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早, 白於裳就同豔姬一道將風(fēng)穀子及衛(wèi)子虛送出府。
“尊師要保重身體纔是,若是浩然有欺負你便書信給我,我即刻去接。”白於裳邊言邊撇了衛(wèi)子虛一眼, 示意他要好生照顧纔是。
風(fēng)穀子淺笑:“前幾日聽聞你身子受傷, 好生靜養(yǎng), 有閒時便去瞧瞧你師母, 她總記掛你。”
“是, 雲(yún)汐知道了。”白於裳重點了點頭,而後又囑咐起衛(wèi)子虛,“你一路小心, 到了淺蒼就派人帶封信給我,報個平安。”
“我還需你囑咐。”衛(wèi)子虛不屑反問道, 又輕揮了揮手示意白於裳走近些要同她說兩句悄悄話。
而風(fēng)穀子則是往豔姬那裡去, 拉他過來一旁低聲告訴他:“你這輩子可不能負了雲(yún)汐, 她面上雖看著要強,骨子裡到底是女兒家, 萬事對她讓著些,過兩日陪她一道去看看師母,讓她也歡喜歡喜。”
豔姬久仰風(fēng)穀子的盛名,昨日酒宴時候請教他幾個問題更叫他心服口服,當即便點頭應(yīng)諾:“豔姬知了, 先生一路保重。”
那一邊的衛(wèi)子虛正對白於裳小聲道:“把師傅給你的那套嫁妝借我瞧瞧。”
“嫁妝如何能讓別人瞧, 況且你那裡也有一套何必要覬覦我的。”白於裳不肯, 只怕衛(wèi)子虛借去看兩眼就不肯還了, 且又慌他要耍無賴硬搶自己的便不再同他講話, 提步往風(fēng)穀子那頭去,卻又被他伸手扯住衣袖, 比方纔越發(fā)小心道,“你急什麼,不給瞧就算了,我另有事要對你說。”
“什麼事這般神秘。”白於裳扯掉被拽在衛(wèi)子虛手上的袖子蹙眉問他,又說,“我夫在一邊呢,注意點形象。”
衛(wèi)子虛一聽此言更是要拉住她的衣袖,道:“你少在我面前扮拽,信不信我即刻拉你上車綁你去淺蒼。”
“嘖嘖嘖,還在氣我娶的好呢,你這不是還沒娶嘛,往後未必不比我強的。”白於裳稍顯得意的玩笑起衛(wèi)子虛,見他要惱便連忙說,“什麼事啊,請丞相大人說明。”
“曾木這人也不知犯了什麼事,四處借銀子,一路從淺蒼一直借到書院,聽我要來尋你便急急也跟著一道來,想來是要同你借,你可萬萬別答應(yīng)了。”衛(wèi)子虛好言相勸。
“才借多少,竟慌的你這般。”白於裳當即就輕笑起來。
衛(wèi)子虛輕嗤她:“你這輩子也就有點小聰明,若說他拿去犯了不好之事還要供出你來,倒不如少一事。給他一些盤纏已是盡了同窗情份,至於其它的全看他自己,你我又不是救濟道場。”
白於裳也知衛(wèi)子虛爲自己好便點頭應(yīng)諾下,轉(zhuǎn)身往後一瞧卻見曾木已扶著風(fēng)穀子上了馬車,便說:“一路保重,若說有什麼要緊之事派封信來。”
“派信你就來淺蒼?”衛(wèi)子虛一副輕蔑的姿態(tài),後又極不客氣的使喚她,“扶我上馬車。”
“瞧你這德性。”白於裳雖嘴上輕斥卻還是伸出一隻手臂到他面前,衛(wèi)子虛只虛扶一把便上了車,撩開窗簾往外頭說,“你也該好生保養(yǎng),瘦了一大圈。”訖語放下車簾命馬車快行。
這一別不知何時才能相見,或許,再也見不到了。
白於裳眉心小蹙,莫名比往日多些惆悵,暗想衛(wèi)子虛也就壞在一張嘴,她一直靜靜見馬車漸行漸遠沒了影才問豔姬:“方纔師傅同你說了什麼?”
