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齊若的記憶裡,似乎每次和楚鈞亮遇見都是在自己最狼狽的時候。
就如此刻,燈紅酒綠的酒吧裡,人頭攢動,他卻仍然在一片混亂中一眼就發(fā)現(xiàn)她的存在,柔順的黑髮垂在肩頭,白色外衫的領子歪向一邊肩膀,露出大片的肌膚,細細的寶藍色肩帶更襯得膚色雪白光滑,骨骼纖細,天真的誘惑大概說得就是這般情景。
彼時,她已經(jīng)將調(diào)酒師變戲法一般調(diào)出的湛藍色液體一飲而盡,微醺的和一邊的好友胡言亂語。
“齊若,你是不是要害死我啊,宋公子走時囑咐我看好你,你現(xiàn)在這個樣子,他知道了非K死我!”好友頭疼的在一邊嘮叨個不停。
齊若不說話,只是瞇著眼看她,那迷離的眼神讓她也有些招架不住。
不遠處,男性的本能讓他感到身邊不知道有多少不懷好意的眼神聚集在她身上,而她本人卻渾然不覺。再也等不及的大步上前,甚至脫下外套直接披在她身上,擋住外泄的春光。
“若若,我終於找到你了。”楚鈞亮自然地伸臂將她攬入懷中,發(fā)出慨嘆。
“恩?”齊若一驚之下回頭,看到面前的人愣在那兒,反應過來後無奈的笑了笑,難道註定他就是她的守護神,而她是他的小拖油瓶。
從開始到現(xiàn)在。
……
母親醉酒後,齊若照例離開那個烏煙瘴氣的家。
遠遠繞開人羣,低著頭,快步穿過小鎮(zhèn)。雖然她不在乎別人說她,但並不代表她願意聽到這些。但在當她走過那一片沙堆時,還是不幸的與一羣搗蛋鬼狹路相逢。正在用沙子泥巴“打仗”的孩子們?nèi)纪登浦袔讉€膽大的直接停下手中的動作,站直了身子怪異的看著她。
“是小狐貍精。”不知誰來了一嗓子。
“來,兄弟們,打狐貍精啦!”其他的孩子們起鬨著亂喊。
被一羣孩子圍在中間,齊若害怕的全身都在抖,不想回話,不想反擊,只想悶頭衝出去,然而邊上的孩子狠勁一推,她就又落回了包圍圈。甚至一塊泥巴砸在了她白白的毛衣上,又“吧嗒”一聲落在地上。雖然齊若以前在別的地方也受到過這樣的對待,很多時候並不在乎,但剛剛經(jīng)歷了世人的鄙夷和媽媽的暴戾,還沒有緩過勁兒來,再也受不了這些,馬上大哭起來,她真的很冤枉,不知道自己短短的生命裡到底做錯了什麼,“你們憑什麼叫我狐貍精,我不是狐貍精,嗚……”。難道只是因爲她沒有爸爸?可是她也沒有權利選擇。
“哼,你媽勾引男人就是狐貍精。”一個流著鼻涕的男孩大喊道。
“就是,就是”有人附和。
“小狐貍精!小狐貍精……”聲音此起彼伏。
“我去告我媽媽,嗚”齊若只能蹲在地上無助的哭泣,儘管無濟於事,媽媽仍是她能想起來唯一可以依靠的人。
“去呀,你去呀,誰怕啊,你媽來了我們一塊兒打。”
“就是,來一對我們打一雙,”男孩子們呆在一塊兒,混起來真是無法無天。
“幹嗎呢?這麼熱鬧!”圈外傳來一個清亮的聲音。
來人是個翩翩少年,瘦高的身材,短短的頭髮根根直立,大大的眼睛神采飛揚,嘴角稍稍揚起,露出玩世不恭的笑容,然而無形中卻散發(fā)著一股領袖的風範。
“亮子!”
