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大剛姐出嫁後,大剛母親的身體又不好,所以家裡家外全靠大剛一個人撐著,他樣樣做得井井有條,這令母親感到很欣慰,同時也很內疚。久而久之,她對大剛由之前的百般呵護變爲現在的百依百順。她目前最大的心願就是儘快給大剛成家,這也是大剛父親臨終前的最後遺願。這些年來,她分文沒敢動過那個黑煤窯一次性給大剛父親的賠償款,這筆錢在當時足可以爲大剛成家,但當時的大剛還小,不料時隔七八年後的現在,這筆錢就連姑娘的一條腿都買不回來。可知過去娶媳婦只要在村裡有幾間像樣的房子,出行有輛新摩托車就行了,而現在的媳婦起碼也要在縣城有套樓房,有的甚至還要像樣的小車,另外女方孃家要得彩禮錢也是之前的幾倍。她自知被多數親戚朋友們看不起,別說肯借錢給他們母子,就連逢節過年都很少登門,因此他們母子儘可能省吃儉用來攢錢,爭取在大剛成家時不向任何人開口借錢。家裡每年的收入並不多,地少牛少,本來忙完農活後大剛可以去附近做點臨工,但大剛擔心母親一個人在家難以料理牲口,所以不肯出去。其實,她也不希望大剛出去,生怕發生什麼意外,就算平時大剛偶爾騎摩托車去鎮上或縣城,她都感覺就像把自己的心都帶走了。
她眼巴巴看著村裡跟大剛年齡差不多的後生一個個成家,而還沒有前來給大剛說媒的人。即便如此,她一直都在絞盡腦汁爲以後做準備。秋收前,她盤算著改變一下亂七八糟的院子和陳舊的屋子,所以這段時間他們母子斷斷續續已把院子徹底整理了一遍,移了放置柴碳的位置,拆了不用的雞窩羊圈,茅草牛棚頂子換成彩鋼瓦的,還特意在四周加了半人高的磚牆。這幾天,他們開始忙著翻修屋子,把三間正屋裡的東西全部搬到正屋兩邊的兩間耳房裡,然後請泥瓦匠和木匠來裝潢那三間正房,剷掉泥土的屋頂,鋪成紅瓦的;拆掉糊窗花紙的舊窗戶,換成新木料全玻璃窗的;刨起地面上的紅磚,換成亮晶晶的地板磚,接下來要忙的是將天花板上的報紙全部撕掉,然後由木匠裝上PVC板。
這天,天空剛剛泛白,大剛就起牀忙活起來。他不是在搬騰昨天剛買回的那些PVC板,而是在爲那兩頭奶牛準備一整天的草料和清水,並把常用的大盆子換成小盆子,大水桶換成小水桶,還把所有東西提前擱在牛棚裡牛兒夠不著的地方,這樣可以儘量使母親省點力。他母親也早早起來爲他做早飯。早飯做好時,大剛恰好擠完牛奶。飯後,大剛徒步來到彩子家,彩子已經去編織廠上班了,彩子父母正在院子裡給三輪車加水。幾支煙的工夫後,大剛坐著彩子家的三輪車跟彩子父母來到村外的一片玉米秸稈還在的地裡。這塊地緊挨著彩子家的田地,種的是大日期玉米,前幾天纔剛剛收割回去。彩子父親聽說人家不要田裡大部分還沒有割倒的秸稈,又見秸稈比自家的強,便張口要下來。幾天前,他們就把秸稈都割倒了,今天叫大剛來幫忙就是一面就地取材用較溼軟的秸稈把其他秸稈紮成捆,一面裝上車拉到村外專門堆放秸稈的打穀場上。
“彩子,宇飛怕你怕到什麼程度了?”一個披髮的姑娘問。
“叫他幹什麼他就幹什麼。”彩子得意洋洋地說,“叫他頭朝東,他不敢頭朝西的那種!”
“我們不信,現在你能在我們幾個面前證明嗎?”一個胖墩墩的姑娘問。
“可以啊!”彩子不以爲然地說,“但不能白讓我費口舌。”
“那就按照老規矩——打賭吧。”那個批發的姑娘說。
“那你們先說說準備怎麼個賭法?”彩子補充道,“但不要太過分了!”
