工做事,屋裡牀上,這兩口子卻還在睡著。
飯做好了,牛順心小兒子國剛跑去揭開被子喊他大哥吃飯,他以前每都是這樣叫他大哥,但今天不一樣,他看到了他將來本也會看到的東西卻被他提前看到了,裡面還睡著一個別人。
兩口子起牀了,像是家裡老人樣,起牀後只管往桌子邊坐,扒了兩口就不吃了,宋朝美還真像一個新媳婦一樣,吃完了就往那間屋裡鑽,進屋後又躺在牀上,連碗都不去洗一個,碗就擺在桌上,國書正要收碗去洗,宋朝美在屋裡叫了起來,國書在外面說:“等一下,我要去洗碗。”屋裡馬上罵了出來。
“你塞奈何橋的就只會幹這種婆娘貨乾的事,你還有什麼出息,快點過來,”只叫快點過來,也沒說進來幹什麼,從話裡的意思也聽不出到底要幹什麼,進屋去也沒什麼可乾的,國書還是放下碗進屋去了,國剛接過碗去洗了。
國書進到屋裡問道:“進來整啥子?”
“你過來坐下,誰是你的婆娘啊?”宋朝美說道。
國書走過去坐下後,宋朝美又接著說道:“我嫁到你家裡,是我爹的主意,當時我就怕你家窮,如今你家真的是窮,還有兩個兄弟和一個臭氣熏天的老爹,別的啥子都沒有,這種日子我受不了,你看見了你爹那身臭味,害得我連飯都吃不下,等過了三天我就要分家。”
說真心話,像國書這樣的年紀的人連家是什麼都不知道,怎知道分家。山裡人都愛說樹大分丫,兒大分家,不管你夠不夠大,結婚了,你就得要當這個家。
過了三天,宋朝美就吵著要分家。
這三天,國書被子宋朝美慫恿著什麼事都不幹,等牛順心上山幹活後,兩口子就在家把好吃的煮來吃了,沒事幹就去睡覺。
牛順心每天干活回來就只能找到一點國書家兩口子吃剩下的殘跡,也覺得這兩口子心壞得狠,國書家倆口子提出分家他也就滿口答應,還是巴不得的事,作爲一個山裡人的父親,把兒子的媳婦拉攏,給他成了個家,這就夠了,分了也好,自力更生,各人在各人的地裡刨食,想得到的吃點好的把老人喊去吃點,想不到的就算了。
(三)
大兒子分出去了,原本就不大的一人家分出去一家,家更小了,農民養兒子,長大後不管你孝順還是不孝順的,都喜歡聽女人的話,女人喜歡小家庭所以家當然還是要分的,有的分得很順利,也有的分得很麻煩。
國書是在女人的壓迫下逼到和女人站在一邊分出去的,就分原本那三間房子,有能力的家庭,兒子接媳婦進來,就在外面修一套房子給他,沒錢的人家就在自己原有的房裡分,分開後,竈頭要多一個,門要多一道,當然原本好好的一壁牆,也要被挖開一道門,但國書家並不沒有這樣挖。
牛順心早就看了這個女人是心狠的那種,決定分下邊的吊腳樓給國書家兩口子,所有土地按四股份來分,家產要四股份來分。分的時候,族裡長老也在場,國清也在場,這裡全是牛家男人,這宋朝美也是牛家的人,但牛家男人從不把女人當回事兒,千彎萬彎手肘拐不會往外彎,更何況他們對牛順心早就心存敬佩,一個人好不容易把國書三兄弟拖扯大,有了女人就聽女人的,當然只能分吊腳樓給國書。
家分了,原來屋裡那張牀搬進了吊腳樓,三父子從吊腳樓搬進了上面那排堂屋有偏屋的屋裡,在堂屋裡一個角落裡打了一個竈頭,另開爐竈,吊腳樓的老竈頭,被國書兩口子搬了出來,在屋檐下重新打了一個新的,原子來打竈頭的地方變成了兩口子的牀,黑黢黢的屋裡也被粉了一遍。從此,原來一家人的日子,現在變成兩家過,這是自然常規,螞蟻都有分家的時候,何況人,這是一個誰也改變不了的事實。家,總要有新的出現,老的不斷地老去,孝的則孝,不孝的則不孝,老母雞鴇兒,一報還一報,天理常規,無限循環。
大兒子家分出去後,第四天這家人就有兩個竈頭冒煙,竈頭冒煙,這意味著新生活的開始,宋朝美昨天分完家,族裡人剛走就當著牛順心罵了一句,老東西的沒本事,害得我們什麼都沒有,今天帶著那張似狼非猴的人臉叫了一聲牛順心:爹,因爲爲他要向牛順心借火煮飯,這是來到牛家見到牛順心後,喊的第一聲爹。
牛順心沒計較自己的兒媳婦罵過他,同樣也把火借給了他,心裡還想,不是人家罵自己,自己也是真的沒有本事,她罵的也對,昨天被罵的時候還是難過了一陣子,今天卻想清楚了。
但在雞公山,誰又有多大本事,一個男人,女人又死得早,靠自己一個人拖大三個娃也不容易,纔好不容易給兒子找了女人,受點氣也就算了,也認了,這是命裡註定的東西,也沒辦法去改變。
國書分家後,不再睡懶覺了,想睡也得不到睡,每天被女人很早就催起去幹活。
晚上,豬在樓下叫,今天是國書喂的豬,沒餵飽,一直在嗷嗷直叫。
吊腳樓下有兩個豬圈,一間是他兩口子,一間是牛順心他三父子的樓上,他們睡不著,就說:“我去把我們的豬食舀點給他們的豬吃,可能是國書沒有把它餵飽,這豬一直在叫。”
國書要起牀,被宋朝美拉住說道:“它叫它的,餓死活該,你不要跟我管閒事,你要管就不要再上這張牀,快點給我睡下。”
女人用力一拉,國書又被按進了被子,豬叫半天,沒了力氣,睡著了,一年後,國書家兩口子在隔壁地裡修起了兩間茅屋,從吊腳樓上搬進了新家,老大娃也出世了,早已把兩個兄弟和老人給忘掉了。
牛順心帶著兩個兒子苦了兩年,老二長大了,也該老二提親的時候了,放出信去到處給老二國元找媳婦。
