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娘也有些發愣:“怎麼無端端有這個想法?”
“不是無端端的。”譚鳴鵲不好意思說自己那點小心思,“能教我嗎?”
譚鳴鵲越是遮掩,越是讓人看出,她有秘密。
但菊娘沒有戳穿她。
人人都有難以啓齒的秘密,可能對於別人來說,那秘密微不足道,但對於保守秘密的人而言,那就是不可爲外人道的話。
菊娘沒有問,直接跳過了這個疑問,先回答譚鳴鵲的話:“可以啊。”
“真的?”譚鳴鵲大喜。
她還以爲自己要磨一陣,沒想到菊娘竟然會這麼爽快的答應。
“那,那……什麼時候?”譚鳴鵲都已經迫不及待了。
菊娘笑道:“你給我等等,要習武,也得等你傷好吧?”
“我?不要緊的,這又不是手腳上的傷!”譚鳴鵲笑了笑,又黯然道,“況且,要說失聰,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恢復,反正,坐在牀上,站在地上,到哪兒不是聽呢?”
她心情鬱悶,卻也能豁達地說出失聰兩個字。
“你不是說你耳朵裡還嗡嗡響?會頭暈的,再等幾天吧。”菊娘寬慰道,“我答應要教你,就不會反悔,再等幾天也不會變的。”
“那你可得記住,等我能下地了,絕對不能推三阻四。”譚鳴鵲的童年過的比較封閉,雖然受寵愛,卻沒有什麼同齡玩伴,不然,她現在大概會很相信拉鉤做承諾這種小遊戲。
“嗯,我答應你。”菊娘鄭重地說。
“那我什麼時候算傷愈呢?菊娘,你能不能把孫大夫請來,讓我問問他?”譚鳴鵲道。
菊娘噗嗤一笑:“你這就迫不及待了?”
“嗯!”譚鳴鵲倒不覺得這有什麼好不承認的,這不算反口,她就是太著急了。
“那好吧,我去請孫大夫給你看看。”菊娘起身出去。
譚鳴鵲從身邊摸出來一本書,她不能出門,不能做刺繡,但看書還是可以的,不然實在太無聊了。
和沈凌嘉聊過以後,他便親自選了幾本書給她。
不做挑選不行,上回一時不察,給沈凌嘉唸了一本小|黃|書的前車之鑑還在眼前。
看了會兒書,譚鳴鵲就入了迷,她現在耳朵也不好,於是連有人接近都沒發現。
有人慢慢落座在牀沿。
譚鳴鵲抖了一下,她雖然耳聾,但眼睛沒瞎,一個巨大的影子猛然出現又突然降下,在安靜的環境中實在太嚇人了。
她擡頭見著意料之外的人,原以爲是孫大夫來,沒想到是沈凌嘉。
譚鳴鵲分明記得他說他要出門的,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
不過那不重要,眼下有更值得追究的。
“先生,您進來怎麼連一點聲音也沒有?突然就冒出來,我差點給您嚇死!”譚鳴鵲驚魂未定。
沈凌嘉委屈地看著她,他是委屈,他沒聲音嗎?明明喊人了呀!偏偏她頭也不擡,只一心於書。
講道理,是她看書入了迷吧?
可沈凌嘉沒法跟她講道理,只能老老實實說:“下回我喊大聲點。”
“不過先生您這書挑得不錯!”譚鳴鵲對沈凌嘉的鑑賞能力深感欣慰,他挑選的書雖然沉悶,但確實很有深度,發人深省之餘,特別適合雙耳失聰的讀者。
她現在很容易清靜下來,也更容易沉下心,缺點大約就是……
“哈啊——”
易致困。
譚鳴鵲打了個哈欠,把書擱下。
“你喜歡就好。”沈凌嘉笑。
“您不是出門了嗎?忘帶東西?”
“解決了。”
“這麼快!?”譚鳴鵲懷疑沈凌嘉只是出去遛了個彎。
沈凌嘉也覺得快,往常可能需要拉拉扯扯半天閒話,但這次他只是走了個過場,登門,通知,告辭。
他走的時候秦家人都不知道有沒有反應過來他說了什麼。
不過,只要那幾人記性沒問題,等回過味來,就應該明白他的意思。
“簡單地說話,真高興啊。”他感慨道。
急著回來,沈凌嘉就懶得虛以委蛇。
而且,前往秦府的其中一個經歷,更讓他堅定了速戰速決的決心。
因爲當時是白天,他是頭一次登秦府的門,因此,讓手下遞了名帖後,裡面的人出來看過他,仔細看了他的臉,就跑回去,扔下一句“請等等”,就把他直接晾在了門外,連請進去先奉茶都不做。
沈凌嘉第二次對母妃的決策產生了質疑。
“先生,我想學武。”譚鳴鵲正談起自己的抱負。
沈凌嘉正看著她,保持笑臉,一點也看不出正在思考別的事情。
“嗯嗯……嗯?”沈凌嘉的耳朵敏銳地補充到了最後兩個字,運算之後,猛然激得他清醒,“嗯……什麼?”