“這樣吧,你想辦法叫他單獨連去三趟鎮上,期間只要他沒有半句怨言,且你沒有對他有任何親切的語言和動作,就算你贏。”那個胖墩墩的姑娘想了想說。
“賭注呢?”彩子胸有成竹地問道。
“贏了我們請你去縣城吃火鍋,輸了你請我們兩個。”
“不行,這樣我吃虧了。”彩子不假思索地說,“除非你們輪流請我!”
“沒問題!”她們兩個互相看了看,異口同聲道。
恰好在家睡覺的宇飛接到彩子的電話後,立刻騎摩托車來到普渡寺大門口來找彩子。彩子叫他去鎮裡買幾斤奶糖吃,宇飛要帶她一起去,彩子說不想去就要讓他一個人去。宇飛沒再說什麼,幾支煙的工夫後就帶了一斤多奶糖回來了。彩子嚐了一塊奶糖後佯裝生氣地說不是她想要的那種口味的奶糖,叫他重新去鎮上買另外一種口味的奶糖,宇飛嘴上沒說卻心裡有抱怨,但還是掉頭加油又去了鎮上。她們說笑間,宇飛又回來了,彩子一見到他就捂住肚子蹲下,好像很不舒服的樣子。宇飛見狀問她怎麼了,彩子說肚子不舒服,有種要拉肚子的感覺,就又叫他再去一趟鎮上,爲她買點快速治療拉肚的藥。宇飛正準備說什麼時,見另外兩個姑娘笑得有些詭異,而彩子也顯得很著急的樣子,便隱隱感覺到了什麼,嚥下要說的話,第三次跑到鎮上,並買回了幾盒藥。獲勝的彩子忍不住……
“大剛!”彩子母親突然恐慌地喊道,“小心!”
話音剛落,大剛就從離地面四米多高的秸稈堆上一腳踩空掉下來,慘叫一聲,便朝天躺在了硬邦邦乾巴巴的殘留有秸稈茬子的田地上。幸好他穿得衣服比較厚,纔沒被茬子尖刺傷,但先著地的腰部摔傷了。
“不是,你——”彩子父親指著被彩子母親攙扶住的大剛,皺著眉頭說,“你這麼大個人是怎麼從上面掉下來的,我就想不通了。你是沒睡醒呢,還是在想什麼呢?”
“你就少說兩句吧。”彩子母親瞅了彩子父親一眼,然後轉過頭和藹慈祥地看著大剛,擔心地問道,“你摔傷哪裡了?說出來,不要忍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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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腰有點疼,應該不礙事的,休息幾天就沒事了。”大剛揉了揉腰,然後自責道,“是我剛纔走神了,想了不該想的事情,所以掉下來了。”
“你先忍耐一下,我給彩子打電話叫她來送你回去。”彩子父親說著掏出手機,並使眼色給彩子母親,示意她不要亂說話,然後邊又把手機塞進口袋邊對彩子母親說,“讓大剛休息吧,等彩子過來。我們還繼續裝車吧。”
彩子父親搖著三輪車,開出十幾米遠處停下來,這纔給彩子打得電話,隱約聽到他還向彩子發了點脾氣。大概一個小時後,彩子騎電動車來到地裡。大剛見彩子滿臉的不高興,因此忍著疼咬緊牙站起來,緩步走向她。
“大剛,摔傷哪裡了?”彩子滿臉不惑地問,“你沒事吧?”
“沒事,休息幾天就好了。”大剛緊張地說,“還得麻煩你上班中回來接我,實在不好意思啊。”
“好啦,上車吧。”彩子拍拍電動車後座說,“送回去你,我還得去上班呢。”
不一會,彩子和大剛走遠了。
“你個女人家懂個屁!”彩子父親突然朝彩子母親叫道,“叫我去送他,是該往醫院送,還是該往我們家送呢?我一個大人好意思就這樣把他送回他家嗎?叫彩子去送,肯定是往他家送了。”
“那大剛媽就不會說彩子什麼了嘛!”彩子母親擔心地說。
“放心吧,有大剛呢!”彩子父親冷笑道,“大剛會站在彩子這邊的。”
“那我們總得買點東西去看看大剛啊。”彩子母親若有所思地說,“這麼高摔下來肯定傷得不輕,我們對他不問不管的定會被村人笑話!”
“用不著,你不看他還能走路嘛。”彩子父親兇巴巴地說,“叫彩子親自送他回去,這已經是對他最好的慰問了,宇飛還沒有過這麼好的待遇呢!”
