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怯了,甲板上見的是那麼鮮靈靈的人,而跟前的他,會不會是他的鬼魂?那女人本不漂亮的臉,更是僵硬得如戴了張面具,不知他與這“面具”怎樣生活?
她端詳思忖著,一種無盡的遺憾充溢胸間。
第二天傍晚,黛雲又站到船頭的甲板上。看著夕陽下墜的大海,如血的餘輝照在海面,似飄浮著一層紅油。
突然,那男的踱步到她的身旁,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很好聽的富有磁性的男低音。
黛雲一喜,竟像中了魔似的,如實回答了他的提問,全然不記得他曾給她冷臉白眼看了。
爾後,她也仄臉問他道:“你叫什麼?”
“我叫維特!”他神情又冷漠古怪地道。
怎麼?他是失戀了?
黛雲好不奇怪地問道:“昨晚,你不是和穿黑裙的女孩跳舞麼?她是誰?”
那男的冷冷一笑,突然,衝她惡狠狠地咆哮道:“你以爲我會請你跳舞?和一個大美人跳舞?哼!我,我曾經愛過一個女子,她也和你一樣漂亮年輕,我用整個心靈、整個生命去愛她,而她卻欺騙背叛了我。原本,今天是她陪我一起回老家見父母談婚事的,可她昨晚留下一張紙條,與她情夫私奔了。哼,還讓我原諒她!我……我能怎麼辦?是把她殺了,還是自己跳海去……”
說著,他雙手捂住臉,失聲痛哭了起來。
她心一悸,聲調異常溫柔地勸慰道:“忘掉過去吧,人生應該有不斷更新的片斷,我們交個朋友好嗎?”
他止住淚,搖搖頭道:“不,我們不可能做朋友,我遺憾的是在這種心緒下認識你,你太像她了,你使我情感的最後一點灰燼又復燃了。不過,這僅僅是我感情上的一個短暫的片斷,而片斷會消失,會不停地更新的。感謝你我邂逅的相識,但我不希望走入你的生活,不然,一旦愛上你,註定又是一幕悲劇。”
黛雲一聽好氣惱,感到人格受了辱,脹紅臉反駁道:“你的漂亮女友是水性楊花之人,難道天下漂亮女子,都像她一樣輕佻麼?”
他語塞了,目光復雜地瞅了她一眼,幽幽地嘆道:“不,不,不能再下賭注了,不然,我會輸得精精光光。”
這話深深刺傷了黛雲少女的自尊心,她的傲性上來了:“我只不過同情你,提出交個一般意義上的朋友,你卻當我是愛上了你,要求著你娶我,哼,真是太自作多情了。”
說完,扭身甩下他,就走了。
此後,他倆再沒交談過一句話,直到船靠岸了,那男的突然塞給她一個非常漂亮的紫緞織錦盒道:“小戚同志,這是我的一點心意,望笑納。”
黛雲一愣,欲想拒絕,可又經不住想知道那綿盒裡的秘密:他,會送一個什麼東西給我?
待打開錦盒一看,是一艘好精緻好逼真的黃銅雕花小船,桅桿上還支起一長塊白錦緞的風帆,上面用紅絲線繡著:一帆風順。
好貴重的禮物啊!
黛雲正欲蓋上錦盒,把它送還給那男子,可一瞥,發現小船艙裡還塞著一紙信箋。
那裡寫著什麼呢?
好奇心又使她忍不住伸手拈出那張紙,打開一看,上面龍飛風舞地寫著:
贈給我心愛的小鶯:
願我們的愛情小船,一帆風順地駛到幸福的彼岸。
深深愛你的子棟
一九六四年八月二十日
小鶯?八月二十日?
天!這不是開船的前一天寫的嗎?看來,小鶯就是他的女友,這小船,顯然是他送給她的定情物。
物在人走,多殘酷的一個玩笑啊!
他,他爲何又要轉送我呢?
黛雲疑惑地關上錦盒,欲還給那男的,不想,他已出艙走了,待她提著行李去追時,碼長長的通道上,已是一片熙熙攘攘的旅客,哪兒還見他的蹤影。
無法,黛雲只好將它帶回了部趴,放置在書桌前。
只是每每望著它時,她少女的心就莫名地一陣悸動:這個可憐的失戀者,他現在怎樣?是陷入苦海難以自撥?還是振作精神,另覓芳草?……那無形的思念牽掛,日夜纏繞著她,令她愁腸百結,茶不思來飯不想。
冥冥中,他似乎感受到了她的牽掛和思念,一個月後,他突然降臨在她的面前:“黛雲,還記得我麼?”聲音好特別好激動地道。
黛雲驚喜地脹紅了臉,嬌嗔道:“哼,莫名其妙給我一艘船,什麼意思?”