老二家的媳婦進來了,也分了家,兩間屋被老二家分去了一間,把耳門封了,從中間開一道門,門口又修了一個竈,裡是國元家兩口子的牀和別的東西,另外一間裡面鋪兩張牀,一張在這邊,一張在那邊,一邊是睡牛順心,一邊是睡國剛。
老二家媳婦不是山外別姓,就是本家姓,叫牛國羣。
牛國羣在14歲肚子就大了,不知道孩子親爹是誰,孩子生下來後沒爹。
在那個年代沒有什麼基因鑑定,山裡人也講究不起這種東西,這孩子到底是誰的沒有人知道,可孩子生下來後不可一日無爹,像國不可一日無君一樣,要不然,大姑娘背起娃娃談戀愛就要變成了事實了,得給這個孩子找個爹。但在山裡,稍有點臉面的人家書是看不上的。
不過事情也巧,這孩子可能覺得在這痛苦的人世間呆下去是一個很大的錯誤,還沒滿七天就死了,也許是老天爺開恩讓這孩子死去。
這樣的孩子活下來是痛苦,他的出生本來就是一個錯誤,更何況在這樣的的一種情況長大,一個生命的誕生是一個錯誤嗎?不是錯誤的,錯在這個生命誕生得不合理,是不和世人看待的生命一樣,再則就是這個生命誕生的根源,死掉的這個小孩在這種思維下誕生是一個錯誤的生命那似乎合情合理,但是有些生命的誕生就是一個錯誤……
孩子死後牛國羣看著孩子傻了半天,家裡人也沒有管她,傻了半天后纔拿著孩子上山挖了個坑把他埋了,埋下後就什麼都沒有了,就像這個孩子根本就沒被生一樣。牛國羣整個過程連一滴眼淚都沒有掉,這並不代表她一點也不傷心,雖然這個生命的到來有些偶然,她也沒有打算要這個生命誕生,也沒有做好接受這個生命的心裡準備,從某種意義上說在她潛在意識中還有點討厭這個生命的誕生,但畢竟這塊血淋淋的東西是從自己身上掉下來的,平時裡出門一個不小心把隨身帶的東西丟了都要回頭找一轉,更何況是一個生命呢。
(四)
孩子已經死了,這也成了事實,大部分成了事實的東西都是無法改變的,除非這不是事實或者你是一個政治家。但死了孩子這種事,死了就是死了,誰也無力迴天。牛國羣呆了七後又好了,但十四五歲這種年紀臉上多了幾分仇恨,按理說她沒有仇恨可言,但臉上卻真的有了幾分仇恨,有仇恨的人都會活下來,決不能死。
牛國羣的遭遇過程,被一個人看在眼裡想在心裡,這人不是別人就是急著找兒媳婦的牛順心。
其實這種過程的發生任何人想來都是沒什麼好處的,但牛順心卻看到了好處,這是一種沒辦法的好處,沒有好處的好處,國元他要找兒媳婦,找這種女人好找,佔便宜。
但這隻能從某方面來講這是佔便宜,其實,常言說得好,嚼別人嚼過的饃沒味道,但爲了充飢,你還得嚼,這是沒辦法選擇的。
牛順心找了媒人,這媒人來牛國羣家把事情說了,這本來是牛順心的主意,但媒人嘴圓,偏說是自己像促成一樁好事,還給牛國羣的爹孃說:“你家牛國羣生過娃,也懂事點,順心家那國元啊是什麼都不懂,等你家姑娘過去教著點,雖然他家窮了點,但兩個人成了家,緊把細捏地過日子是不成問題的。”
這更好,牛國羣爹孃早就想把她嫁出去,女娃嘛嫁去了如洗腳水潑出去一樣,像牛國羣這樣懷孕後生下娃後沒有爹的女人更像是昨晚沒倒的洗腳水一樣,誰願意去攪動呢?早嫁早省點事,就這樣,牛國羣就嫁給了國元,過了門,也就把那一些仇恨帶到了牛順心家,她要報復,報復是一件可怕的事,冤有頭債有主,沒有招過她,她也不會犯我,如果有此種想法用在此刻的牛國羣身上,剛好錯了。
仇恨是心中的一種怨氣,當然能報仇人這種怨氣就消失得乾淨點,如果沒辦法向仇人報復,當然找一個自己能欺騙的報復也有同樣的感覺,更何況有一種仇恨是沒有仇人,似乎有仇便沒有仇人,只想出掉心中這口怨氣,牛國羣正是這兩條的結合,她第一天進屋就當牛順心的面在耳房的灰上撒尿,這在山裡是不吉利的,晚上,不顧一切地折磨國元,把國元弄得像殺豬般的嚎叫。
(五)
老二媳婦進門的第二天就分了家,牛國羣還爲分財產時不均勻打了國元一耳光,罵牛順心老孤雜種沒本事。
牛順心討兩個兒媳婦進門都被兒媳婦罵,他也覺得該罵,也受了這氣,誰叫他是自己的兒呢,這氣也只好捏著鼻子受了。
(六)
人這一生啊,十窮十富不到老,老了後又如何,命苦的人註定命苦,盼老,等到真的老了的時候,那又是何種的悲劇。作爲一個山裡農民他不比那些當官的上層人,山裡農民的命是一種自然的命運,自生自滅,生了,世界不會怎麼樣,死了世界還是不會怎麼樣,好像沒生一樣的。
自然的命運是誰也違背不了的,所以農民有什麼命就認什麼命,雞公山不例外,陰山不例外,當然牛順心也不例外。老二家分出去了,只剩下牛順心和國元,歲月不繞人,命運更無情,牛順心也老了幾成,老也沒辦法,有些事情要辦,你再老也要你去辦,除非你死掉,死了有很多事情就一了白了,不管你是達官顯貴,凡夫走卒,都是一樣。但牛順心沒死,他也不想死,也死不了,這就有些事你得去辦,農村說的就是還有一個娃還沒周圓。
國元家分出去兩年後也在外面修了房子,心恨牛國羣逼迫著國元要把分到那間房拆了。
“拆了不好看了,還是給國剛算了。”國元說道。
