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那次雨夜送她回去後,九龍和馮慧的關係似乎並沒有拉近很多,但她和那男生變得疏遠了。他們不僅再沒有一起進出自習室,而且自習時再沒有坐在一起,甚至離得很遠,也就再沒有彼此說說笑笑了。他在琢磨著可能是他們之間說了什麼話,或發生了什麼不愉快的事吧,但他更覺得是那次撐傘的情景被那男生親眼看見了。他有一次趁她不注意時,偷悄悄地用手機拍了張她的正臉照,於是不論是在宿舍裡,還是在教室裡,也不論是睡覺前,還是上課時,經常會打開細細地看一會,有時還忍不住拿給某些同學或室友們看,他們都說她不是一般男生能追到的,或直接勸他獨自心裡想想就可以了,千萬不要對她抱任何幻想。也有會問他你倆是什麼關係,而他只說是朋友,問的人還頗感懷疑。他對那些不疼不癢的打擊非但沒有生氣,反而心裡在偷笑。
前幾天的一個上午,九龍一進自習室就看見她竟然坐在了他堅持爲她佔的那個位子上,且一見到他就笑瞇瞇的。他急忙在挨她的另一個位子上坐下。還沒等他開口,她就半含羞地對他說只要你以後不再爲我買早餐和飲料,我就還會坐在這個位子上自習,否則我就只能另選位子了。當時他興奮得險些跳起來,幸好她立刻低下了頭,並專心地自習起,似乎還不願跟他一下子就說太多的話,也可能是看見了正走進自習室的那男生了吧。但漸漸地,她開始健談起來,且即便是那男生從他們身邊經過並故意看她時,她也毫不在乎,就像不認識的一樣。也就是那天晚上,在第二次送她回去後返回的路上,他又專門經過了那條常有情侶出沒的幽靜小石子路,不巧地是在一棵很大的梧桐樹下,藉著微弱昏暗的光線看見正蹲著的那男生,還隱約聽到了斷斷續續的哭泣聲,旁邊蹲著一個身材瘦小的女生正在安慰著。那一刻,他非但高興不起來,反而很同情那男生,這並非是出於可憐或嘲笑,而是從她那裡已經得知他是個單親!
沒幾天,他們的關係更近了,聊天時很隨便,似乎沒有什麼不可說的,也似乎有著說不完的話,聊天的地方也不限於自習室和送她回去的路上,有時是坐在草坪上,有時是漫步在運動場的跑道上,也有時是在涉外的螺獅粉店裡。他記得當說起自己從大一開始喜歡上寫作時,她顯得特別激動,就問他有沒有發表過什麼,他說沒有。她似乎並沒有感到失望,只是嚷著要看他寫好的所有東西,但他只把暑假裡寫的《病嬰》拿給了她,而隻字未提過那篇《雙殘》。在她把稿紙還給他時,竟然還送給了他一個精巧的文件夾。當時他並沒有大量篇幅地讚美那個文件夾,而是迫不及待地問她寫的怎麼樣,她只說挺好的,卻未能像“六年”的網友給出那麼實在的有褒有貶的評價。似乎只是爲了討她開心,他不僅接納了她的建議來年買臺電腦來寫,而且向她發誓一定要寫一部能夠發表的長篇小說。
聖誕節過後的下午風和日麗,他和馮慧第一次離開學校,卻並非兩人,還有楊光。路盲並不是他叫楊光一起來的原因,而是要楊光來充當一隻“彩色的電燈泡”,只有這樣他纔可能實現和她的牽手。牽手本不難,卻不是時候,也就是火候還不到,所以他認爲只有進一步經歷了虛假的過程後才能掌握真實而準確的感覺。他們去的地方是市裡唯一一塊沙洲之地,四面環水,僅有一座大橋與城市連接,種類繁多的橘子樹和許多座被廢棄的老式建築使得它在很多時候都很安靜,而每週一次的放煙花活動使得它會擁有一個上面色彩繽紛下面熱鬧非凡的夜晚!
“九龍,難道你就不能靠近點嗎?”楊光邊調鏡頭邊不耐煩地喊道,“你的腰上是不是釘了鋼板啊?”