他臉發白,緊張地道:“怎麼?你不喜歡它?”
黛雲拿出那張信箋往他手上一塞道:“喏,看看吧,這是‘贈給我心愛的小鶯’哩。”
話語浸滿了酸溜溜的醋味。
他三兩把撕碎了那紙條,目光柔柔地望著黛雲道:“我已從心底裡埋葬了小鶯,黛雲,我們的小船,何時啓航?”
“不,我不是你感情上的一個片斷麼?片斷會消失會不停地更新的。子棟同志,還是別下這個賭注好,不然你會輸得精精光光的。難道,你不怕又是一幕悲劇麼?”黛雲不忘前嫌,有意拿他的話刺他道。
子棟不由赧顏一笑道:“咳,這都是我痛苦絕望時說的偏激話。真的,回去一個多月裡,我哪天都想著你,想著咱倆在船上的相遇交談,以及你的每個舉止,每一個眼神,每個笑容,都令我回味無窮,更令我難以忘懷。黛雲,你批評得對,不能因小鶯的背信棄義,就把天下的漂亮女人都視爲水性楊花之輩……”
結果,這件莫名其妙的禮物——小船,倒真成了江子棟給她的定情物。
她,也就這麼莫名其妙,狂熱地愛上了他。
不久,老團長徐貞亞大姐來說媒搭橋道:“黛雲,軍區李參謀長看上了你,他妻子剛病故,給他說媒的不少,他硬是找到我,要我問你願意不願意呢?”
黛雲一聽,忙搖頭道:“不,這不行!”
大姐一拍她的肩頭道:“你嫌他大了是不是?嘿,不就是大個十幾歲嘛,那算什麼?上面的首長裡,比夫人大三、四十歲的都有哩,不是也過得挺和美的嗎?其實,老夫少妻好,丈夫會百般疼惜你,讓著你。哪像我和維濤,相差個七、八歲,他半點也不會忍讓我。再說,李參謀長你也是知道的,人長得有模有樣,有文化又斯文,對上對下,都是彬彬有禮,溫溫和和的,嫁給他,你可是夫貴妻榮,享福不盡啊。”
這番話,若放在兩個月前說,黛雲保管會心動答應的,一來,李參謀長的人品才學,的確令她尊重敬慕;二來,他又是副軍級大官,地位的顯赫,對尚有幾分虛榮心的黛雲,不能不是個強大的誘惑和吸引。
可此刻,已涉入愛河的她,早視愛情爲生命,怎會貪圖權貴而背棄自己的心上之人呢?她仍搖頭回絕道:“對不起,大姐,我不能答應他……”
“咳,是不是嫌是填房,過去要當後孃,關係不好相處?這事李參謀長也考慮到了,說要是你不願意,他會把兩個孩於送到爺爺家的。嚇,你一過去,家有司機,保姆,警衛員,樣樣照顧得你好好的,累不著你。”
黛雲無法,只好實言相告道:“不,徐大姐,我……我有對象了。”
徐貞亞不相信地揮揮手道:“得,別拿這瞎話哄我了,黛雲,你實話告訴我:願,還是不願?其實,不願也沒什麼不好說的,看上李參謀長的人,大有人在。咱團好幾個女孩都寫情書過去哩,偏李參謀長看中了你。”
黛雲見此,只得拿出那艘黃銅小船,講述了船上與江子棟的邂逅,以及他們的相愛。
徐大姐聽得目瞪口呆的:“好傢伙,你們真夠浪漫,富有詩意的,好,既然你們相愛,我就不當喬太守——亂點鴛鴦譜了。”
徐大姐當即就幫黛雲回掉了李參謀長的親事。
不久,李參謀長和團裡另一舞蹈演員雁紅結了婚。
雁紅做了官太太后,就離開了文工團,調軍區文藝處當副科長,不久又升爲科長,副處長。
以後,隨著丈夫官位的高升,她也榮升,現在爲文化廳的廳長,夫妻倆,都是廣播裡有聲,電視裡有影的知名顯赫人物。
而黛雲哩,嫁了江子棟後,新婚燕爾,小倆口你恩我愛的,過得倒也甜甜蜜蜜的,但隨著孿生姐妹小舟、小帆的降生,家庭經濟拮據,住房緊張以及家務瑣事的俱增,立刻就沖掉了他們做父母的喜悅,而掉進了齟齬、指責和對峙的家庭矛盾漩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