“算了,我不說了。”彩子母親無奈地說,“你自己看著辦吧。”
大剛母親去磨坊磨了小半袋黍子面回來了,見大剛正傻坐在門口的石墩上,只是擡頭看了她一眼,卻無動於衷,沒像以前一樣立刻站起來迎接她,並奪過面袋子扛在自己的肩上。
“大剛,你怎麼了?”大剛母親把袋子擱在另一個石墩上,看著臉色蒼白的大剛擔心地問,“怎麼這麼早就回來了?”
“我自己不小心從車上摔下來,把腰摔傷了。”大剛吞吞吐吐說,“剛纔是彩子送回來的。”
“疼得厲害嗎?”大剛母親頓時憋眼的淚,著急地說,“媽去叫個車送你去醫院吧。”
“不用了,媽。”大剛勉強微笑道,“之前也受過這樣的傷,休息幾天就沒事了。”
“那就進耳房吧,媽給你好好拽一拽腰。”
大剛面朝下爬在炕上,母親騎坐在他的臀部上,雙手在大剛那結實黝黑的脊背由上而下捋到腰部,重複幾次後緊緊捏住腰部的肉猛地往起拽,然後繼續捋反覆拽。這是村裡老人們常給扭傷腰的人的治療方法,期間聽到“嘣”的一聲響纔算有效果,看似是在按摩,實則被按摩的人很難受。大剛咬緊牙關忍著疼痛,不一會,額頭上就滲出了汗珠。
“大剛,這些話在媽肚子裡憋了很久了,一直想對你說,可又怕你難過,但長痛不如短痛,還是跟你說了吧。”大剛母親喘著粗氣,並心疼地說,“媽知道你一直很喜歡彩子,只是從來沒有像宇飛那樣大膽地去追求過,而是想通過幫她家幹活來獲得她的芳心。你這樣做不但得不到她的認可,反而會被她瞧不起,所以你以後不要再這樣了!”
“您說這話是因爲今天的事嗎?”大剛點了支菸,不高興地問。
“看你說的,媽是一直就看不慣他們家人的做法。”大剛母親唉聲嘆氣道,“你今年主要幫九龍家收割,而沒怎麼去給她家幫忙,你看她們家人大街上見了我們時連好臉色都沒有,好像我們欠她家錢不還似的,好像你就是他們家的一個義務工,給他們家做苦力活是理所當然的。別說是媽看著你心疼,就連外人都看不下去了,背後說什麼話的都有——”
“那就叫他們去說吧!”大剛打斷母親的話,滿不在乎地說,“您別想那麼多,我在做什麼我心裡有數。”
“你怎麼不明白媽的意思呢?”大剛母親著急地說,“彩子不是個好姑娘,她跟他爸一樣,認錢不認人,像我們這樣的家庭是養活不了也留不住她的。難道這幾天你沒聽說嘛,她在編織廠的名聲很不好聽,不是個守本分的姑娘,我覺得她還不及寒梅呢。媽寧可叫你娶一個像寒梅那樣的媳婦,也不想讓你娶一個像彩子那樣的!”
“您就別拿彼事說此事了。”大剛顯得不耐煩地說,“您還不知道我們村人的毛病嘛,如果彩子在編織廠果有那麼一回事,那宇飛現在還會那麼追求她嗎?”
“宇飛在外面是瞎混的人,跟著縣城裡那些狐朋狗友們什麼事做不出來,那樣的事他早就看膩了,所以他纔不在乎。再說了,宇飛對彩子是不是真心的也不好說。”大剛母親略顯生氣地說,“漂亮媳婦不能當飯吃,你要娶一個會過日子的!”
“我的事您就別瞎操心了。”大剛掙扎著坐起來,略帶生氣地說,“您今天這是怎麼啦,莫名其妙的?”
“這是你的終身大事,媽怎麼能不管呢?”大剛母親氣不打一處來地說,“那要不這樣,媽抽時間找個人替你去彩子家把事情說明白了,要不你自己抽時間跟彩子當面把話說——”
“您少管!”
大剛大吼一聲,接著抓起炕上的那隻玻璃水杯朝地上砸去,玻璃杯破碎的一剎那間,他母親猛地哆嗦了一下。
不知什麼時候,大剛睡醒了。屋子裡黑洞洞的,而院子裡亮晃晃的。他努力下了炕走到門口,見母親正提著一桶水艱難地走進牛棚,他的眼淚頓時簌簌地流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