“已經靠得這麼近了,再靠近就擠在一起了!”正和馮慧站在一片橘子樹前的九龍不好意思地說,“你就趕快照相吧。”
“你沒看見剛纔我是怎麼跟她照相的嗎?”楊光扯著嗓子喊道,“我們靠的那麼近,你們還不得靠的更近些嘛!這照相的時候,兩個的距離是跟彼此的關係成正比的,難道你連這個都不知道嗎?”
“行了,你就照吧!”馮慧催促道,然後不由得窺視了九龍一眼。
“你瞧瞧,人家開始閒你沒出息了!”楊光嘆息道,“牛一樣的身軀,怎麼就長了米粒一樣的膽子呢?”
九龍向楊光使了個眼色,表示感謝的意思,然後將左臂搭在了她的肩膀上,腦袋斜側著,臉頰將要挨著她的額頭了。她頓時臉又紅了,但沒有任何躲閃的意思。
“我怎麼覺得還少了點什麼呢?”楊光皺眉思索道,“九龍,你要不摘兩個橘子來!”
“要橘子幹什麼啊?”九龍不惑地問道。
“當道具啊!”楊光詭異地笑道,“照相的時候每人手裡拿個橘子不是會好看些嗎?”
“可那個告示牌上不是寫的清清楚楚的嘛——”九龍若有所悟地說,“摘一個橘子是要罰款十元的!”
“怕什麼,現在這裡除了我們要沒別人。”楊光壓低聲音說,“看見了大不了就說是來的路上買的!”
“這個時候的橘子都不怎麼好吃了,還是別摘了吧?”九龍難爲情地說。
“殘橘不好吃,但別是一番滋味!”楊光佯裝生氣地說,“你到底去不去摘啊?”
“你幫我去摘吧,我們原地等你。”九龍懇求道。
“好吧,那我去摘。”楊光一面搜尋著顏色較亮的橘子,一面忍不住指著他們笑道,“你們兩個都別動,一點都不能動。對,就保持現在的姿勢!”
此時,馮慧才意識到他們是在故意拖延時間,便故作生氣地瞅了楊光一眼,卻依然站著沒動,而九龍也沒有拿開搭在她肩膀上的左臂,兩人不由得對視了幾秒種,然後都不好意思地笑了。不一會,楊光已摘了三個黃澄澄的橘子過來,給他們每人分了一個,自己留了一個。
“你們三個不要走——”他們剛照完相,突然有人小跑著過來朝他們喊道,“每人罰款十元!”
“大叔,這不是你們的橘子——”楊光指著手裡的橘子一臉無辜地說,“是我們自己帶的!”
“別胡扯了,你以爲我沒看見嗎?”那人瞅了楊光一眼,卻恍然大悟地說,“不是,不應該罰他們兩個,剛纔是你一個人摘了三個,該罰你一個人三十元纔對!”
“大叔,我們第一次來這裡,不知道有這個規定,不好意思啊!”九龍邊給那人遞煙邊賠笑道,“您來支菸,消消氣。”
“你們真的沒有看見那樣的告示牌嗎?”那人接過煙後語氣溫和地問道。
“真的沒有,看見了我們就不摘了。”九龍自嘲道,“誰會花十元錢買一個酸溜溜的橘子啊!”
“其實我離遠就看出來你們要摘橘子了,你們這些年輕人可真是任性啊!”那人咂嘴搖頭道,“算了,念你們是第一次來,我就做次好人吧。”
“大叔,那邊有個告示牌倒了!”他們剛走出十幾米遠,楊光就回過頭指著路邊的不遠處朝那人大聲喊道,“我們剛纔看見的。”
楊光說完後就跑了,九龍趁機拉起馮慧的手也跟著跑了。
他們邊玩邊逛,邊逛邊照相,有時還會偷悄悄進那些沒有鎖門的老式建築裡玩耍一番。當不知不覺來到盡頭的那座巨型石像前時,已是學校裡的晚飯點了。他們坐在江邊邊吹風邊休息了一陣,然後搭乘觀光車返回到橋上。就在附近轉悠閒聊到夜幕降臨之際,他們找了一家小飯店,吃過晚飯後直接來到放煙花的地方,那裡已是人山人海。不巧的是,還沒開始放煙花,竟然下起了毛毛雨。
“這老天可是說變就變啊!”楊光抱怨道,“九龍,你帶傘了嗎?”
