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家畢竟是經過風浪的人家, 雖然心中忐忑,但面場上的事兒絲毫不錯。
後面送禮過來的人家, 一概不接待, 只說時事非常, 家中簡辦, 恐疏於招待,還望海涵。
而前面送過帖子的那些人家,只當作不知道他們的打算, 你來了,我便接待就是。
用謝晗的話說, 歐陽昱明明知道出來會被人堵著說情, 還要出來,那便是早有準備的。宋家不幫忙, 不協助,且將那些人家安置的地方離歐陽昱遠遠的,若是攔不住, 那些人非要鬧過去, 那就讓歐陽昱自己收拾便是了。
而且謝晗還給宋梅堯出了主意, 讓他去找歐陽昱借兵鎮宅,美其名曰,宋家只是普通人家,爲了將軍的安危, 還是有備無患的好。若是萬一鬧出點什麼,那也是跟宋家沒有關係。
其實謝晗心中還有一層擔憂, 並未跟宋梅堯明講。在閣老的位置上待了數十年,什麼樣的陰謀詭計沒有見過。他從不相信這世上會有無緣無故的示好,必是有所圖謀。與其這樣,還不如給予歐陽昱方便,到時見招拆招便是。
宋梅堯遣人又去跟歐陽昱送信。歐陽昱竟然說讓他放心,不會有什麼事的。
宋老太爺父子索性不再追究,只將全副心神都放在了嫁女之上。
待到昏禮這一天,宋鸞娘一身盛裝,端坐在自己的閨閣之中,聽著前來送嫁的女眷們的賀詞,不時滿面紅羞低下頭,微笑不語。
倒是宋鳶娘比姐姐還忙碌,一會兒幫忙招待這個,一會兒幫忙應付那個。小姑娘心中憋了一肚子火:奶奶滴,今兒是她姐姐大喜的日子,你們這些人挑著這個日子過來託什麼人情,更有那哭喪著臉的,還想跟她姐姐求情,這都是哪兒跟哪兒的事,攔的她猴累猴累的。
還是宋夫人知道情形不對,便請各位夫人小姐去了膳廳,只說準備開宴。
那些別有心思的人家其實也知道自己這樣做不厚道,但是既然小姑娘這邊走不通,那還有前院的爺們兒。希望他們能跟歐陽將軍搭上話。
一屋子人都走了,便是宋鸞娘強裝出來的嬌羞都跨在了臉上。她是能理解她們病急亂投醫,可是她一個今日纔出閣的女子,連將軍是個長的扁的都不知道,上哪裡幫她們說情去,再說了,她們的父兄都做過什麼,她哪裡知道,這情又從何說起。
方纔還鬧哄哄的閨房一下落針可聞,宋鸞娘微微嘆了一口氣。就聽有人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哎,新娘子可別嘆氣,今日一定要高高興興的,何必爲那些不相干的人傷腦筋。”
宋鸞娘一看,門口進來一個人,正是陸瑯瑯。
“怎麼這喜房只有你一個人?”陸瑯瑯手中端著一個細口壺,從門口走了進來。
宋鸞孃的喜帕還沒蓋上,雖然方纔盡低著頭裝嬌羞了,可是屋裡的情景還是看得分明,“應該是幫忙‘請’那些夫人和小姐們去前面觀禮了。”
這個“請”字,說得分外重了些。這些人在她的大喜日子如此行事,宋鸞娘就是再好的脾氣,也不由一肚子氣惱。
陸瑯瑯噗嗤一聲笑了出來,走到她面前。
“給,伯母讓我給你的。我聞過了,裡面有人蔘之類的補藥,你喝一點吧。”
宋鸞娘道了謝,接過細口壺,淺淺地抿了兩口。覺得確實舒服了些。
陸瑯瑯見她眉頭微微舒展的樣子,不由得笑,“嫁人這麼累嗎?我瞧你頭上這些首飾假髻恐有一個胡瓜重。”
宋鸞娘被她說得忍不住笑了出來。這個陸家表妹,著實是個妙人,不喜與人口舌,也不喜與人相爭,可是有人要是頂上她,她可是一點兒顏色都不給的。
她原來還好奇陸瑯瑯這底氣是從哪裡來的。
直到昨日,母親領著她悄悄地去給謝家夫婦磕頭,宋鸞娘才知道,陸瑯瑯居然是她家那位名滿天下的姑祖父的義孫女。可爲何認了親,卻又不姓謝。宋鸞娘心中好些疑問,但是長輩們並沒有開口解釋的意思,她也只能帶著這些疑問出嫁了。
房中的桌上放著寫點心,陸瑯瑯問宋鸞娘可要吃一些,宋鸞娘搖頭,她實在是沒什麼胃口,而且那壺蔘湯確實有效果,並不怎麼覺得飢餓。
門外又傳來腳步聲,許是方纔去收拾茶水的丫鬟回來了。