“若是能告訴你豈不叫你也一道過來聽了,多此一問。”豔姬不肯講只提步進了府裡。
白於裳也不同他計較,側(cè)臉對曾木客氣道:“子木兄若是有閒便留下多玩幾日吧。”
曾木淺笑點頭,他此番隨衛(wèi)子虛來梧棲正如他所言,揣踱著白於裳如今富貴榮華,想來能助自己,見四下無人便對她道:“子木有一事想懇切國師大人。”
“如何對我這樣稱呼,豈不見外。”白於裳輕笑,全當不知曾木爲何意,只作了一個請的手勢引他進了府裡。
“我堂堂一個男子要向你提出此事真是有愧。”曾木尷尬出言,應(yīng)白於裳意思坐至桌邊。
“你直說無防。”白於裳吩咐降紫上茶。
曾木只顧低眸緘默一言不發(fā),見降紫奉茶端置面前又退了出去纔對白於裳吞吞吐吐道:“原來我家中就不富裕,再有奶奶過世費了銀子辦事,而今我要見一人,無奈兩手空空不好去見......”
白於裳只聽不語,她實在不缺一點銀子,暗想給他亦是無防便截了曾木的話,只問:“你要多少銀子?”
曾木的身子一怔,從坐位上緩緩站起身子連手都有些哆嗦,雙眸之中似有不信,弱弱道:“我話還未有說完......”
“不必言說了,我只問你要多少銀子纔算夠。”白於裳言語正經(jīng),她是見他一個大男人四處借銀子不好看,如今她富裕也不差這點錢,何況他往日名聲不差,只怕走投無路才如此低聲下氣求人借錢。
曾木很似緊張更有無法言說的激動心境,這一路他遭了多少白眼推委,眼下聽人爽快應(yīng)諾反倒不信了,竟一下說不出個具體數(shù)目來。
白於裳見他面色潮紅似是不敢說便徑自起身往裡屋去。
曾木呆愣愣立在原地不知所措,有欣喜更有尷尬自責,竟落到要往女人手上討銀子的地步,可若說不如此便無法面對那些人,亦得不到心上所愛。
“你且瞧瞧夠不夠,若說不夠就再添些。”白於裳邊言邊將兩錠黃金及一包碎銀子擱桌上。
曾木盯著那燦燦黃金嚥了下口水更有羞愧,連忙拱手作揖道:“足夠了,只怕是太多了些。”
“我知你家中無人,四處飄泊亦不是長久之計,置間房置幾畝地再辦個學(xué)堂亦或是開個畫仿纔是正經(jīng),從此也不必受人欺負。”白於裳是一片全然爲他的心,怕他多想又道,“你我同窗數(shù)載,況且我又是拿的出來的,這銀子也不併記掛在心。若說覺得不好意思就替我設(shè)計個亭閣宅院,全當還了這些。”
曾木的畫極好,且最擅長佈設(shè)亭臺樓閣,卻不肯輕易替人做,今日見白於裳如此慷慨,以畫換銀自然爽快應(yīng)諾下。
白於裳眉淺笑點頭,又道:“你只管住下,一概用度都不必愁,我這裡都是齊全的。”
“三日足矣,自然不辜負雲(yún)汐相助之情。”曾木又是拱手一揖。
“我這裡書院最是個清靜之地,子木兄搬去那裡住最好不過,亦不會有人打擾,這就叫下人們?nèi)ナ帐啊!卑嘴渡堰呇赃吰鹕硗忸^喚人,卻見落粉急匆匆過來,差要點同她撞個滿懷,連忙頓足又往後退兩步,福身道,“大人,宮裡頭來了人,叫大人趕緊進宮一趟,似是有要事,連著三個人來催,前後不過相隔幾步。”
白於裳心裡一緊,示意落粉好生招呼曾木,便急急出了府上了馬車往宮裡趕。
蕓凰此刻正焦燥不安的倚在靠窗的榻上等著白於裳,她一手輕撫自己的肚子一面又反反覆覆將要說話的演一遍,後見還未有來便又命人去催。
白於裳還以爲是什麼大事,只怕蕓凰哪裡不好,見她面色紅潤好端端倚著就長鬆一口氣,往前拱手作揖道:“陛下喚微臣進宮所謂何事?”