“帶了——”九龍忍俊不禁道,“只不過不是我的傘!”
“誰的傘?”楊光裝作驚訝地問道。
“我今天帶來就是要還給她的。”九龍從斜挎包裡緩慢掏出一把淺藍色帶花的傘,撓著頭對馮慧說,“這是你丟失的那把傘嗎?”
“怎麼會在你這裡呢?”馮慧看著九龍哭笑不得地問道。
“怎麼說呢?”九龍吞吞吐吐地說,“是我…那天晚上…在圖書館…撿——”
“是拿錯了吧?”馮慧打斷了他的話,閉上雙眼一字一句地說,“既然拿錯了就錯到底吧,不過是誰拿錯的誰就得給我當一把智能傘!”
江風呼呼,流水嘩嘩!
兩天後的下午,正在做兼職的楊光突然接到寒梅的電話,說是晚上叫他來吃飯並隨便聊聊,所以楊光下班後直接來到寒梅的住處。楊光一走到門口就聞到一股香味,進去後見那張小桌上擺放著五碗(快餐店裡使用的一次性碗)肉菜和兩盒(同樣是一次性的)米飯,還有一瓶白酒和兩個小酒杯。
“光哥,你來了。”寒梅打招呼道,並勉強地笑了下。
“這麼客氣,我都不意思了!”楊光指著桌上的飯菜說,“隨便吃點就可以了,買這麼多不是浪費錢嘛!”
“看你說的什麼話了——”寒梅心事重重地說,“你幫了我那麼多的忙,我不知道該怎麼感謝你,只要你不嫌我小氣就行了!”
“呵呵,你怎麼還買了白酒呢?”楊光拿起那瓶白酒看了看,頗感驚訝地說,“還是五十六度的,你平時不是什麼酒都不喝的嗎?”
“先墊墊肚子再喝酒吧。”寒梅像是沒有聽見他的問話似的說些不著邊的話。“要不很容易上頭的!”
吃飯當中,兩人竟然都沉默不語。其實,楊光已經猜到這次“隨便聊聊”的內容了,這也是他期待已久的,且有些話是她在第一次跟他聊天時就該實話實說的,而她一直在撒謊,謊言是被暫時藏在紙團裡的火,看不見卻能在接觸時感覺到。他出於對她的尊重而沒有揭穿,卻順其自然而故意逼她說出真相。那天去沙洲之地玩耍回來的晚上,楊光就督促九龍去網吧把所有的照片都傳到了九龍的空間裡,還叫他特意用那天的年月日的阿拉伯數字給那個新建的相冊加了密。從網吧出來分道揚鑣後,楊光立刻給寒梅打電話,並裝作很激動地叫她用他的QQ進九龍的空間看那些照片,當然把密碼也告訴了她,結果正如他所料。但在這個時候,她還需要時間好好調整下心情。
“差不多了,我們開始喝點酒吧!”寒梅說著拿起酒瓶給兩個小杯子倒滿酒。
“嗯,來吧。”楊光舉杯說。
她一連喝了五六杯,每杯都是一口悶,每口被嚥下時與其說是艱難,倒不如說是痛苦。楊光看著她喝酒的樣子先是覺得有點可笑,而此時不禁有些擔心起來。
“寒梅,別喝了!”楊光說著迅速從她手中奪過酒杯。“有什麼話你就說吧,別忘了我是你朋友!”
“你爲什麼沒有提前告訴我他們的事呢?”寒梅盯著楊光質問道。
“我是想給你一個驚喜——”楊光點了支菸說,“難道你不替九龍高興嗎?”
