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班時間,D市的車流如梭,星型建築公司的門前,總會按時出現一輛本田車。
坐在車裡,云何死死的盯著公司的大門,像是兇猛的虎狼,等待著即將出現的獵物。自從云何回國以後,只要能分出身,他就會在這個下班的時間來到這個大門前。
一連幾天,云何的憤怒、痛苦、悲傷一點點的囤積,這天,已經到了洪水爆發的邊緣了。
看著伊然和成晟越來越頻繁的同進同出,看著他們並排走在一起,有說有笑。云何都感覺像是針刺般的光芒,刺痛著他的眼,刺傷著他的心。
眼睜睜看著伊然在危險面前,仍沒有察覺,云何覺得他實在看不下去,也等不下去了。即使伊然會難過,也好過她有危險,他不能眼睜睜的看著她受傷害。
從大樓裡走出一雙身影,兩人臉上的笑容,感染了周圍的色彩,獨獨除了云何頭頂上的一角天空。
“我外公和你爺爺是怎麼認識的?”伊然睜大雙眼期待著回答。她外公和成爺爺兩個根本是地球的兩極,一個靜若處子,一個動若脫兔。
“他們是戰友,抗美援朝的時候還曾一起上過戰場。”成晟向她講著兩個老人的故事。
原來,伊然的外公和成晟的爺爺兩個人從小在一個村子裡長大,兩個人小時候是死對頭。後來,兩個人又一起參了軍,到了部隊,還是在一起,可謂是冤家路窄。
再後來,她外公和成晟的爺爺一起上陣殺敵,槍林彈雨中走過來,子彈一起用,糧食平均分,就差沒有一人一條褲子腿兒了。
“那他們認識幾十年了?”伊然興奮的說,能夠有一個幾十年的朋友,多幸運啊。想想,如果她有一個做了五十年朋友,那是一件多麼幸福的事兒。
正想著,卻突然被人拉起胳膊,伊然踉蹌的被云何拖出去很遠。當明白怎麼一回事兒時,便開始掙扎著想擺脫束縛自己的手。
成晟也對突發的狀況一怔,轉頭便看見兩個人撕扯著。
“跟我走!”云何的手指深深的陷入伊然的肌膚,顧不得伊然的疼痛,不肯放手。
“你放手!”伊然的骨頭像是要斷了般,痛的她直想扯回自己的手。
“放開她!”成晟看到伊然一臉的痛楚,上前阻止。
“你走開!”云何見成晟走近,迅速的把伊然拉在身後,與成晟面對面對峙著。
三個人站成了一條直線。
成晟似是明白了云何想幹什麼,看了一眼伊然,深吸一口氣。也好,該來的總會來,躲也躲不掉。
“伊然,你可以聽他講,但是,我希望你給我一個上訴的機會?!?
聽到成晟的話,伊然很不解,皺了皺眉。
“我在‘高登客’等你,等到你來爲止?!背申涉偠ǖ恼f。
什麼意思?發生什麼事了?伊然突然想到云何說過‘如果還有你不知道的’,什麼是她不知道的?伊然感覺有不好的事發生,她希望時間停止,不要再繼續,她不想聽任何消息,她不想知道任何事情。
“她不會去的!”云何大聲的說。
成晟盯著云何身後的伊然,伊然眼神中盡是不知所措,一動不動的看著地面。
“我等你!”留下一句,成晟便朝‘高登客’的方向走去。
“小然,跟我回去?!痹坪握f著,拉著伊然準備離開,卻被伊然甩開手。
云何無奈的看著眼前一臉倔強的伊然,輕嘆一口氣。
“如果我說他是有意接近你的,你還要去找他嗎?”云何輕輕的說,生怕聲音太大了嚇著她。
聽到云何的話,伊然感覺天暈地眩,云何不會說謊,可要她怎麼相信?
“如果我說他是爲了報復你,你還要去見他嗎?”云何繼續說著。
‘報復’?她又沒有得罪過成晟?他爲什麼要報復她?云何是不是弄錯了?
“如果我說他爸爸曾是你媽媽的未婚夫,你還要和他在一起嗎?”
伊然腦袋裡頓時‘轟’的一聲?!职帧俊畫寢尅俊椿榉颉??