“你花苞谷的,一點都不顧家,哪知你砍腦的是這種人,當初就不嫁給你。”國元就這樣被牛國羣指著鼻子一頓臭罵,可憐的國元也就不敢出聲了。
其實拆房子不就是爲了那幾片瓦和那幾根木棒,牛順心老人跪在牛國羣的面前,一把老淚一把鼻涕地說道:
“他二嫂,你就看在國元他娘死得早,我一泡屎一泡尿把三兄弟拉大的份上,不要拆這間房吧,你還有一個小兄弟還沒找到媳婦,你就當行行好,可憐可憐我這老頭吧。”
“你老東西的放屁,我來了這個家,這間房就是我的,我想拆就拆,你想一下,我得到你什麼好處,我要可憐你,滾開!”牛國羣說完把牛順心一把推倒在地上,老人笨拙地,吃力地站起來,蹣跚地走著,走得有些孤單,無助,臉黑成一片滿臉的胡茬讓人看了煞是可憐。
老大家的宋朝美見到老二家拆房,也叫國書來拆那間吊腳樓,國書也連屁不敢放一個,人家都說上樑不正下樑歪,可他家卻是下樑不正上樑歪,其實上樑早就不正了,只是找不到一個歪的藉口。
國剛見兩個嫂子拆房,和兩位打了起來,但他還小,打不過兩蠻不講理的婆娘,房還是被拆了,只是一個框擺在那兒。
房拆了,拆了就是拆了,沒別的辦法,還得重新蓋,牛順心帶著國剛把過年豬買了,湊錢,買瓦,賣木料,把拆了的房子蓋了起來,吊腳樓仍是沒蓋,光禿禿的,只蓋了正房那間,不蓋的話一間破屋,國剛還沒有討到媳婦。
房子蓋好後,牛順心拉著國剛過完艱難的幾年,日子雖然艱難,但還是過來了。過了幾年也就意味著要討媳婦,討媳婦要錢,窮人討媳婦更要錢。牛順心又是以前那副模樣,一個開花的貼帽,一件開花的破棉襖,腰間繫一條草繩,一雙自己打的草鞋,這種裝束來自他女人死後差不多跟了他半生,命裡有的東西是改變不了的,半生就是半生,甚至更多。
(七)
轉眼又是該國剛找媳婦的年齡了,農村的娃,放標齡了後就很難討媳婦了,提著給國剛討媳婦的話,機會也就多了一點。有些事生來就是折磨人的,機會越多,失掉越多,失去越多這似乎會證明一點什麼,找女人這種事也剛好是這樣,你找了許多女的,這些女的都不答應,人家別的女孩子也會認爲你這人可能有什麼問題,要不然怎麼這麼多女的看不上你呢?在心理上去考慮,第一關就很難過,所以並不是機會越多越好。
國剛找女人找好幾年,也沒哪家姑娘看上他,媳婦難找啊,已經到了在山裡來說不得不找的時候了,可女人還是沒找到。男人一大了就會想討媳婦,越找不到越需要,而且心情也會不好,國剛也一樣。他以前每天都是他爹一起牀後就把他叫醒的,可這些天,他爹叫他,他心裡就不舒服,和他爹吵架,有一次他爹起牀後叫了幾聲就去山上背柴,老人上山把柴揹回來了,見他還沒起牀,就進屋來拉他起牀,誰料被他一腳踹了過來,可憐的老人招架不住,被他一腳踹到對面自己睡的那張牀上,起來後腰痛了好幾天。國剛又是幫他又是找藥又是找郎中,直到他爹的腰好了起來,牛順心老了,連最小的兒子都有些抵不住了,一腳就把腰踢傷了,一腳就把他踢得睡了好天,人啊,真是被欺老無力啊。
心情不好沒辦法,國剛的媳婦還是沒找到,他也急,他爹更急,不過該來的總會來。那年的秋天,雨水多,山後的山體滑坡,山腳下住的幾戶人家被壓在下面,該死的都死了,只剩下兩個女的,一個是黃花閨女,一個是一個少婦。那個姑娘是那天被媒人帶到村頭去看婆家的,那少婦是來村口這邊來看自己的父母的,所以兩位才倖免於難好好地活著。
發生這種情況誰也不願意發生,但卻發生了,便宜了那個姑娘去看的那個婆家,連家都不用回來,回來也沒家了,直接跟了那個男的家過日子,半年後,就可以成家了。畢竟一家幾口死了,男方家就大超大辦一次大紅的喜事,這種沖喜的紅事當然得辦。
而這個少婦,剛嫁過門不久,連孩子都還沒揣上,滿七天回門,回門這是當地的一種風俗,女的嫁到男的家後,滿七天就要回家看一次,也順便收了些自己當姑娘時穿的衣服,少不了自家娘說一些婆家的事,也少不了被自家嫂子們追問一些這七天和男做的一些事。誰知道還沒回婆家,事情就發生了。嫁出去的女的在孃家是不會哭的,這是山裡人常忌的,女的在孃家哭會給孃家帶來晦氣。她就跑到山後看著那堆亂石哭了半天,哭也沒辦法,死了的人是哭不回來的,要不再把山給哭倒了,這樣只會壓死更多的人。哭完了什麼反應也沒有,山也沒倒,人也沒活過來,亂石仍然還是亂石,絕不是其他的東西,還得回孃家,不回孃家也沒別的去處,現是寡婦了。寡婦沒了家就只能回孃家,回到孃家後,在那間自己熟悉不過的屋裡住下。
當然這一切被一個人看到了,這是一個天大的好機會,機會多不一定好,好機會有一個就行了,這就是一個好機會。牛順心請的媒人到了,這種女人一談就能行的,就像處理舊貨一樣,有人要就賣了,順利地就把國剛的媳婦給找到了,牛順心老人也了卻了自己最後一樁心願,終於把三個兒子的終生大事給周圓完了,幾個兒子都成了大人,他卻成了老人。
國剛也有了女人,女人也是姓牛,叫牛順芳,和他爹是一個輩份的,在雞公山祖輩中這種事早就亂了套,找女人只要不是最親的那幾家,其他的就不管這麼多。雖然說是一個二手貨,但和新的差不多,這也是國剛命運,只能討二手的新鮮貨,有就行了,還求什麼,要不然也不會打他爹,那做兒的打爹,山裡常說:老子打兒當打賊,兒打老子天要黑。