“他們已是情侶了嗎?”寒梅又問道。
“是的,不過還沒有那種情侶之實!”楊光若有所思地說,“或許還可以來得及。”
“其實,這是一場很自然的戀愛,但——”寒梅沒有繼續說下去,而是直接抓起酒瓶咕嚕咕嚕地喝了幾口,嗆得低下頭咳嗽了一陣,擡起頭時已是兩眼淚汪汪的了。
“想哭就哭出來吧!”楊光平靜地說。
“你小時候玩過娶媳婦的遊戲嗎?”寒梅強忍著淚水問道。
“記不起來了,似乎沒有吧。”楊光答道。
“我小時候就玩過,我們幾個夥伴看人家娶媳婦,就在河邊玩起了這個遊戲。當時我扮演新娘,自己沒有紅色的衣服,就借了夥伴的;沒有紅色的蓋頭,就把家裡的紅色頭巾偷出來蓋在頭上。而新郎官不需要特別的衣服,只要胸前戴一朵大紅花就可以了,我們就用紅色的皺紋紙折成大紅花,那種大紅花跟老師們親手爲被評爲‘三好學生’的學生們折的一樣,那個新郎官就常被評爲‘三好學生’,我很羨慕他。我們沒有爆竹,就撿來些玻璃類的容器往石頭上砸,那樣的響聲似乎比爆竹更好聽,我一直都沒忘記;我們沒有金光閃閃的金蔥粉,就把彩色的廢紙撕成碎末,由其他夥伴們往我倆身上和頭上撒,那種感覺很幸福;我們沒有喜慶的音樂,其他夥伴們就用嘴巴胡亂哼那些喜慶的音樂,我至今都能想起來那樣的曲子;鞠躬,對拜,不過每次到了送入洞房時就結束了,然後再重演,玩得不亦樂乎。十幾年過去了,我卻怎麼都忘不了,反而記憶越來越清晰。”寒梅像是又回到了那時的情景,幸福地笑著說,“那時什麼都沒有,什麼都是假的,可我傻傻地一直認爲有了一切,且是那麼的真實!”
“這好比拔一把野草放在瓷碗的碎片裡,然後假裝是山珍海味,可它始終是一把野草,只能看不能吃。”楊光苦笑道,“小時候的遊戲是真正的遊戲,當時過了就該忘了!”
“那你相信算命先生說的話嗎?”寒梅又問道。
“半信半疑吧。”楊光說。
“前幾年我和媽到縣城裡趕集,我在一座立交橋下看見了一位只有一隻胳膊的算命老頭子,我當時是出於對他的憐憫之情就停下來讓他替我算一卦,我還沒來得及開口,我媽就問他我女兒以後會嫁一個什麼樣的男人。他看過我的手掌紋和我的面相後說以後我的男人的左大腿上有一塊紅色的胎記,且身材比較魁梧,還說我們以後會過上衣食無憂的好日子。不知道是他的話太詳細了,還是太含糊了,我媽立刻就要拉著我走,但我硬是給了那人五塊錢——”寒梅臉上的那兩個小酒窩又一次出現,煞是可愛。“因爲我信他的話!”
“我聽九龍說過,他說他姐離婚前去找過算命的人,那人說他姐姐和姐夫是天配姻緣,只是一時遇上了點麻煩而已,但回去後沒兩個月就離婚了。”楊光又點了支菸說,“算命人的話聽聽就可以了,沒必要老是掛在心上!”
“我用誠心換來的一定是真話!”寒梅又問道,“那你相信緣分嗎?”
“兒時的遊戲、算命人的話和緣分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爲什麼不直接跟他表白呢?”楊光不耐煩地問道。
“我無時無刻不想著向他表白,但太不是時候了,即使我愛他愛的死去活來,現在的他也不會接受,因爲他不會理解——”寒梅擦掉眼淚信誓旦旦地說,“我希望有一天是他向我表白,只有這樣我們纔能有一個真正幸福的開始!”
“我明白了,而且全明白了!”楊光沉思良久後問道,“若是最後沒有結果呢?”
“不後悔!”寒梅意味深長地說,“但我不能不認真地試一試!”
夜深人靜時,楊光低下頭含蓄地走在路上,突然大喊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