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凌嘉撐在圓桌上，手指輕輕地敲擊著平坦的桌面。
叩。
叩。
叩。
他的聲音十分遲緩：“如果我想要送她走，就沒有別的辦法了？”
沈凌宥交握著手，低下頭，輕聲說道：“或許，等風(fēng)頭過去……”
沈凌嘉橫過去一眼。
然而沈凌宥並未看見，他接著說：“等他們相信您並沒有要處置他們的意思時……”
“我還要看他們的臉色？”沈凌嘉的聲音冷冽地迴響在房間中。
譚鳴鵲陡然覺得溫度降了，渾身發(fā)冷，每一根骨頭都在戰(zhàn)慄。
也許沈凌宥不是第一回應(yīng)對這種沈凌嘉，他沉聲道：“三哥，現(xiàn)在還不是時候。”
等到沈凌宥不再用那種鬧著玩的表情說話時，他是很嚴(yán)肅的。
兩塊冰。
譚鳴鵲想走偏又不能走，雖然此事本應(yīng)該與她無關(guān)，可到底與她有了牽扯，她也無法裝出毫不在乎，劃清界限的樣子。她嘆了口氣，接著忍。
沈凌嘉微微咬牙：“還不是時候？”
沈凌宥欲言又止，等看了譚鳴鵲一眼後，卻閉上嘴。
譚鳴鵲看向沈凌嘉，適時地詫然：“他們，難道是想殺我？”
沈凌嘉沒有說話，只緩緩點了一下頭。
開口答話的人是沈凌宥，他安撫道：“其實，你也沒必要太擔(dān)心，這裡是三哥的魏王府，這些人敢攔截你，卻絕不敢入府來刺殺你。”
只要刺客敢入魏王府，他說他是殺譚鳴鵲，誰信？
到時候，是一場更大的風(fēng)波，跟那比起來，拐賣民女，都要成了小事。
風(fēng)柳樓背後的人，可能會膽小，會使昏招，但還不至於蠢到這種地步。
沈凌嘉的手收攏在袖子裡，眼睛裡閃爍著陰晴不定的光芒。
良久，他方纔深深嘆了口氣：“七弟最近心軟了不少。”
“算是爲(wèi)剛纔的無禮致歉。”沈凌宥笑瞇瞇地道，“看來，三哥也是打定主意了？”
沈凌嘉沒理他，只看著譚鳴鵲：
“你願意……以侍女的身份，暫時留下來嗎？”
終於引入正題了。
譚鳴鵲微微蹙眉，卻口不對心地說道：“既然如此，也只好這樣了。”
這是答應(yīng)的意思。
沈凌宥道：“也好，對了，三哥我還有事情要跟您講。”
“菊娘。”沈凌嘉揚(yáng)聲將外面的人叫進(jìn)來，“那你先帶譚姑娘去，熟悉一下各位侍女要做的事情。”
既然要以侍女的身份留下來，自然不能十指不沾陽春水。
哪怕是不怎麼沾，起碼也該學(xué)學(xué)人家是怎麼做的，否則，豈不是一會兒就露餡。
譚鳴鵲也明白沈凌嘉的苦心，沒說廢話，直接告辭然後就跟著菊娘出去了。
不過，等到親自體驗後她才明白，哪怕是侍女，也不是容易做的。
……
洗碗，坐著幹活，彷彿輕鬆又簡單。
菊娘先找了一盆子的碗來，有些油，但也不是髒得令人難以下手。
她也明白譚鳴鵲這雙手還有用處，找來的都是飯碗，盆裡全是溫?zé)岬乃幌貌家荒ǎ僖粵_水，就乾乾淨(jìng)淨(jìng)了。
“啪！”
“第二十九個！”菊娘忍無可忍，這是一盆子裡最後一個碗，還摔得粉碎，再看旁邊，完完整整的碗就剩下十三個。
菊娘氣得點了她一指頭：“笨手笨腳！”
譚鳴鵲十分愧疚：“我先把這些碎片收拾了再試試……”
“仔細(xì)你的手！”菊娘打斷她的話，謹(jǐn)慎地打量著她，“不許拿這種鋒利的東西，我叫別人去做。”
“是。”譚鳴鵲溫順地答應(yīng)。
菊娘想發(fā)脾氣吧，偏偏譚鳴鵲又是這麼配合，她再發(fā)火，倒不像樣了。
“算了，跟我來。”
菊娘帶著譚鳴鵲去了後院，正好趙柳拿著一把大掃帚在掃地。
“趙柳，把你的掃把給我。”菊娘朝她招招手。
趙柳聽話地跑過來，但對於交出掃帚則有些猶豫：“菊娘，聶茶說，讓我把這個院子掃了。”
“她又？”菊娘看了一眼譚鳴鵲，本著家醜不外揚(yáng)的想法，按捺下怒火。“你把掃帚給我，去告訴聶茶，過會子我要去找她說說話。”
“哦！”既然上司給了新任務(wù)，趙柳便安順地交出了這把竹笤帚，人跑了出去。
菊娘不好意思地看了譚鳴鵲一眼，道：“這些丫鬟裡總有幾個抖機(jī)靈的，多講講就能乖了。”
“嗯。”譚鳴鵲附和地點點頭。
光是菊娘曉得家醜不外揚(yáng)嗎？
她也知道閒言不能聽呀。
不過，譚鳴鵲也就懂得這點道理而已，等到掃地的時候，她刷刷兩下就掃得滿院子塵土飛揚(yáng)。
“別甩了！”菊娘尖叫一聲，冰山一般的面具瞬間裂了一條縫。
譚鳴鵲怯怯地停下動作，問：“我做錯了嗎？”
“菊娘你在這？”沈凌宥走進(jìn)院子。
“菊娘你待會兒來書房找我。”沈凌宥瞬間離場。
譚鳴鵲嘆了口氣，不用菊娘說，她便明白自己又搞砸了。
菊娘也嘆了口氣：“好，我們?nèi)ハ匆路！?