“亮子來了!”人們紛紛朝那個方向靠攏,聲音愉悅。
齊若看人羣散開,以最快的速度爬起來,踉蹌著跑開。
“小狐貍精跑啦。”鼻涕蟲著急的大喊,作勢要去追。
“有沒有出息啊你,什麼時候欺負起女娃娃啦。”楚鈞亮拽住鼻涕蟲,看了一眼遠處有些模糊的瘦弱身影,“回頭大毛子那夥又說咱們孬啦。”
“哦。”楚鈞亮是他們的頭,被他瞪了一眼,鼻涕蟲自覺慚愧,乖乖低下頭。
“你們都別杵在這兒啦,去教訓教訓大毛子他們?那幾個傢伙還不服氣。”楚鈞亮手插進褲兜懶洋洋的說著,黑眼睛亮閃閃的,高挺的鼻樑在臉側撒下一片陰影,本來就高的身形在人羣中更顯得有王者之風。
“走,走。”男孩子們附和著,簇擁著楚鈞亮漸漸走遠。
齊若跑了半天,終於聽不到身後的喧鬧聲了,停下來時因爲跑的太快差點腿一軟摔到地上。朝四周看看,才發(fā)現(xiàn)跑進了鎮(zhèn)上荒廢的木材廠。看看天色還早,她並不想回家。
漫無目的的亂走,除了廢棄的爛木頭樁子,滿地的幹樹皮渣子,似乎什麼也沒有。轉了一個彎,靠外牆的邊上意外的竟然有一個小木屋,裡面還算乾淨,木牀上放了一堆稀奇古怪的木頭塊和一把小刀,想來是以前看木材人的房子。真是一個獨處的好地方,齊若想到這裡,馬上手腳並用的爬上木牀,習慣性的坐在光線照不到的牆角,抱住雙膝,顧不上木頭上有些脫落的樹皮,把頭靠在上面,輕輕閉上眼睛,睫毛輕顫,眼睛下面還殘留著剛纔的淚痕。
剛剛進過激烈的“火拼”,雖然兩方均有傷亡,但楚鈞亮一方仍然完勝,打得大毛子一夥落荒而逃,不敢來侵犯他們的地盤。
“亮子,你太厲害了。”鼻涕蟲用敬佩的眼光看著楚鈞亮。
“那是,不過石頭,今天你表現(xiàn)得不錯啊。”楚鈞亮露出一排齊齊的白牙,不失時機的籠絡軍心,“大家都辛苦啦。”
“不辛苦,哈哈。”果然誇獎起了作用,少年們都露出無所謂的表情,更加堅定地擁護亮子。
“亮子,咱們明天干嗎去?”另外一個叫大牛的問。
“明天不是還有課嗎?”有人回答。
“上什麼課?誰犯病誰去上!”楚鈞亮厭惡的嚷嚷。
“亮子,你都逃了好幾天課啦,過幾天你爸回來準罵你。”石頭用袖子擦了下鼻涕,擔憂的提醒。
“說什麼呢你,提他幹嗎?我的事他管不著。”楚鈞亮怒火的大喊,頭也不回的離開人羣,大踏步走開。
楚鈞亮長著一雙漂亮的內(nèi)雙大眼睛,此時則因爲怒火陰沉沉的,十五歲少年俊俏的臉龐也顯得線條有些冷峻,薄薄的嘴脣緊抿著。他不想回家,回去老邁的外婆只能擔心他,然後不停的嘮叨,而那個在世人眼中風光無限的學者爸爸還不知猴年馬月纔回來一次,他只在乎他的事業(yè),他的研究,跟本就忘了自己還有個兒子。想起那個人就煩,如果不是別人說他可能都不覺得這是他的爸爸,別人的爸爸和兒子玩在一起,鬧在一起,而自己連希望被爸爸哪怕揍一次也是奢望。
不用說,自然是要來他的秘密基地:木材廠。隨手習慣性的撿起幾塊形狀還好的木頭,楚鈞亮進了木屋,把木塊扔在一邊,直接仰面躺在木牀上,由於躺的太快,冷硬的牀板咯得他脊背生疼,但是他不在乎,彷彿疼痛才能讓他有真實的存在感。要是媽媽在就好了,楚鈞亮擡起胳膊擋住眼睛,可惜在他很小的時候媽媽就因病離開了他。留給他的印象似乎媽媽很瘦弱,身上有香香的味道。
白天折騰的太累了,四周又這麼安靜,帶著美好的記憶,楚鈞亮有些昏沉沉的,彷彿媽媽就在眼前。
齊若屏住呼吸更緊的縮住自己,幸虧這個人進來就直接倒下去,自己又慣於隱藏,纔不會被發(fā)覺。
等了好久,那個人也沒有動。齊若偷偷打量著他,看不到他的臉,擋住臉的手修長有力,如果不是幾道傷疤的緣故,可能會很漂亮,稍稍有些瘦的身形卻很高,躺在牀上一截腿還懸在外面。四周很安靜,可以聽到少年稍有些重的喘氣聲,想必是睡著了。看看外面,天色漸漸暗了下來,看來不走是不行了。
齊若躡手躡腳的起身,貓著腰往外挪,儘管小孩子的身量輕,但不經(jīng)壓的木牀還是發(fā)出了要命的吱呀聲,她趕緊停下來,大氣都不敢喘一下。還好沒醒,齊若害怕的咬著嘴脣,爲了保險起見,她蹲低身體,以更慢的速度挪動。彷彿過了一個世紀那麼久,齊若終於挪到了牀邊,她長出了一口氣正準備跳下去跑掉。
“媽媽,別走。”朦朦朧朧間他發(fā)出脆弱的請求。
齊若馬上就要溜出去的身體頓了一下,袖子被躺著的人抓牢,看看少年惶恐的樣子,心裡有些波動,但想想白天的情形,有些後怕,還是試著抽出衣服。
只那麼一下子,楚鈞亮便一個挺身坐了起來,“誰?”