牛順心就找來了幾根木頭搭了個架,用苞谷桿在上面搭了個篷,自己搬進吊腳樓上那現搭的篷裡。
國剛和他的媳婦住上房的兩間,大部分討二婚女人的方式都從簡,連牀上也簡,像這種窮人家更是簡中之簡,一尺二寸紅布給女人掛了紅,就可以要進來了,白香木的水也不用洗了,用一個火盆燒一點白香木的火,女人從上面跨過就行了。
屋裡
國剛先說話:“我比了一下,三個媳婦當中你是最好的一個,我的大嫂、二嫂,裡裡外都不如你好瞧,我還以爲這輩子,找不到媳婦了,沒想到整到最後我找到個最好的,夠了,這輩子讓我做牛做馬都認了,有這樣好的女人我什麼都不想要了。”
這些話聽起來不怎麼動聽,但真切貼心,老實話,也不是甜言蜜語,但對順芳來說它勝於甜言蜜語,她沒想到自己現在的男人會對自己說這翻話,她哭了,沒有聲音,只有眼淚在流,沒有聲音的哭是貼心的哭,也有傷心的哭,也有高興時感動的哭。但對順芳來說,自己剛嫁過男人,連月都沒滿,男人就死了,這在當地來說是剋夫的女人,一般叫“掃把星”。國剛家窮了點,但願意要她,現在又說出這翻話,順芳這種哭是一種突然想到一些事出有因自然而然的哭,這種哭你想止都止不住,只有淚水流出,你就算不想哭,淚水仍然在流出。
國剛見狀,傻了眼,上前問道:“你怎麼了?我說錯話了嗎,可我只把我心裡話說出來了,你不要哭了,你一哭,我感到我心裡像有把刀子在割一樣。”
順芳笑了,但還是在流淚,她用手擦了又流了出來。
“怎麼還哭呢?”國剛問道。
“都是你花包穀說那些話,讓人家心裡高興才這樣。”順芳說道。
“咋高興才哭呢?”國剛又問道。
“不跟你說了,吹燈睡覺。”順芳說完直接吹了燈,上牀睡覺。
順芳說完直接吹了燈,上牀睡覺,每個人在洞房這天晚上睡覺,其實不僅睡覺還幹別的事,只是都說成睡覺,燈滅了後,..............。
新的一天來了,國剛變成了真正的男人,順芳也重新當了女人,兩口子一大早就上山幹活了,有了女人的男人幹活不累,有了男人的女人心裡是踏實的,兩口子日子也過得踏實但他家不是兩口子,還有一個爹,國剛是幺兒,作爲山裡農民,老來的依靠只能靠兒子,牛順心老人也就跟了國剛家。
以前自己的家已不是自己的家了,被孩子佔去了,家成了別人的,自己只能挨著別人住,國剛家裡兩口子的日子多有一個爹,剛開始也不怎麼樣,雖然國剛和順芳都不像老大老二家一樣狼心狗肺,可時間一長了,有些事情就出來了。兒是自己的都還好說話,可女人卻是別人家的,該說的不敢說,不該說的當然更不敢說,老人自己覺得不妥,提出了自己一個人在外邊住,要把家分成兩份,自己在外做得了多少吃多少,國剛雖然不答應,但順芳不開口,老人也就只好搬進了吊腳樓。其實說搬這只是一個儀式,老人早已搬過去了,只是拿出自己煮飯的一套傢伙,吊腳樓裡什麼都有,將就用一下,糧食,油,按三股分了,自己只要了一份,從此,老人一個人過著孤獨的生活。白天種地,晚上睡在牀上自個兒哼,有時幹活回來連晚飯都不想吃,就上牀睡覺,此時的牛順心不是以前的那個了,歲月讓他失去了以前的能力,他一生勞累,拖大三個孩子,也累夠了,如今他不再像比前一樣能幹了。老了,這是誰也擺不脫的,這是自然規律,但老了,還得幹活,分了家後就各顧各,老大老二從分出去對自己是從來不聞不問,管你死也好活也好,好像這個人跟自己毫無關係一樣,老三家第二年後有了娃,日子也過得緊,靠他們也靠不住,自己要吃飯還得幹活,國剛家剛分家的時候有點好吃的,也會給自己端點過來,有娃了後好的也得給娃吃,把老人給忘了,更何況兩口子也長了眼睛,大哥、二哥家佔大都不管爹,自己管得了多少,也就把老人給忘了。可家裡的孩子卻經常跑過來吃老人的,老人再少,也給娃吃,那是自己的孫子,是自己的希望。
(八)
分了家,老人在外面自己種地,生活10多年,老了,實在是老了,老得幹不動了,族裡頭的長老們看不下去了,叫國清處理。
這種事情國清處理也是難處理的,誰也不願去處理的,所謂清官難斷家務事,更何況是人家幾父子之間的事。
不願乾的事不得幹,因爲他是國清,國清是族長,族裡大事基本由他處理,一般都是處理族人和外人的事,很少處理這種內部的事,國慧勸他說道:
“你別去了,叫幾位長輩去處理,打破是他家少罐,打倒時他家的稀飯,你別去了。”
但國清還是去了。不好辦也不願辦的事。而且在別人勸說下還要去辦,說明當事人已經想到解決的辦法,是的,國清想到了解決的辦法。
族裡人都集中在祠堂門口,老秀才開讀牛氏祖宗遺訓。
老秀才在念:
“牛氏子孫聽著,牛氏祖宗第一條,將牛氏發揚光大;
,牛家男不能碰陰山的女人;
,牛家與吳家今後隔山而住,井水不犯河水,除非是吳家打上門來;
……?……
第七十二條,牛氏子孫對老人不孝者,其子孫後代不能進入牛氏宗譜,其祖上牌位也不能進入祠堂。”
以前族人聽祖訓時都沒聽到第七十二條,只到七十一條,有人問:“以前怎麼沒這條?”