這次菊娘乖了，不敢再拿公家的東西，只挑出一件自己的衣服來，給譚鳴鵲試。
她本想著譚鳴鵲只是小女娃一個，也不會有多大力氣，誰知道，譚鳴鵲輕描淡寫一搓一拽，直接“刺啦”地將這件短衣撕成了兩半。
洗碗不成，掃地不成，洗衣服不成，就光端茶倒水？
想想那些茶具都是別人送來魏王府極珍貴的寶貝，菊娘還真不敢讓譚鳴鵲試了。
於是她頭痛起來，望著譚鳴鵲喃喃自語：“那你還能做什麼呢？”
譚鳴鵲忐忑地揪著衣角，低著頭，儼然是個乖乖聽罵的孩子。
菊娘無奈了，她調(diào)|教過不少小丫頭，但譚鳴鵲身份特殊，她的破壞力也異於常人，菊娘實在不知道自己還有什麼招數(shù)能管用。
譚鳴鵲低著頭想了想，光是讓菊娘無奈，似乎也不太好。
她是來臥底的，臨到了做個洗碗工，掃地丫鬟，洗衣婢女，在容婆那裡能交待得過去？
所以她砸了碗，掃了漫天塵土，又撕爛了菊娘一件衣服。
怎麼說都是她故意的，要是真惹急了菊娘弄巧成拙，著實糟糕。
但也不能真做個粗使婢女。
譚鳴鵲仔細(xì)想了想，決定拼了，到時候，不管對菊娘，還是沈凌嘉，或者容婆，都有交待。
“菊娘姐姐，我願意努力，雖然我不會做，但我可以認(rèn)真學(xué)！請您相信我，我能夠?qū)W會的！”
“我當(dāng)然知道你能夠?qū)W會。這麼簡單的事情，就算是個笨蛋，一直做，也該知道是怎麼回事了。可是，我要等你多久呢？”菊娘搖搖頭，無奈中也有瀕臨放棄的猶豫。
譚鳴鵲堅定地說：“半個月！這半個月，讓我試試，反正我也不要什麼工錢，我總不能在你們這裡白吃白住呀！要不，讓我來曬衣服，好不好？”
她將姿態(tài)擺得極低，菊娘看了看，也不好再拒絕。
“你小心一點。”菊娘叮囑一聲，才點點頭道，“跟我去取衣服吧。”
譚鳴鵲鬆了口氣。
菊娘領(lǐng)著譚鳴鵲四處穿梭，順便給她介紹一下魏王府幾個重要構(gòu)成。
不用去的地方不必涉足，該去的地方一定要記得路。
有些院子分別是安置什麼樣的客人，以及哪些客院需要隨時打掃。
哪怕譚鳴鵲不必做事，身爲(wèi)侍女總不能連這個都不曉得。
“你什麼都得懂一點才行。”菊娘嚴(yán)肅告誡她。
比如沈凌宥在魏王府中有個別院，有時候跟沈凌嘉聊天到晚了，就乾脆睡在府中，這間別院正是專程爲(wèi)沈凌宥留的。
譚鳴鵲仔仔細(xì)細(xì)地將菊娘所說的每一句話都記住。
她的記性其實很不錯。
等穿過了半個魏王府，菊娘帶著譚鳴鵲到專門曬衣服的院子裡。
“等到了時候，會有人專門把洗完的衣服放來這個院子，你就在這兒曬。”菊娘道。
院子裡橫豎拉直交錯的粗繩不少，她看了看，也夠了，就嚴(yán)肅地警告道：“除了這裡，其他地方都不能晾衣服，你不要圖方便，順手掛到別的地方，你對這裡其實還不算熟悉，萬一哪天有客人來被冒犯了，我都保不住你。”
譚鳴鵲當(dāng)然不會做無用的事情，就點點頭，道：“好，我記住了。”
看譚鳴鵲一直很乖，沒有做過多餘的事情，雖然笨手笨腳些，好在聽話。
菊娘便溫聲安慰起了她：“你不要覺得我是在磨礪你，作爲(wèi)侍女，端茶倒水，洗衣疊被這些都是應(yīng)該做的，洗衣，你也試過了，端茶倒水……你洗碗的後果還記得吧？我不是不想讓你做，是不敢讓你做，你得好好磨一磨本事，再來做這些，何況，如今馬上讓你做侍女，其他下人免不了說閒話，傳出去，對你更不好。”
“是，我明白您的苦心。”不管她說什麼，譚鳴鵲都只一味地答應(yīng)。
“其實你本來也是千金小姐，叫你做這樣的事情，實在委屈你了。”菊娘忍不住說。
譚鳴鵲不以爲(wèi)然：“如果不是殿下救了我，還有更委屈的事情等著我做呢。”
聽到她這樣的話，菊娘越發(fā)憐愛：“你能想到這些，可見，殿下不是白救了你。”
對於這話，譚鳴鵲只是低頭微笑，一笑置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