蕓凰輕一揮袖示意衆(zhòng)宮女都退出去,而後便叫白於裳坐置自己面前,對她極爲正經(jīng)道:“孤今日叫你來是有要事相告,且你不能說不,只得應(yīng)下。”
“到底是何事竟叫陛下如此嚴肅。”白於裳疑惑,只以爲是嚴肖染府上之事,便說,“若說嚴府之人忤逆造反罪證確鑿,自然要依法照辦,只是不要聽信小人饞言,拿些僞證冤枉了好人。”
“孤要說的不是這事。”蕓凰蹙眉,示意白於裳不要打斷,自顧說道,“孤要傳位給你。”
白於裳目瞪口呆,而後連忙下榻拱手作揖,將自己的腦袋深深埋進袖下,語氣惶恐道:“微臣不敢忘卻當年先皇臨終所託,此生要對姐姐相守相護,還望陛下且莫任性妄爲,此話不可再說。”
蕓凰一聽白於裳對自己提及逝去先皇便打了一個冷顫,她如何能忘她當日發(fā)過誓要將梧棲維繫,可嘆如今力不從心,端起桌上早已冷透的涼茶小抿一口,還未來的及放盞在案上便忽覺著肚子疼,且是越來越疼的利害。
白於裳一見蕓凰面色蒼白便上前扶住她,問:“陛下這是怎麼了?”而後又高喚外頭的宮女去請葉太醫(yī)過來。
蕓凰比白於裳更是惶恐,雙手捂住肚子一副疼痛難忍的形容,她滿額冷汗,整個人都在顫抖不已,連呼吸都有些急促,心內(nèi)怕懼及悲切。
白於裳慌張的要命,連連寬慰蕓凰:“陛下且忍忍,葉太醫(yī)就來了。”
肚子一抽抽的疼,叫蕓凰痛的紅了眼眶,瞬間感覺有一股熱燙流出,驚的她窒息,對白於裳艱難出言:“好痛......孤的......”
“孩子”二字還未出口便化成了煙,故白於裳未有聽到,但見蕓凰眼角落下一顆淚便以爲她是痛的不能忍,再往下一瞧,才見她衣裙上流出好多的血,也被嚇的夠嗆,又對宮女催促:“快些叫葉太醫(yī)過來!快些!”
幸而葉歌不敢耽誤,一路小碎步而來,見蕓凰如此便未行大禮只對她看診切脈,又拿出箱子裡的藥給她先服下,急急開了方子遞到下人手上命她們?nèi)ゼ濉?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爲何還要流血?”白於裳擁著蕓凰,對葉歌焦急相問。
“這是葵水。”葉歌輕聲稟報,又對蕓凰安慰道,“陛下不必擔憂,只是葵水,並不是什麼大的病癥。”
蕓凰心中一愣,暗忖這怎麼可能,她已是將近三個月的身孕,怎麼一個娃娃就變成了一攤葵水,強撐著身子去拉住葉歌的手腕,問:“葉太醫(yī)可不能虛言,孤這......”
“微臣不敢胡言亂語,陛下身嬌玉貴自然更不能妄斷,是葵水無疑。”葉歌語氣篤定,見蕓凰一臉迷茫,又說,“陛下這身子混亂的很,以至連著三月都未來葵水,需服幾貼藥認真料理纔是,微臣未能及時察覺陛下體質(zhì),還望陛下恕罪。”
葉歌何罪之有,是蕓凰細心瞞住,且她眼下已不在是肚子痛,卻是心痛了,對著葉歌輕一揮袖,有氣無力道:“你出去吧,孤知了。”
“微臣告退。”葉歌低眸福身,提著藥箱離了寢宮。
貼身仕女進來替蕓凰淨身更衣,又扶她上了龍榻,白於裳立在榻邊,道:“陛下要好生休養(yǎng)纔是,切莫胡思亂想。”
蕓凰讓下人都退了,先是徑自靠著軟墊發(fā)呆,而後竟小泣起來,漸漸是收不住的失聲痛哭,嚇的白於裳手足無措,見未有旁人便坐至榻沿扶起她靠在自己的身上,輕拍她的後背道:“陛下是不是肚子還痛,要不要再叫葉太醫(yī)過來瞧瞧。”
“真是猶如一場夢,孤以爲老天最終待我不薄,卻原來是一廂情願。”蕓凰邊言邊哭笑起來,顯得有些詭異。
白於裳不明所以,問:“陛下這到底是怎麼了?”
