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修車廠出來,我們總算鬆了口氣。還有一百多裡地,我們就可以回到家鄉了,一個多月以前我們失魂落魄的逃離家鄉,現在卻屁滾尿流的要逃回去。
有些時候生活真是蠻諷刺的。就像找對象一樣,或許你轉了一圈才發現自己最喜歡感覺最好的,還是第一個。
車子在寬闊的國道上疾馳著,就像一道應灰色的閃電,我們緊繃的神經總算漸漸鬆弛下來,劉青甚至開始哼哼歌曲,但她哼的歌卻跟我車裡播放的不一樣。
“怎麼回事?”我覺察到車身輕微的顫抖,發動機似乎有點問題。
“怎麼啦不是剛修過車嗎?”劉青摘下耳機,敏感的瞪大眼睛:“你不會告訴我說,這車子又壞了吧!拜託這可是剛買的車子呀!”
我稍稍鬆開油門,然後狠狠踩了下,發動機顯然沒有經過我的測試,立刻車子速度大幅度降低起來……
“不會吧拜託……”在劉青的抱怨聲中,我別無選擇的把車往路邊靠,一邊左顧右盼兩邊。
這一帶正好前不著村後不挨店,兩側都是黑黝黝的小樹林,似乎很久沒人打理的樣子。
勉強支撐著走了一小段路,我突然聽到電鋸的聲音。
只見樹林中有一條小路,彎彎曲曲但勉強可以讓車經過。我愣了下,還是狠狠心把嶄新的車子開了下去。土路上的塵土立刻飛揚起來,把閃亮的外殼,搞得灰頭土臉。前一秒鐘還是光鮮可人的靚車,現在像極了一個飽經風霜的怨婦。
我有些後悔昨天的撞車協議了,或許車子受到創傷比想象要大的多。並且剛出場的新車就遭遇這種損傷,不知道以後會有多噁心。
“還嫌傷的不夠厲害?幹嘛把車往泥地裡開?”劉青正開車車窗聽音樂,立刻厭惡的往外面啐了一口。
鋪天蓋地的塵土使得我不得不開啓雨刮器,但作用卻適得其反——原本一層淺淺附著在玻璃上的塵土從點變成了面,前擋風玻璃一片渾濁。
恍惚中我覺得自己的車輪似乎撞到什麼,發出“噗嗤”一聲響!
下車一看,乖乖……這下可爽透了,輪胎居然扎到一顆朝天釘!
“你tm又怎麼了?”車後面坐著的劉青不耐煩的伸出頭來,把剛纔一路上磕的瓜子殼順便丟出來。
我尷尬的看看她正想說幾句話緩和氣氛,誰知身後卻響起一陣腳步聲……劉青的臉色頓時一變,我本能轉過身去……
毫無防備之下,一張充滿壓迫力的臉出現在我面前。
這是一張黝黑的長期受日光暴曬的臉,他的眼睛冷漠無神,看我的眼神就像看任何東西,沒有一絲絲感情的樣子。
我沒有在意,這種眼神並不少見。很多人被生活折磨得沒有生氣,被磨光了銳氣和快樂心情,其實照照鏡子沒準我跟他一個德行,只是身邊人習慣了我的憂鬱陰沉而已。
“你們在我家門口乾什麼?”或許是太過於關注她的眼神,直到她開口我才意識到這是個女人。
“我覺得你們這兒是不是能修車呀?”我訕笑著,看看樹杈上掛著的輪胎。
老婦很不高興的把手裡的玉米丟下,那副樣子一點都沒有來了生意的喜悅,反而像是我們都欠她幾萬塊錢似得,我把車緩緩推到小屋前,這纔看清楚地上錘子扳手擺了一地,還有一輛破舊的小麪包車。
我不知道怎麼得罪這老孃們,她摔摔打打的明顯是很不高興很不希望我們給她添麻煩,還指指那輛小麪包車抱怨:“這輛車還沒修還呢,你們又來一輛?”
“老闆娘有你這樣做生意的嗎?把客人往外攆?”劉青聽著有點不樂意了,小心翼翼的下了車子。她剛買的硃紅色高跟鞋頓時蒙上一層塵土,這裡的色調跟衣著燒包的她幾乎是兩個世界。
“好了好了,您先說價格。”對於這種坐地起價的主我見的多了,我覺得,這老闆娘是故意想說,好爲下一步高價宰人做前奏。
誰知老闆娘沒說什麼,利索的把輪胎部位用千斤頂架起來,一個女人家居然力氣大的驚人並且修車技術很嫺熟,看得我這老司機都一愣一愣的。
“啪嗒?!笨赡苁羌膘缎藓密囎?她的扳手掉下來砸到自己腳面,使得老婦呲牙咧嘴好一陣子,又引得她咒罵不已。
我覺得有點不對頭,但又不知道哪裡不對頭。只得陪著笑臉提醒她一句:“不用這麼著急,除了輪胎髮動機也有點問題?!?