“啊,對不起,打擾你睡覺了。”齊若嚇了一跳,一屁股坐在木牀上,喘著氣,大睜著眼睛看著他,驚慌的說。
楚鈞亮有些疑惑的看著眼前的女孩,白白的皮膚幾近透明,離的近彷彿能看到裡面細細的血管,兩個小辮兒順順的貼在肩膀,瘦瘦的,穿著白得耀眼的毛衣,似乎和鎮(zhèn)上的女孩不太一樣,但又莫名的覺得熟悉,到底是哪裡呢?
“你是哪裡來的,我怎麼沒見過你。”楚鈞亮習慣性的一副命令的口氣。
“我和我媽媽剛搬來不久。”齊若終於聽出來楚鈞亮的聲音正是幫她解圍的人,心裡踏實了些,慢慢擡起頭。
“哦,”楚鈞亮忽然恍然大悟,“你就是那個剛搬來的‘小狐貍精’?”說著還上下打量著她,“不像啊,和電視裡的白骨精一點也不像。你多大了?這麼小能是狐貍精?”
齊若哪裡經(jīng)見過這麼無賴的人,僅存的好感瞬時消失,但心裡的恐懼讓她不敢有任何反抗的表現(xiàn),無奈的被抓著衣袖,動彈不得。
彷彿看出她的窘態(tài),楚鈞亮又起了玩心,“你告訴我你多大了,我就放開你,怎麼樣?”
“十歲。”齊若還保持著坐在那兒的姿勢,由於身高的差距,被迫仰著頭怯怯的說。
“不像啊,這麼小的人兒,像是八歲……”楚鈞亮的感慨在對上小齊若大大的眼睛時住了嘴,那裡面流露的華彩太過動人,讓他忘了言語。
齊若乘他愣神的時候迅速抽走袖子,跑開了,一塊粉色的小手絹掉在地上。
過了好一會兒,楚鈞亮纔回過神來。慢慢走過去,看看四周沒人,才趕快撿起手絹藏在兜裡。回到小木屋,忍不住拿出來放在鼻子下面聞聞,竟然和記憶中媽媽身上的味道有些相似,又似乎比媽媽的味道還要甜,馬上捧著狂嗅。
“幹嗎呢,楚鈞亮,你沒斷奶啊,拿著塊破手絹聞個沒完。”好一會兒,他像是反應過來自己在幹什麼,趕忙鬆手讓手絹飄到地上。
“不就是小丫頭片子嗎?竟敢和我甩臉子?李玉豐也不敢這樣對我。”楚鈞亮自言自語著,李玉豐是鎮(zhèn)上最漂亮的女孩,和他同班,天天圍著他轉,讓他不厭其煩。
瞪了一眼地上的手絹,他恨恨的走了出去。
過了一會兒,那個身影又飛快的跑回來,撿起手絹,抖了抖土,小心翼翼的裝進口袋才放心的大搖大擺走掉。
於是,鎮(zhèn)上的一批孩子們都記得,今天太陽從西邊出來了,一向在鎮(zhèn)上也賴皮冷酷著稱的十五歲少年楚鈞亮一路傻笑著走過長長的青石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