“以前這一條的字我還沒認完,所以沒念。”老秀才趕緊補充到,不要最後一條了,就連前面的他也不知道這麼多,大部分是上輩傳給下輩,大多數人都會背了,老秀才只取了一個在上面背誦的作用,不過上面有些字還是認識的,這最後一條是國清現想了才寫進的,爲的是解決牛順心老人的老年生活問題。
當晚,國清找來了國書三兄弟,牛氏祖宗的祠堂裡,國清說道:
“按理說,我們是同輩兄弟,你們的事我管不著,可是你們今天也聽到祖訓了,族裡幾位長老說你們這樣對順心有點說不過去,我倒是好說話的,只是這祖訓要是長老們生氣了,召集族人,說你們真的不孝,不把你們子孫編進宗譜,你們的子孫進不了祠堂,你看這……”國清故意把話打住,想試探下國書三兄弟的口風。
子孫進不了祖宗祠堂,那自己找女人生孩子幹什麼,不就是爲了有個香火嗎,這是族裡最害怕的,雞公山是這樣,陰山是這樣,包括整個西南三省都是這樣。三兄弟無話可說,國書家這三兄弟都是軟貨,婆娘主事的。剛開始三位都覺得女人難找,所以怕失去女人,處處聽女人的,養成了習慣,怕了女人,什麼大事小事,都作不了主,只可憐了自己的爹,那不是女人的爹,冷落在半邊的是自己的爹啊。國剛家裡男人和女人雖然都孝順點,但他們是農民,心眼小,大的兩家都不聞不問,何況自己是老三,也心疼自己那很少的東西,時間一長也變得不孝順了。
(九)
兄弟無話可說,只聽從國清安排,國清說道:“按長老們的意思,順心叔也不再自己勞作了,得和你們一起生活,一年按十二個月算,每家挨四個月,輪流著,你們吃啥他吃啥,平時給你們打打雞,看看屋、帶帶孩子什麼的。”三兄弟也答應了,從大哥家開始。
老人卷著那堆破爛不堪的行李搬進了老大家,一進門就被老大媳婦罵了一句:“這老東西的要死又不死,早點死了也就算了,也節省幾碗乾飯。”
“唉呀,老大,閻王不要我,死不了,你以爲我又想活嗎?”老人流著淚說道。
“不要給我哭哭啼啼的了,我這發財屋裡不準你哭,滾到那邊去,”宋朝美說道,
老人無奈地抹乾眼淚把行李抱進屋裡放在那張空牀上,他的一個孫子問道:“爺爺你哭了。”
老人在孫兒的頭上摸了摸說道:“幺兒,你看見了你媽是這樣對我的,你要記住了,抹了一把淚後,轉身鋪牀。”
“老了就是老了,不中用了,兒子也罵不動了,媳婦不敢罵,一把老骨頭能活幾天算幾天,活著還得吃這口飯,她罵就罵吧,有一天雷會劈她的。”老人心裡想著。
當晚國書被自己屋裡人罵得屁都放不起一個:“你憨雜毛,只知道把那老東西整進來,你的那份給她,老子看你明天吃不吃飯。”宋朝美罵國書道。
“這都是族裡安排的,不這樣咱們的子孫進不了祠堂。”國書小聲地說道。
“老子纔不管,明天你那份給老東西,你不要給老孃吃。”說著轉過一背對著國清睡了,大部分女人和男人鬧不合時這是一種慣用手法,國清不敢動也就睡了。
第二天吃飯,她還真的少盛了一碗,國書不吃,把飯端給了他爹,這個女人也誇張,昨晚還說不讓國書吃的,卻從老人手中搶過碗對老人說道:“這兒沒你的份,你要吃到你另兩個兒家去吃。”國書不敢多說,端起碗但一口不吃,女人對誰都心恨,但對自己的男人和娃不心恨,這是任何一個尚未喪失天良的女人都有的。宋朝美見自己男人不吃飯,沒辦法又朝老人吼道:“你不想吃了嗎,還不去拿碗自己去舀?”老人站了起來拿了碗蹣跚地走到了甄子邊去,舀了一碗乾飯,倒了點湯泡了吃了下去,一個農村老人,一個過慣了苦難日子的老人,心裡有氣但飯還得吃下,再罵,這畢竟是自己的兒子媳婦,命中註定的。
可憐的是老人在老大家四個月,老大家一次肉都沒吃過,當然他家自己也不吃,老人搬走的那天仍然沒吃,這天老二家煮肉吃,老人搬到老二家時候,昨天吃肉的油都沒剩一滴,老二家又開始吃素,這一天,老大家卻在煮肉吃得正香,老人卻只能空氣中聞聞那淡淡的肉香味,引得老人淌了兩碗清口水,老人在老二家同樣是受夠了老二媳婦的氣,但這習慣了,老人過一天就是一天,也就老了一天,向死亡走近了二十四小時,老二家的老大孩子是一個女娃,這個女娃是她娘懷著仇恨時生下的,她孃的仇恨完完全全地傳給了她。
冬天的雞公山天氣冷,老人衣服單薄,又沒人給他洗,長期就穿他以前穿的那套,老了後更沒能力縫,當然也就沒別的衣服了,老人只好整天呆在火邊,老二媳婦進屋吐一泡口水,出門吐一泡口水,肚子裡像一個水塘,有吐不完的口水。
老人蜷在火邊暗暗地抹眼淚,抹完眼淚,長吁了一聲,這一聲太沉重了,也不知道是**,還是埋怨,還是太累了,還是什麼別的,這一聲只有老人心裡清楚。
由於長期待在火邊,老人的腳上長了一個瘡,化了膿,國元家老大女娃總是趁老人不注意時用手抓老人的傷疤,疼得老人嗷嗷直叫,鮮血伴著膿水流了一地,這女娃卻在旁邊高興地笑,老人卻痛得老淚直流,喊爹喊娘,喊也沒有用,仍然疼。
有一次,老人在火邊烤火,這女娃玩火,也趁老人不注意,把老人身上的衣服點著了,燒得老人是滿屋子轉著,遍地打滾,呼天喊地,她的兩個兄弟都在拿著掃把滅火,她卻在旁邊笑,又沒大人在家,兩個小孩怎麼滅得了火,幸好是鄰居聽見了叫聲,才進屋把老人身上的火撲滅,老人所有的衣服都燒光了,身上被火燒得是遍體鱗傷,鄰居幫忙擦了點桐子油,然後把老人扶上牀,去山上找正在幹活的大人,大人回來了,等到的卻是老二媳婦一句:“怎麼沒把你老不死的燒死,燒死了一家人出幾塊闆闆,做個匣匣兒把你埋了便是,省了多少事,也省了多少吃,省下來餵豬也比餵你強多了。”
老人聽著,在牀上哼著,他的身體在痛,心也在痛,哼了一會兒,用微弱的聲音喊道:“老二,你想我死嗎,拿把刀來我殺了算了,你也好省糧食來餵豬,也少吐兩泡口水,”說完老人暈了過去。