“我想學武功!”譚鳴鵲又說了一遍。
沈凌嘉半天沒說話。
好一會兒,他才驚訝地問:“你怎麼會突然想到要學武功?”
譚鳴鵲仔細考慮之後,決定這次也說實話。
“我不可能每次走到哪都能有守衛在,沒人保護,我就拿她們沒辦法了?我體格弱不要緊,要是我會武功,好歹不會任憑她們欺負,不說還手,至少我能躲開。”
“就爲了這?”沈凌嘉差點笑出來。
但他沒有笑,他看到譚鳴鵲凝重的點頭,就明白她是認真的。
“我可以保護你。”沈凌嘉說這句話,自己都忍不住臉紅。
在魏王府裡,譚鳴鵲都教一個外人打了,他憑什麼承諾能保護她?
譚鳴鵲倒沒有直接戳穿他,稍微給他留了一點面子:“可我總會有一個人的時候。”
“但是……”
沈凌嘉結結巴巴仍然想要反對。
他只是下意識覺得,她沒必要做這些,這次受傷,是他考慮不周到,如果他不讓她去接待秦兼月,就不會有這種事,讓她呆在府裡,不接觸外人,他可以將她保護得很好……
這貌似很有道理。
譚鳴鵲失望地看著他,這一次,也要被拒絕嗎?
難道她真應該先斬後奏,先和菊娘學了武功再把這些告訴他?
她只是覺得,他可以溝通,也可以講道理,他不是那樣的人。
是,這世間有最簡單的辦法,把一個人關起來,讓她與世界隔絕,她可以獲得九成九的安全。
但她也只剩下安全,與這相伴的,是失去自由,孤獨。
那麼在風柳樓和在這,有什麼區別呢?
譚鳴鵲彷彿覺得,自己又回到了從家鄉到京城的馬車上,車廂裡自己像是一個糉子和其他糉子被捆在一起,她們都不知道自己的未來在何方。她們都沒有未來了。
沈凌嘉無法忽略眼下她的神情,失望,落寞,黯然。
但他更無法忽略自己內心的聲音,是,有一個簡單的辦法,他要用嗎?
沈凌嘉說不出這句話。
即便譚鳴鵲從未說過,在她心中,他是什麼樣的人,他也不知道自己應該做一個什麼樣的人。
但他一直是那樣的,從未改變過。
他會猶豫,會動搖,會因擔憂而想改變,但最終,他仍然是他自己。
“我讓菊娘教你,好不好?”沈凌嘉問。
這次,是譚鳴鵲以爲自己聽錯。
有些話,說出口很難,可一旦開了頭,說下去就容易得多。
“我讓菊娘來教你武功吧?她跟你更熟悉,武功也很好,別因爲她是女人就小看她,在習武這方面的決心,她可比我大。”
“我知道!”譚鳴鵲忍不住笑了起來,“在渝州我就聽說過了。”
雖然沒有親眼見識,但能孤身一人在妄匪的營地裡殺進殺出毫髮無傷,又怎麼會是普通人?
所以譚鳴鵲一想到要習武,就想到了菊娘,無論學習什麼,如果有可能,當然最好還是拜一個好師父。
她更高興的是,沈凌嘉沒有做那個最壞的決定。
他還是他……
不,應該說,又是他了。
秦府後院,他本可以不說那句話,她還能回到譚家。
現在,就只能期盼他永遠是現在這個樣子,不然,他的任何想法,都能左右她的未來。
這種未來操於人手的感覺,恐怕,會一直跟著她。
“等你傷愈再說,或許你可以去散散心?”沈凌嘉笑著說。
譚鳴鵲道:“您出去,是到秦府了嗎?”
“對。”
“您做了什麼?”
“我只是說了幾句話。”
譚鳴鵲沒有繼續問,從沈凌嘉的表情來看,那幾句話,她還是不知道爲好。
“其實我挺想告訴你的……”
“別!”譚鳴鵲大驚失色,“您不用說,千萬別告訴我!”
沈凌嘉失笑:“你以前一直好奇心重。”
“嗯,那個改不掉。”好奇心重歸好奇心重,但是,“我只是好奇,但我也不想知道。”
不是所有欲|望都必須成真,人這一輩子總要有幾個遺憾。
“好,那我就不說。”沈凌嘉也清楚譚鳴鵲算是有個陰影,他在秦府後院做的事,畢竟還是傷了她的心。
沈凌嘉的黯然落在譚鳴鵲眼裡,她想了想,突然撲上去。
他嚇了一跳,整個人凍住。
“謝謝您。”
“啊?”
“謝謝您答應我。”
“啊,就這個。”沈凌嘉僵硬地拍了拍她的背,就飛快地把手縮回來。
他也想要回抱住她,但跟她懷的心思截然不同。
可現在他還不能,現在還不是時候。
他還有要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