一瞬間,伊然感覺自己掉入了萬丈深淵,那種伸出手抓不到,腳底下夠不著的飄忽感覺使她幾乎摔倒在地。
她的媽媽嫁給爸爸之前是有個未婚夫嗎?伊然突然間覺得連記憶也模糊了,讓她看不清,記不清。是了,她的媽媽因爲拒絕了和她未婚夫的親事,然後嫁給爸爸,外公才和她斷絕關係的。這件事,一定對媽媽的未婚夫,以及他的家人造成了傷害。
只是,那麼久遠的事,她不曾想過會和成晟的爸爸扯上關係。伊然腦中浮現了報紙上第二版的照片,那個慰問受災羣衆的副省長。
伊然感覺自己快不能呼吸了,有種被背叛的感覺在身體裡蔓延。這種背叛,只關乎信任。她那麼信任的人,她從不曾懷疑的人,她甚至可以閉上雙眼,任他在漆黑的路途上牽著她走。
世界上最大的傷害,無外乎是你無條件全然信任的人,在你最信任他的時候背叛了你的信任。
成晟,你快樂嗎?仇恨會讓你感到快樂嗎?她想問問他,她想知道答案。
“你回去吧,我的事,我自己解決?!币寥粚υ坪纹届o的說。
“小然……”云何再次拉住欲離去的人的手臂,再次按在了伊然手臂上已經紫紅的手印。
“云何,你快樂嗎?”伊然冷然的擡頭看著云何說。
云何心裡一抖,他在伊然眼中,看到的只有失望,甚至絕望,瞳孔裡再沒有了曾經的色彩,只剩下了冰冷的灰白。
看著伊然死寂般的眼神,云何痛苦的慢慢鬆開了手,緩緩低下了頭。他希望伊然快樂,可是,他無能爲力。
獲得自由的伊然轉身離去,云何始終沒有擡頭。
云何,你快樂嗎?她不快樂。
是云何一步步的把她推上了不快樂的深淵,在云何的眼中看到的,不再只有溫暖的陽光,裡面攙雜了太多太多她不知道的東西。
云何的心漸漸陰暗,伊然的心漸漸凍結。
咖啡屋裡,伊然平靜的坐在成晟對面,眼中沒有一絲波瀾。
“我很小很小的時候,爸爸媽媽總是吵架,而且幾乎每次都會提到一個姓季的阿姨……”在咖啡杯上空升起的雲霧中,伊然看不清他的面孔,只能聽見他的聲音,低沉的,清晰的。
那時候成晟還小,覺得一切都是因爲那個季阿姨,是她害爸爸媽媽總是吵架,是她破壞了他的家。
直到有一天成晟卻聽見爸爸媽媽吵架說她早已經死了。而爸爸媽媽還是不停的因爲各種各樣的事情吵架,成晟才漸漸明白,他們家的矛盾與那個季阿姨無關。
可是那個姓季的阿姨已經在成晟幼小的心靈上,根深蒂固,沒有辦法將這個人輕易抹去。
成晟常常羨慕著別的小朋友會和爸爸媽媽一起去公園,去遊樂場,去麥當勞。
那時成晟常想,爲什麼小朋友每次去麥當勞都那麼開心。那個漢堡很好吃嗎?那裡很好玩嗎?
他吃了漢堡,很難吃,可是爲什麼周圍的人吃的都那麼高興?
看到對面桌上的小朋友吃得滿嘴都是白色,小朋友的媽媽拿著紙巾給他擦著,小朋友的爸爸在一邊一臉認真的幫他組裝玩具。那個爸爸說了一句什麼,然後三個人一起開懷大笑。
成晟靜靜的盯著一家人看,才知道,原來他覺得不好吃,是因爲只有他一個人,在這個歡樂的氛圍中,成晟孤單的身影顯得格格不入。
他放下吃了幾口的漢堡離開了餐廳。他想,如果不是那個季阿姨,他應該也和剛纔的小朋友一樣,和爸爸媽媽一起歡笑。
放學的時候,小朋友都有家長接送,只有成晟沒有。
有個小朋友還笑話成晟,說他爸爸不來接他,是因爲被‘狐貍精’勾走了,成晟便和小朋友扭打在一起。
在班主任的辦公室裡,小朋友撲在他爸爸懷裡哭,而成晟只有自己直直的站在那裡,班主任一臉爲難的說成晟是誰誰的兒子。
他討厭當他爸爸的兒子!所以大學的時候,成晟選擇了離他爸爸很遠的T大。
後來,爸爸媽媽先後離開了家,成晟就到爺爺家裡住,才知道季阿姨是季爺爺的女兒。
隨著年齡的增長,成晟也漸漸懂事了,而他心裡對已經去世的季阿姨的關注,卻漸漸轉移到她的女兒身上。
慢慢的,那個照片上留著齊腰長髮,有著水汪汪的大眼睛的女孩便印在了成晟的心裡,留在了他的記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