一家人沒人過問,也沒人料理老人的燒傷,幸好是在冬天,老人的傷沒有綠頭蒼蠅來叮。老人的傷一天比一天厲害,連飯都吃不下了,只能一頓喝點湯,還是國元在時給他點,要不然連湯都沒得喝,這一次還真差點讓老二媳婦給咒死了。有些東西你想他怎麼樣卻不一定這麼樣。比如人,你想他死,他不一定死,要不然這個世界還有人活著嗎?老人沒死,他活了下來,躺著背上好不了,就先好下面,下面好了又翻過來睡,背面也好了,在冬天,燒傷好得快,老人好了,留下了一身的傷疤,一個月後就和平常一樣了,能吃飯了,並且還能吃兩碗了,也能幫家裡幹一些零活。
每天干包苞谷飯還是有兩碗吃的,直到捱到殺豬的時候,山裡人一般要進冬天後才殺豬,叫殺過年豬。豬殺了後,砍成長塊,抹上鹽,然後在火上烤,直到把肉的水分烤完,然後再放在廚房樓上繼續烤,這些肉將吃一年,當然是不夠吃的,只能節約,農活忙時多吃兩頓,閒時不用吃。
年豬是山裡人生活的看頭,像是養的兒子生活得靠它,但年豬並不是老了看它,而是這一年的生活得靠它,有一些懷年生,有賊偷肉,大部分是爬上房子把瓦揭開後下樓來偷肉,也有偷不成的,有一年在雞公山有一家,有賊偷肉,這賊運氣不好,他剛揭瓦時就被這家裡男人聽見了,剛好這家男人是在雞公山殺豬的,這家男人就拿了一把殺豬刀輕輕地上樓,躲在樓上,那賊還在揭瓦,揭完瓦就把手伸下來拿肉,拿第一塊肉時,這個人沒理他,拿到第三塊時,被這個人鼓足力量,一刀砍過去,一隻手被砍了下來,那賊被痛得從房子上滾下來摔死了,肉沒偷成還丟了性命,這是運氣不好的賊。也有運氣不好的人家,也是在同年,陰山有一家,也是賊來偷肉,這家人也聽見了,先是婆娘聽見了,婆娘喊了喊男人說:“起去看,樓上好像有人,到處有人偷肉,你起去看看去。”“有那樣賊,是耔子在整,大驚小怪,趕緊睡覺。”男人說道,兩口子都以爲是耗子在樓上弄得響,放心地睡去,等第二天起來一看,肉被賊偷了,只剩一個豬頭和一隻豬腳,一般賊偷肉是不會偷空的,偷完後就會絕後,說是被偷肉的人咒的,被偷了人家,這一年就沒有肉吃,生活也就成了困難。
殺年豬在山裡來說,這一天如過年,這天有肉吃,新鮮的肉,這對山裡人來說像今天的現代人吃素,不管大人還是小孩子對於這一天都是高興的,牛順心老人已經一年多都沒吃過肉了,老二家樓上也還有肉,但是吊在那兒,讓人見了如見著某處吊著一件漂亮女人內衣一樣讓你想都還來不及想,可那肉吊在那兒就吊在那兒,也不會自動掉進鍋裡,也沒人會去割一刀下來煮。老人也想去,但他不敢,這肉不是他的,也只能想想,就像現代人中的單身漢見了超短裙的美女一樣,只能想想。有些東西,你越想越糟,比如樓上吊著的肉,你越想就越想吃,沒辦法也只好低頭淌口水,當然美女也一樣,你越想也越麻煩。
老人越想,就越想吃肉,可老二家就不煮肉來吃,老人要在老二家住到臘月二十五,按照常規臘月二十五整個村子的豬都殺完了,待殺豬的時候就有肉吃了。
誰料老二家的豬在老人住的這段時間沒有殺,老人吃新鮮肉的想法成了春夢一場,只不過流了半碗清口水,老人在臘月二十六走了,到了老三國剛家。他剛走,下午老二家殺豬了,老人剛走到老三家門口,就聽見了老二家的豬叫,老人回過頭罵了一句:牛國元你就不怕雷打你雜種嗎?這一切對於族人來說是沒有人管的,打破是你家沙罐,打倒是他家稀飯,就算見了也是視而不見的,可別人不管,老三家卻看在眼裡,豬在老人過來前就殺了。老人過來後也沒吃著肉,老三家今年要修房,又才殺一頭豬,殺一頭豬肉就少,肉少要吃一年的時間,當然要省著吃。
老人搬過年三天就過年了,這年是臘月二十九的這天過年,過年要吃肉,肉再少也要吃,沒肉買都得買,更何況殺豬就叫的是殺年豬,過年的肉是有的,老人也一年多沒吃肉了,過年那天他和國剛的女人說:
“老三,我已經一年多沒吃肉了,這心裡慌得很,你先給我一個刀頭吃吃吧。”這樣上桌子會少吃點,山裡人把一小塊厚肥的淨肥肉叫“刀頭”。老三家是孝順的,雖然老大、老二家的行爲都在他們眼裡,但他們狠不下心來,順芳說道:“爹,現在沒回鍋,吃起來量人,等切好後回鍋再吃。”其實順芳爲了老人好,說的也是實話,誰料老人卻一時辛酸,佝僂著背兩滴眼淚掉在眼前,要轉身走了。順芳見了,她心裡也難受,一個老人,拖大三個孩子,三個孩子都是孤兒,是這個老人榨乾血汗才拖大的,如今,老人老了,老得是如此的可憐。順芳想到這裡眼淚也流了出來,大過年的哭什麼呢。她擦乾了淚水,切了一個刀頭,上面帶了點瘦肉,她又把瘦肉切了下來,老人沒牙,瘦肉吃不了,只能吃肥的。
“爹,來先吃一點,等一下上桌子再吃。”順芳說道。
老人伸手拿肉,手上很髒,順芳用一隻筷子插進肉裡給了老人,老人接過肉放進嘴裡吃了起來,油順著下巴流了下來,吃完了,佝著背來到火邊,高興地逗著孫子。
晚飯上,滿桌子的菜老人卻喝了點菜湯泡飯就不吃了,肉也不想吃了,他吃夠了,不想吃了。
過完年,老人高興了,對於老人來說,能過完年都是高興的。老人都怕死在年前,其實老人的這種擔心是多餘的,他的身體很好,在老三家裡雖然沒多少肉吃,但不被罵,不被人吐口水,沒氣受。國剛還把自己的舊衣服拿了兩件給他,老人到這份上還求什麼呢?沒有氣受也就夠了。心情好,在老三家呆四個月滿了,走的時候國剛家煮了頓肉吃一次,老人吃得太多了,長期吃素的肚子要受不了,這麼多的油的東西,老人到了老大家後,可能是肉吃太多,可憐的老人拉了幾天肚子,幸好在老大家後天天吃乾飯也把肚子塞住了,也就不拉了。老大媳婦見了他又像見了敵人一樣,不是罵就是推的,原本就步子不穩的老人,怎經得起一個悍婦的推拉,在老人剛到宋朝美的第三個月的有一天,被老大家的媳婦宋朝美從檐坎上推下去,把老人的腰摔壞了。老人捱過幾日,腰才稍好點,有一天老人在院子裡曬太陽,又被宋朝美假裝沒看見倒了一盆洗衣服的髒水從老人的身上淋了下來,老人曬得曖和怎經得起一盆涼水洗下去,老人被涼倒了。一個人慢慢地爬起來去換衣服,換好後不停的地打冷噤,老人病了,臥牀不起,也沒有人過問一聲,管你死還是活。老人病倒期間,這家人煮了一頓肉吃,也叫了老人一聲:起來吃點,老人沒理,國書想再叫,被他女人罵了一通,也就沒叫了。國書見到這種狀況,也不吃肉,讓這個女人吃算了,國書不吃,他心裡難過,吃不下肉,那是他親爹啊,他體內流著他的血啊。女人見了又罵:
“跟你花包穀的沒法過的了,一天好日子沒過,老子明天跑四川去。”跑四川就意味著不回來,族裡女人不見了,大部分是被那些跑爛灘的外地人賣到四川去了,國書害怕失去女人,也就把肉吃了,肉吃了,女人也不跑了,還是國書的女人。老人在牀上動不得,還是他的一個孫子偷了幾片肉給他吃下。國書兩口子,上山幹活去了,偷肉給他吃的那個孫子又舀了一碗冷飯,倒了些蘸水拌在一起給老人吃下,老人雖然生病,但能吃飯,病也就好了起來,只是整天地咳嗽,不敢出門,老是呆在火邊,要不就是牀上。在老大家呆的四個月對老人來說如苦難的歲月,終於在老大家的四個月呆完了,苦難的歲月。
老人的身體越來越不好,他感到全身都在病,有時連飯也吃不下,有時痛了來受不住的時候就把國元喊到進屋罵道:“牛國元,你們這樣對我就不怕老天爺整你,雷打你,火燒你的。”
誰料這一罵被門外的女人聽見了,衝進來對老人吼道:“這個老雜毛,你要把他罵死你纔好過,你都是快要死的人了,還要在這裡多嘴,我白拉拉讓你吃,讓你住,這老不要臉的還有力氣咒人。”
國元被他爹一罵,他爹又被女人一罵,壓在心中幾年的火一下要發了出來,發他爹的火嗎?他仍然記得小時候家裡窮,煮肉吃的時候,老人都讓他們三兄弟吃,自己寧可不吃,不能發爹的火。發女人的火?這又是自己天天摟住睡的,兩難啊。但山裡人說:老子打兒當打賊,兒打老子天要黑。按常規,男人發火時就打女人,國元不能打自己的爹,他選擇了打女人,他的女人也不是省油的燈,平時裡這女人沒被男人打怕,養成了一種比男人強的習慣,但女人畢竟是女人,想打贏男人是不可能的。兩人扭成一團,女人的衣服被撕破了,嘴也被扯破了,國元打得失去了理智,按著女人仍在打,女人被男人打得哇哇直叫,女人被男人打後只有一個勁的哭,好像哭就不痛一樣,但卻越哭泣越痛卻越哭得厲害。
國元也像一頭髮瘋的獅子,眼睛都愣直了。老人躺在牀上,管你媽的兩個雜種打不打,國元打完了,手都打軟了,而女人還在哭喪一樣的哭。
“憨婆娘,不準嚎。”國元罵道,
這女人平時裡兇,這時竟不敢哭了。有一個混球在很多很多年前就說過對待女人背後總是要拿一根鞭子的,女人不放聲哭了,但還在抽泣,身上的衣服也七零八碎。
國元又罵道:“還不快去找衣服穿……”
女人慢慢地起來嘮叨說道:“你雜種這樣心狠,跟你還有什麼活法,老子去拿包耗子藥吃下去死了算了。”
“你不要駭老子,老子巴想不得你去死,現在你以爲老子還像以前一樣窮娶不起女人嗎?老子現在有錢了,還是老子和你一起掙的,你死了,老子木板都不會給你一塊,隨便拿張席裹了扔了,然後老子再找一個好看的,哪像你一樣像爛苦瓜一樣。”國元恨恨地說道。
這是一個好辦法,這種心眼小的女人,這樣一罵,想死的都不想死了,女人擦了點藥,換了衣服又去幹活了。她不再去睡了,平時裡國元一頂嘴她就跑到牀鋪去挺著,不吃不喝,直到國元煮好飯去求她,她纔會起牀給國元一頓臭罵才吃飯,這一次,她怕了,害怕再被打。
這一打一鬧,老人清靜了幾天,但國元還是不管她,更不要說女人了,每天晚上老人都在牀爹啊、娘地哼個不停,老人實在痛得受不了的時候,叫來國元說道:“看在我把你養大的份上,你去叫你兄弟國剛給我買點藥”。國元也沒吭一聲走了,他去找了國剛,國剛沒在家,國元給順芳說爹的意思,反而被順芳說了頓:“我二哥啊,你也是爹的兒,現在又是挨你家,你們都比我們有錢,你還好來叫我們買藥,我們又修房子,哪兒有多餘的錢啊。”
國元被順芳一說,灰頭灰臉的,抱起個灰貓兒轉身走了。國元回到家裡去告訴他爹說:“順芳說他們沒有,修房子用完了。”說完後,也不管他爹的感受出門去了,這些天,她的女人不和他說話,晚上睡覺連衣服也不脫。
沒有那家的房子不出煙,吵吵打打,日子得撐起門來過。
(十)
女人被打後,也不罵老人了,也不過問,整天只管做自己的事,好像家裡根本沒這麼一個人一樣。國元也懶得管,老人從老大家就生病了,雖然每天能吃一點飯,拖著那點老命,但身子骨卻每天都在痛,最近連飯也吃不下多少了,整天的在牀上**著。牛順心是受過苦的人,不痛得要命,他不會叫成這樣的。
兩個月過去了,老人已就在牀上躺了兩個月,他撐不住了,那天,老人叫國元進來說道。
“國元,你把你的剃頭刀拿來我想剃一下鬍子,我這鬍子太長了。”
國元把剃頭刀給了老人,轉身走了,和他的女人一起上山幹活去了,這天老人沒了**,屋裡靜悄悄的。吃飯的時候,國元的孩子送飯進屋時聞見了一在股臭味,喊了兩聲,不見有人答應,都以爲老人睡著了,全家人吃了飯也沒有哪個去過問一下老人,在火邊坐了一會各自睡了。
第二天,國元要剃鬍子時纔想起了剃刀,他進去找他爹拿剃刀,拉開帳子,他驚呆了,也傻了眼,像是狼嚎一樣叫了一聲“爹啊”,可能是一種本能,一種逃不掉的生命情節,任何一個不孝順的兒子見了此種情況都會這樣叫一聲。
老人死了,他痛不起來了,藥沒人買,下牀也不方便,他用剃頭刀把自己的肚子劃開,人什麼時候死的也不知道,一家人都在哭,這一次還真的哭喪了。
聽見哭聲,左鄰右舍都來了,見了這種情形,誰都在長呼短噓,也不知道這是在同情還是在罵人。國元哭了一會兒就又打女人,說不打了又打,還真不怕雷劈,被族裡人拉住了,有人說道,人都死了,還打還鬧,趕緊處理後事。
三兄弟都到了,要埋人三家人出東西,這種事由國清出面了,老大家出多點,老二家次之,老三家就只出點糧食,肉就免了。