蕓凰哀莫大於心死,方纔想好的一番退位之言竟是忘的一乾二淨,且她眼下也沒了心情,又不肯告訴白於裳實言,只說:“方纔孤以爲自己活不成了,便對無男後之事心有遺憾。”
“陛下乃一國之君,要娶個男後有何難,明日便叫他們?nèi)マk。”白於裳示意蕓凰不必傷感,這不過小事爾爾,這天下想做男後之人大有,那齊則就是頭一個。
蕓凰兩行清淚如玉珠一般的滾滑到白於裳的手背上,輕言:“孤只想要他。”
“陛下要誰?”白於裳一臉狐疑,而後細瞧起蕓凰的臉色。
蕓凰深吸一口氣,抹了抹臉上的淚痕,凝視白於裳,問:“你可還記得二年前,我與你一道往行宮後山狩獵,在那裡遇上了一位公子,可有印象?”
白於裳蹙眉深思,卻真是想不起,只搖了搖頭。
“那你可知這天下生的最美的男子是誰?”蕓凰又問。
“說豔姬爲第一美男子是擡舉了他,排他之上應(yīng)是淺蒼淺未央,但那位攝政王爺?shù)陌譁\未際纔可擔的起這天下第一的稱號。只是此人早已失了音訊。”白於裳緩緩道來,後又盯著蕓凰問,“難道他是陛下心中所愛?”
蕓凰實在說不出口自己綁了淺未際近兩年光陰,只嘆:“是沒了消息,孤遍尋不著他,故此遲遲不立男後。”
白於裳一聞此言才知蕓凰爲何不近其它男色,確實是再挑不出比他好的,除非淺未央願意獻身來此,但也不大可能,只好勸慰:“姻緣之事命中註定,陛下不必太過傷懷。”
“第一眼便叫我永世難忘。”蕓凰長吁哀嘆,又拉住白於裳一隻手,語重心長道,“蕓汐就替孤接替這皇位吧,放孤自由之身。”
白於裳慍怒的直起身子,一改方纔輕聲細語,卻是極爲嚴厲的斥責起蕓凰:“陛下如何能爲一男子失了方寸,且這國君之位豈是說讓就讓的,況且微臣此生只爲臣子,一心輔佐陛下,這接替二字如何使得,還請陛下萬不要再說了,否則微臣只能辭官回鄉(xiāng),下地種田了。”
“怎麼連你也不肯幫我?”蕓凰擡眸而視白於裳,又是不自禁一竄淚珠滑落,滴到錦被之上,哽咽負氣道,“這位子誰要誰拿去,孤膩了......”
白於裳曉得蕓凰情緒不穩(wěn),卻也不願她胡來,只說:“請陛下外頭瞧瞧先皇遺像,方纔所言是否對的起她。”
蕓凰屏息,而後又深吸一口氣再長長嘆一聲,低眸輕言:“孤乏了,雲(yún)汐退下吧。”
白於裳福身應(yīng)諾,才走出幾步便又迴轉(zhuǎn)身子對蕓凰道:“微臣叫秘探局去打聽此人的消息,陛下先寬寬心罷。”
“不必了,不必尋他。”蕓凰淡淡言,而後側(cè)身轉(zhuǎn)裡面閉目自憐。
一個夢破碎了,叫人更是無所適從。
外頭淋淋的竟下起了小雨,空氣之中未見清爽反倒氣悶。
白於裳心有餘悸,暗想蕓凰終是如此絕非有益,若說此言再傳進蕓香耳朵裡,更不知要翻起什麼浪來。
馬車緩緩而行,前頭駕車的車伕是個新手,竟繞到了嚴肖染的府門口。
擇日不如撞日,白於裳便叫車伕停下,提步往前去敲嚴府大門,順勢也盼著嚴肖染能給自己指點迷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