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心裡冷笑。
這是在同情他？憐憫他？
他霍達夫這一輩子，縱馳商場，雄霸東帝城，從來沒有人敢得罪他，沒有人敢在他面前趾高氣揚，更沒有人敢跟他對著幹。
現在所處的困境，莫非是因爲他年邁體弱，舊疾發作，他何需這個不肖孫子來可憐自己？
哪怕，他深知道，這對自己來說是一條最好的退路。
但是，他不能接受，不甘心接受。
知道這個頑固不化的老頭子並不會輕接受他的建議。
霍連城繼續說：“老頭子，您很清楚現在自己的處境，老實說，現在不是爭一時之氣的時候，留在青山在，哪怕沒柴燒。”
他現在保存點實力，拿著他手上的百分之二十五股份回北捷城安心養老，怎麼也算是有個念頭。
“你把我當小孩子耍？”霍老爺子咬著牙，冷問。
倘若他現在像個大灰狼一般，夾著尾巴回到北捷城去，這個臭小子必定不會再給他機會東山再起。
霍連城勾起嘴角，似笑非笑：“到底這是坑您還是爲您著想，您自己想清楚吧，決定權在您的手上，沒有人能幫您決定，金烈這個人值不值得信任，您很清楚，好了，我話盡於此。”
他轉身走出病房。
霍老爺子盯住門口消失的背影，眼神複雜、掙扎。
沒錯，回北捷城去，是對現在的他來說，最好最好的選擇。
可是，就這樣離去，在這種情況下悄無聲息地溜走，算什麼？
名譽盡掃，毫無威嚴地離開，餘生裡，他霍達夫怎麼在後輩和外人的面前擡起頭來？
孫子霍連城給他這個建議，無論是出於那僅剩無幾的親情，還是對於雙方都有好處的想法，他都難以開口答應。
閉上眼睛，滄桑的臉龐，淌下兩行淚痕。
回顧自己的這一輩子，的確爲了權利和地位、爲了讓所有人都屈服在自己的手下，做過很多很多傷天害理的事，或許，現在所遭遇的，就是老天爺對他的反應？
家破人亡，唯一的兒子英年早逝，孫子跟自己如同宿敵，晚名不保，人人唾棄。
想不到，這就是他霍達夫的下場。
風光了大半輩子，接下來的餘生，讓他如何面對那樣的慘淡收場？
……
今天下了一場細雨，朦朧的夜色籠罩著整個帝豪苑。
邁巴赫漸漸駛進東院。
男人披著一身華光般，推門而進，方可晴正在抱著老二老三，腿上坐著小花，跟貓咪一家三口正在等他回來。
“老公，你可算回來了。”女人放下貓咪，甩了甩身上的貓毛，光著腳丫子就往他走過來。
男人一把摟過她，大手輕輕一握，抱住她的纖腰，將她整個人抱起，讓她的光腳站丫子立在他的皮鞋面上。
總擔心地板太涼，會凍著她。
“不許再光腳走路了，知道嗎？”他寵溺地輕刮她的鼻尖，溫柔地叮囑。
懷孕期間很多藥不能吃，萬一這感冒了，又不了能吃感冒藥那麼辦？
她身體難受，他心裡難受。
方可晴聽話地點點頭：“我知道了……不過，你也要答應我一件事。”
他眸光散發著無盡的柔情，伸手幫她將散落在臉頰上幾縷
碎髮捋到耳朵後面：“說說看。”
“傾城她……”
“她的事不是已經決定好了？你又來了。”
“不是，傾城她還是不肯吃飯，今天已經暈倒了，陳醫生現在正在幫她輸液，你去看看她吧。”
霍傾城那孩子真是太倔。
她這樣虐待自己又是何苦？
這一次她不哭不鬧，更沒有哀求哥哥或是嫂嫂讓她留下來，而且滴水不進，真的好讓人擔心。
霍連城目光微沉，嘆一口氣。
“傾城，你看誰來看你了，是你哥哥。”
霍傾城已經醒了過來，躺在牀上，默默流淚，看著營養液通過輸液管一點一滴地輸往自己的身體裡。
兩眼放空。
對於她來說，離開了帝豪苑，就等同於失去了哥哥，失去了哥哥，就等於失去了生活的快樂和意義。
很快，她就要被送回北捷城，在那座冷冷清清，絲毫人味都沒有的島上，度過她的餘生。
或許，等她二十多歲的時候，哥哥或者爺爺會做主，將她嫁給一處他們認爲配得上霍家顯赫地位的男人，跟著那個男人，她成爲一個女人，生兒育女、白頭到老……
別人覺得最幸福不過的事，可是在她現在想起來，卻是那麼的悲哀，毫無意義。
她的世界被不快樂包圍著，所有人都拋棄了她。
爸爸、媽媽、哥哥、嫂嫂。
她愛的人，他們都不愛她。
“傾城？傾城？”方可晴在她的耳邊輕輕地喚。
霍傾城卻木訥著，沒有做出任何反應，連眼睛都眨一下。
方可晴很是擔心，再這樣下去，她恐怕得看心理醫生了。