老人連棺材都沒有,還得砍樹現做,做棺材得砍樹,樹還要大樹,只能砍老大家的,因爲老二、老三家都沒有,老大家的女人不準砍,說是人是被老二家整死的,要老二家出錢買。老大國書這時出面了,他把宋朝美拖開罵道:“……人都這樣,你還心疼你這根棒棒?”女人被罵後在那兒哭是哭泣鬧是鬧的,國書火了對女人就是一陣耳光,女人被打後乾脆撒聲嚎氣地哭,國書火了,又是一陣拳打腳踢。女人還是怕打,被打後,宋朝美半天不出氣,又過去哭爹去了,也不知是哭哪個爹,不過都是哭,別人都還以爲她爲老人死了而傷心。
老人被埋了,一堆亂石把一個生命堆成了句號,象徵什麼,什麼也不象徵,許多年後就被人挖掉當地種了,僅有幾根屍骨成了化肥。
可憐的老人走了,人們都說他可憐,屋裡人死得早,一手拖大了這麼一堆娃,好不容易把幾個娃的媳婦拉攏,最後卻落得如此下場。唉,人這一生,也許真的是命,亦悲亦喜誰人能料。
(十一)
老大國書,老二國元被叫到祠堂裡,長老們坐在兩旁,國清主持大局。
“你們說一下,你們配做牛順心的兒子嗎?你們對得住他嗎?”年紀最長的一個長者問道,
兩人不答,其實答案很簡單,做別人的兒子是命裡東西,是生命的偶然,配不配還是別人的兒子,對得住對不住還是別人的兒子,但兩人不答,這是因爲他們作爲別人兒子沒做到該做的,所以不敢答。
“你們這種做法算不算不孝子孫?”還是那位年長的長老問道。
兩人還是不答,這個問題難,難的問題當然難答。
“你們既然不答就是承認的,按照祖訓,你們不再是牛氏的子孫,也就是說你們永遠進不了牛氏家譜。”這一次是國清說的,說完了,國清走了,長老和族人也相繼而走,只留下兩兄弟呆在牛氏祖宗的靈位下,木立著,好半天反應不過來,也好像是給祖宗作最後的告別。
第二天,國清召集族人,宣佈這條大快人心的好消息,大夥都說這是報應。
國書回到家,被宋朝美罵了一頓後說道:“他牛國清不讓進族譜,我們兩家就自己寫一本從你開始寫,明天我去山後找我三叔,他識字,叫他給咱們寫。”
事情到了這個地步,國書也懶得管了,由著他的女人。
離了族譜,日子也和平常一樣,只是國書的孩子們被其他的小孩子叫黑娃,還有童謠在唱:“牛國書,軟耳豬,啥子事情都聽婆娘,整得全家老小是黑人。”唱歸唱,孩子不知事,也沒人管,日子也就這樣過了一年多,發生了一件事。
那是一箇舊歷六月,國書起牀去煮豬食,煮好豬食後,天也大亮了,他準備叫孩子們起來放牛。剛到堂屋裡,在堂屋的一隻牆角里見有一條雷公蟲(蜈蚣)皮都是綠色的了。據說,這種雷公蟲能與天作對,天一打雷的時候,這種雷公蟲子會把屁股翅起來,雷電都要畏懼三分,老天爺是不會放過這種雷公蟲的。只要有,一要會把它劈死,如果人見了,打死一條積三分陰德。在這帶常常有打雷公蟲的習慣,國書見了,轉身後彎下腰去拿火爐旁邊的火鉤,正要去打,可雷公蟲不見了,爬進了耳房裡,國書追進耳房,但耳房裡黑,國書看不見,又出來點心油燈進屋去找,找了半天,在樓梯看見了雷公蟲,正爬上去打時,雷公蟲爬上了樓上,樓上堆了一大堆樓的麥草。國書找了半天找不著說了聲:“老子找不到你,老天爺也不會放過你的,”也就不管,下樓叫孩子們去了。
當晚下起了大雨,半夜時,雨越下越大,雷聲也越來越大,越來越惡,閃電帶著嗤嗤的聲音響過天空,突然一個惡炸雷,這個雷好像打在國書家的屋頂,國書兩口子都被震醒了,兩口子還在談這個雷聲太響了,但也在傾刻間聞到焦味,接著又是一個惡炸雷,只聽見樓上喳的聲,他看見樓上的麥草燃了,他一骨碌翻了起來穿了一條汗褲衝向樓上,把那個燃的麥草丟樓來,另一個又燃了,他又把又一個丟了下來,宋朝美趕緊下牀把娃們叫醒送出門去。樓上,國書見燃一個住樓下丟下來,不料丟下來麥草全燃了起來,轉身一看,樓上也著火了,樓下也被火封了,他從樓上的窗子裡鑽了出來,而宋朝美把幾個孩子送出去後,自己卻被困在裡面,國書下來後不見自己的女人,他的老大說媽還在屋裡,他從另一間屋抱了一牀被子在雨中打溼後,披在身衝火裡,火很大,他的女人被火燒倒在屋中,國書抱起女人往外衝。幸好他的女人什麼也沒穿,要不然身上的衣服被點著,那肯定必死無疑。
族人都醒了,這麼大的雨,大家都睡不著,看了火光,全部趕了過來救,雨很大,火也很大,火滅不了,在天亮的時候才熄滅。
宋朝美被燒傷了,擦了藥後活了三天。這一天是危險期,野狗在牛順心老人的墳間悽慘地嚎叫著,人們都說,這個女人要被她的老公公接去了,燒成重傷的人三天的危險期,三天過後如果都沒死,就不會死了,國書的女人也挺過了危險期,她沒死,好了起來。
她的全身都是燒傷,頭髮也沒了,眉發也沒了,原本就是一張醜陋的臉,現在卻七上八下的一塊,七竅集中在一塊兒,像是聚會,只見兩個黑眼珠,像是安裝上去的一樣,嘴也破了,牙露在外面,像是多餘的,族裡人都說這是報應,還有人感嘆說,老天爺不讓她死,這種不孝的女人該死,可就不讓她死。
其實,世間有比死更難受的東西,那就是不死。有些人可能死了還好受一點,但卻好好活著,活著對她來說,比死還難受,可老天爺不讓她死,她死不了。像宋朝美,如此模樣,老天爺還不如讓她死,讓她活著是活受罪。雖然說地獄也有罪惡的地方,那畢竟不是最可怕的地方,詩人但丁說的,在人間的地獄裡,這纔是罪大惡極。這些都是活人,有思想的活人,能讓人下地獄的活人,他們見著這些該死又讓人下地獄的人,沒人對你同清,對你的冷漠,還會說一句活該,這種活著比死一定難受,更痛苦。
國書的女人就這樣活到老死,每逢天晴下雨全身像火一樣灼燒,老了後同樣兒子媳婦不孝,也是痛苦難熬,比順心老人還慘,活受罪到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