“你覺得我這個地方能修發動機嗎?”老婦用一種忍無可忍的眼神瞪視著我,狠狠把扳手丟地上:“真看不慣你們這些城裡人,開這個破車四處瞎轉悠啥?真的這麼閒?”
“嘿,你這人怎麼說話的?”劉青實在憋不住火了,作勢就要跟老婦吵起來,我趕緊將她攔住了:“大媽……給您添麻煩了……好吧實在不能修發動機的話,就先把這輪胎換好吧。”
“好了已經!能跑了!滾!”老婦看都不看我們,扭頭就往屋裡走,一邊走一邊嘴裡還絮絮叨叨不知道說什麼。
這個有點匪夷所思了,連我也有點繃不住勁兒了:“我說大媽……咱要多少錢就說多少錢,別這樣行嗎?都不容易?!?
本來這句話可以嚇退不少人,但老婦不僅沒有被嚇到反而惱怒起來:“別一口一個大媽大媽的,你看我像*歲數?什麼眼神你這是?成心的?”
我這才發現,其實這老婦頭髮全黑,或許只是長期風吹日曬生活荼毒顯得歲數大而已,聽這口氣似乎跟我們年紀差不了多少,但表面老化成這樣,很難想象是遭受了什麼。
記得有次在西藏哨所的哥們放大假來看我們,整個人臉膛紅撲撲的顯得比我們老十幾歲——而當年在學校他是女生公認的小帥哥……
事實證明,歲月不是唯一的一把殺豬刀,生活的滄桑刀口更加鋒銳殘酷。
“哦,這個……到底有什麼問題?難道我們那裡得罪你了?”我意識到自己完完全全猜錯了方向,這女人壓根就不是我所想的那樣,她只想一心趕我們走!
“拿上你們的錢,快滾!”女人看了看車上的劉青,一雙眼睛幾乎要噴出火來:“少廢話!再晚了你們……”
我突然感覺到,她語氣裡不僅帶著厭惡,更多的是焦慮!
沒錯,是那種來自內心深處的焦慮,隱藏著深深的不安!雖然我不知道這不安來自於何處,但有一點很肯定:我們在繼續糾纏下去,沒準會發生很不愉快的事情。
“修輪胎多少錢?”我一隻手去摸錢包,爲了最後試探一下故意露出裡面厚厚的鈔票……
女人看到鈔票,突然臉色變了:“不用多少錢……”
“說罷,我知道你們活很多很累,但你看看我們這旅行結婚剛出門……”我試著用這種手段打動對方,誰知女人聽了臉上的猶豫瞬間消失,頭擡得老高:“拿上你們的臭錢快走!聽到沒!”
“走了走了!去哪裡不能修車?”劉青已經徹底失去耐性,把車門摔的山響。這種情況之下我只好悻悻上車,緩緩往後倒車……
從車裡我就可以看到女人的臉色突然慘白,倒車裡出現一個碩大黑影。
我這才注意到,一輛小貨車不知何時出現在後面,佔據唯一一條進出的土路。
“滴滴!”我苦笑著按按喇叭,但小貨車就紋絲不動絲毫沒有要讓路的意思。
透過車窗,我看到一個模糊人影,似乎很瘦弱纖細。
“啪嗒?!毙∝涇嚨能囬T開了,一隻帶著鋼架的腿伸了下來。這是一個瘦弱戴眼鏡的男人,皮膚很白表情跟女人一樣淡漠。
“你往後倒下,我出不去。”搖開車窗我對對方提出合理訴求,看上去這哥們很好說話的樣子。
但男人沒有說話,而是徑直看看院子裡呆若木雞的女人:“怎麼回事?”
“我,我不知道……他們覺得咱們這修車鋪太小不正規……”女人抖抖索索就像秋天的蝲蛄,那架勢讓我更加疑惑不解:這是怎麼了?看來男的比女的敬業的多,這才正常!哪有把生意往外推的?
更出乎我意料的事還在後邊,男人沒搭理我直接走到女人身邊,伸手就是一巴掌!
這一巴掌打的女人直接躺倒在地,但奇怪的是她居然喊都不喊一聲,喘息著在地上爬行。
“叫你不聽話!不聽話是吧?告訴你多少次了,你敢往外攆人?”男人居然還用腳踹起來,下手之狠讓我跟劉青都愣住了,還是劉青先反應過來一把拉住他:“幹什麼!怎麼隨便打人?有王法沒有?”
“嘿嘿,”男的看了劉青一眼,什麼都沒說。
我趕緊扶起女人,對方卻沒好氣的一把把我的手甩開:“都因爲你們!”
說罷她目光呆滯的往屋裡走去,一句話都沒說。看著她那副樣子,我心裡開始敲起小鼓:到底怎麼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