一次又一次的打擊和傷害，這孩子的成長經歷，實在令人心痛不已。
她扭頭，哀求地看著霍連城。
無論霍傾城做錯過什麼事，那些錯事已經無法挽回了，除了好好教育，讓她知錯能返，改過自新，其它的懲罰都不是好辦法。
更何況，這幾天她已經得到教訓了。
希望霍連城能夠手下留情，改變把她送回北捷城去的主意。
“你們先出去吧。”霍連城支喚方可晴和陳醫生、書杏先回避。
方可晴出去之前，握了握霍連城的手，眼裡帶著懇請，搖搖頭，希望他別再刺激孩子了。
霍連城給她一抹安心的眼神……
方可晴在門外焦急等待。
放心不下，又不敢在這時候直接衝進去，於是把耳朵貼到房門處，偷聽霍連城對妹妹說些什麼。
如果他又是一副訓斥的語氣，她打算衝進去制止他。
可是裡面很平靜，什麼聲響都沒有。
半個小時過去了，房門被推開。
她衝上前，抓住他的手臂：“怎麼樣了？”
“她睡著了，讓她好好休息一下，自己想通吧。”
霍連城還是沒有改變他的決定……
翌日。
一個消息震驚整個帝豪苑。
昨夜，霍老爺子在東城醫院逝世。
他的死訊來得突然，有人歡喜也有人愁。
北院。
霍夫人仰天長嘆，差不多二十年了，現在仇人終於歸天，雖然不是她親手報的仇，但也算是她親
自將霍老頭子推向的絕路。
仇恨得報，惡人已亡。
心裡鬆了一口氣，卻高興不起來。
費盡心思，拼了個你死我活。
到頭來，還是一樣，空悲切。
逝者，永遠都沒有辦法再回來。
她的青春，她的愛情，她半輩子的青春……
已過去的，無論如何補救，都回不來。
她一個人立在臥房的落地窗前傷懷。
“夫人，少奶來看您了。”小芙敲門而進。
方可晴來找霍夫人，自然是說說霍老爺子過世的事。
意料之外，霍夫人並沒有表露出一副大快了人心的姿態。
她想起了霍傾城：“聽說連城要將那孩子送回北捷城去，現在老爺子過世，連城打算怎麼辦？”
沒有了霍老爺子，霍傾城一個人回北捷城那座孤島，更是顯得冷清寂寞。
方可晴最擔心的也正是這一點。
她告訴了霍夫人，那孩子現在的情況。
霍夫人重重嘆了一口氣，提出了要去探望霍傾城。
“媽媽，傾城還不知道她爺爺已經不在。”方可晴說。
霍夫人意會地點頭：“我知道哪些該說哪些不該說的。”
見完霍傾城，霍夫人說想見霍連城，跟他聊幾句。
方可晴沒有想到，霍夫人會是請求霍連城，以後讓霍傾城搬到她的北院裡去，由她照顧和撫育。
她要認霍傾城爲女。
霍夫人的做法實在是大義。
霍傾城是自己情敵的孩子，是她老公再娶女人的骨肉，也是霍老爺子的孫女。
其實她大可以不問不顧，不過，她卻願意用自己的餘生，去給霍傾城最大的疼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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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件事不單單令方可晴震驚，同樣也霍連城默默感動。
這是兩全其美的辦法。
霍傾城在以後的日子裡能夠感受到家庭的溫暖和母愛，也是他樂意見到的。
她心裡的陰影面或許會慢慢地，慢慢地消失。
霍連城考慮了一夜，終於答應。
方可晴很快將這個好消息告訴了霍傾城。
這一回，孩子終於對她的話有了反應。
“嫂嫂……你真的原諒傾城了？”
她以爲，哥哥已經告訴嫂嫂，自己究竟做了些什麼喪失良心的事。
方可晴微微抿脣，握住她的手：“過去的事情就讓它過去吧，不要再提了。”
霍連城雖然不說，但她自然已經猜到。
貓咪很是無辜，可她現在又能怎樣？
霍傾城已經得到教訓了，而且，她做出這樣的事，全都是因爲她太缺失家庭溫暖和家人的疼愛了。
聽了嫂嫂的話，她無神虛弱的丹鳳眼裡，淚水奪眶而出。
泣不成聲。
懺悔，內疚，自責。
“傾城知錯了，嫂嫂，傾城真的知錯了。”
“知錯就要改，以後無論如何，你都不能做出那樣的事，知道嗎？”
她點頭也搗蒜：“傾城知道，嫂嫂，你真的很好……”
方可晴笑著摸摸她的頭：“其實，你該感激的不是我。”
而是霍夫人。
沒有她的海量，霍連城就不會改變主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