陸瑯瑯接過那壺蔘湯,掩在袖子裡,衝著宋鸞娘眨眨眼。
宋鸞孃的眼中滿是笑意,不再說話了。
可這時,從門口進來的人卻不是丫鬟打扮。來人也是一位小娘子,衣著華貴,只是髮髻釵環皆有些亂。她眼眶微紅,似乎有些不安,頭微微垂下,低聲道,“宋家姐姐,我是張通判的次女,有些不情之請。”
說著,便往宋鸞孃的面前行來。
宋鸞娘微愕,心想,這怎麼還漏了一個在這兒等著她呢。這位小娘子要是一下子糾纏起來,那可真是無可奈何了。她正想開口,忽看到陸瑯瑯身形微動,攔在了張小娘子的身前。
張小娘子哀聲道,“這位姐姐,我只是想請宋家姐姐美言幾句,你便讓我上前跟宋家姐姐說幾句話便是。”
陸瑯瑯卻懶得跟她囉嗦,不但攔在她的面前,而且還上前一步,寸步不讓。
“這位姐姐,我也是實在無可奈何。我父親被歐陽將軍命人帶走,如今音信全無,母親因此病倒。我家只我一個獨女,不方便去前院向歐陽將軍求情。我不求姐姐讓歐陽將軍放人,只求姐姐家能幫忙,好歹讓我知道我爹的近況……”
張小娘子哀哀哭求,哭得宋鸞娘心亂,她剛想開口,就見張小娘子已經跪倒在地,準備膝行繞過陸瑯瑯,來她面前求情。可是陸瑯瑯裙襬微動,再次攔在了張小娘子的面前,不但一步不讓,甚至還朝張小娘子逼近了兩步,而她背在身後的左手,朝宋鸞娘微擺。
宋鸞娘微愣之際,又聽那張小娘子苦苦哀求。陸瑯瑯仍然不說話,一動不動,沉靜地目光不閃不避地盯著張小娘子。
張小娘子見實在繞不過去,只能掩袖遮面,低低地啜泣。
這都是什麼事兒啊?宋鸞娘無語問蒼天,她向屋外看看,不知爲何喜娘和丫鬟都還沒有回來。難不成,還要她這個新娘子去親自攙扶她不成。這時,陸瑯瑯在背後的手,再次朝她微擺。
幾乎同時,那個委頓在地的張小娘子卻從頭上拔下一根尖銳的金釵,朝陸瑯瑯刺去。
“啊!”宋鸞娘失聲尖叫。
而陸瑯瑯的衣裙翻飛,與那個張小娘子打在了一起。
宋鸞娘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嚇得心都快跳出來了,她剛想說,張小娘子,勿要心急。可是那張小娘子手中銀光一閃,居然是一手金釵,一手寒光銳利的匕首。這哪裡是來求情的,這分明是來要命的。
宋鸞娘渾身寒毛直立,這放在要是陸瑯瑯沒有攔住她,此刻……
宋鸞娘是嬌養出來的大家小姐,何曾經歷過這個陣仗,她還未想明白下一步要做什麼的時候。陸瑯瑯已經將張小娘子死死地壓在地面上了。
張小娘子一張臉被壓在青磚上,都生生地變了型,即便是這樣,她還含恨道,“你們這些冷血之人,不過是一句話的事情,你們都不願意幫忙。虧是平日還道貌岸然地講什麼同僚之宜。”
宋鸞娘氣急,不由得站了起來,這張小娘子莫不是腦子壞了,強人所難,不順著她,居然就刀劍相向。
陸瑯瑯方纔一直面無表情,此刻倒是噗嗤一聲笑了出來,“編,接著編,我倒要看看你今日是否能編出個花兒來。”
陸瑯瑯將張小娘子被反扣在身後的手臂一折,一聲清脆的骨頭斷裂的聲音和張小娘子的一聲慘叫幾乎同時響了起來。
“手有老繭,骨節寬大,這膚色,嘖嘖,你是抹了幾斤粉才把膚色遮了下去?”陸瑯瑯在張小娘子的幾個穴道上一按,她頓時安靜了下來,只是豆大的汗珠滾滾而下,將臉上淌出了一道道膚色略深的痕跡。
“還有這身打扮,”陸瑯瑯語帶嫌棄,“也不是非得插得滿頭朱釵纔是大家小姐,你這樣的細作,也太離譜了些。”
“什麼?”宋鸞娘更是目瞪口呆,被這一波一波的變故弄得回不過神來,“她,她是細作?”
陸瑯瑯將所謂的“張小娘子”一把拎了起來,她並不如何在意地回答,“細作,或者說別有用心的人,反正肯定不是所謂的張小娘子就對了,你認識她嗎?”陸瑯瑯擰過“張小娘子”的臉給宋鸞娘看。
宋鸞娘捂著撲通猛跳的心,強行定神細看,“不認識,從未見過。”
“那就是了。”陸瑯瑯在“張小娘子”後頸一捏,那“張小娘子”雙目一翻,就暈了過去。“定然是有人知道今日不少夫人小姐要來煩你們求情,所以準備來渾水摸魚……不好!”